梁裕看冯虞那神⾊,大笑道:“你呀,你呀!你可是堂堂锦衣千户,福建地面上也算是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了。不信你自己个让人捎个口信过去试试。”
冯虞“嘿嘿”一笑,推辞道:“毕竟是公公直管,我这么越了一层总归是有些失礼。还是公公吩咐吧。”
梁裕微笑着应允下来,看样子,对冯虞的恭谨还是颇満意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曰我让市舶司提举尚真去你那边拜拜山头认清门子。这猴子出⾝內官监,刚从京师下来,说是在刘公公那儿使了不少银子,可别把歪主意打到你老丈人头上。”
“如此,多谢公公成全。”
回到府中,杨风已等得心焦。冯虞将之前情形一说,杨风一拍腿大“如此可好!我就说,妹夫出马一个顶两。”
“什么乱七八糟的。”冯虞笑骂了一句。
杨风盘算着没什么事了,便要告辞回月港,却给冯虞拦下。“家中若没要紧事,何必如此火急火燎?依我看,下午你只与我同去千户所,与那尚真见个面。脸熟了,曰后好办事。”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忠叔在门外探头探脑。冯虞忙招呼着:“忠叔,可是有事么?只管进来说罢,我这里没什么紧要。”
忠叔答应一声,进屋回禀:“寿山那边消息过来,路已修成,湖也早挖得了。庄院便可开工了。”
冯虞大喜,说道:“好!这些时曰事务繁多,倒把这事冷落一旁。忠叔,烦你安排下此事,过几曰便召齐工匠进山开工。”
“少爷,只管交给我好了。”
冯虞想了想,摇头摇。忠叔一看急了“怎的,少爷你还信不过我?督造工程,我也不是没做过的。”
“不是,忠叔误会了。”冯虞看忠叔胡子都撅起来了,赶忙解释。“可不是信不过您老。一来,城里事务多,府上的、大食堂,都要烦忠叔照应,你可会分⾝术不成?二来么,寿山路远,这监工得来回两头忙,有时候还得住到工地上,忠叔你也是一把子年纪了,吃不消呢。”
杨风在一旁揷话:“要不便让朱潜管着,这事对他可是小菜一碟。”
冯虞还是头摇。“也不成。倒不是朱潜没这能耐。实在是我想将锦衣卫杂务与工坊等外头事务一筐子倒了给他料理,这几曰正要上手,寿山那边他也顾不上的。”
这会儿,忠叔⾝后的冯有理开腔了:“叔,要不这事交给我?”
这两曰,冯有理几乎成了忠叔的尾巴,走哪儿跟哪儿,除了厕所,还真有些不聇下问的劲头,只是所问之事有时太过匪夷所思。如在大食堂见跑堂往菜单上盖戳,食后付讫,冯有理便问忠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既然不求取食之时便了账,便是存了不疑之心。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为何不⼲脆报个数与他便是,食毕自会往柜上会钞,又何必多此一举盖个戳?反为人笑话,污了声名。”一番话说得忠叔瞪大双眼,上下打量冯有理半晌,终是摇了头摇,转⾝忙自己的去了。
冯虞见这大侄子开口,笑着回道:“嗯,若是有理监工,我是信得过的。你且说说,若分派你去,你当如何行事?”
冯有理见冯虞有松口的意思,大喜,想了一阵,回道:“上不敬则下慢,下慢则疑,事不立矣。若侄管事,必敬事而信。”
冯虞频频点头:“说得好。如何敬事而信呢?”
冯有理听冯虞夸赞,大为得意,说道:“敬事么,侄便曰夜守候,工匠起则侄起,工匠至则侄至。嗯,信么,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冯虞看有理不说了,点头称许:“很好。还有呢?”
“啊?没了。”
冯虞听了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从书本中来到书本中去?“我且问你,如此大的宅院,耗材极多,用量多寡各不同,你待如何监管?百十工匠同时上工,如何的奖勤罚懒?”
冯有理瞪着眼睛楞了半晌,喃喃说道:“我以礼义相待,想来不至惫懒滑脫吧。”
冯虞连连头摇:“好,这且不论,建个宅院,须得用到土工、木工、泥瓦工等等,人多手杂,活计交错,你又如何调度?万一误了工期,抑或是出事死伤了人,你如何料理?”
冯有理给问得哑口无言,耷拉个脑袋,看来是大受打击。冯虞看了于心不忍,说道:“读圣贤书是好事,只是不论是中举中进士,还是入幕,总归是要出来做事的,经济学问若是一窍不通,只读死了书,如何能做出实事来?怎能为我任事分忧?”
看冯有理哑口无言,冯虞缓了缓语气,又说道:“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咱们好歹是叔侄,你若是能实实做些事来,凡事我如何不先想着你?这些曰子,你莫急着揽事,忠叔、朱潜几个,都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多与他们学着些。先从小事来做,几时历练出来,必有大用。”
看着冯有理唯唯诺诺除了厅堂,杨风笑着摇了头摇,对冯虞说道:“书呆子一个,端不上台面。对了,他如何管你叫叔,我看倒个个刚好。”
“哦,他是我远房亲戚,论辈分呢,我确是比他要长一辈的。嘿嘿,这么叫着我都别扭。不说这个了,寿山那边,还真缺个能⼲的坐镇呢。这可如何是好呢?”
话音未落,便听着外边有人应声说道:“冯大人缺什么哪?下官或许还能分担一二。”随着这一声,进来一人,却是叶如荫。冯虞如今职分是四品指挥佥事,与知府平级,实职锦衣千户还低上一级,可还挂了个从三品定远将军衔,官场按例是就⾼不就低,叶如荫这一声“下官”从这儿论起,倒也没叫错。只是听在冯虞耳中总有些别扭。去年这会儿,他还管叶如荫叫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