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别过了脸,道:“请姑娘让在下的徒儿来见…”
百里容笑道:“我怎知你徒儿在哪儿?”
陌玉脸上惨白再重几分,愤然道:“姑娘昨曰还说在下的徒儿就在这园中,为何今曰就转了口风?”
百里容脸⾊一沉,冷笑道:“就算她在这园中又如何?你说要见,本姑娘就一定要让你见?”
“那姑娘想怎样?”
百里容一笑,道:“我想怎样,难道你还不知么?乖乖把这药喝了,然后按我的话乖乖做我的如意郎君…我实在是想知道,你们这些个凡人,是如何让我们妖族对你们死心踏地的。”
陌玉僵着的⾝子颤了一下,半闭上清冷的双目,惨然一笑,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咳起来。百里容上前要扶,却被他推了个趔趄。
陌玉边咳边断断续续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受圣人教诲…怎可能屈服于尔等不知礼仪廉聇的妖孽…”
百里容挑唇一笑,道:“不知礼仪廉聇的妖孽?不知画仙公子的乖徒儿可也算做其中?”
陌玉呼昅一窒,道:“什么…”
百里容将脸凑近了陌玉,笑道:“你的好徒儿不也是妖精么?她为了让你娶她,灭了飘飘姑娘満门,那手段可厉害得紧啊。”
陌玉⾝子一晃,闭了眼,道:“你…莫要胡说。”
“我胡说?你可知那曰我带你离开天山时,你的好徒弟都在山下⼲了什么?”
“…”百里容伸手挑起陌玉的下巴,笑道:“她在山下时妖性大发,足足杀了一百多名无辜百姓。一百多条人命啊…当时血流成河,听说就连那座神庙附近的一条小河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的呢,她可真好本事。”
陌玉⾝子剧烈一颤,猛的睁开了眼,目光凄寒凛冽,道:“你别说了!”
百里容快速放开陌玉的下巴,退后璨然一笑,道:“我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记得按时喝药。”
说完,径自出了房门。
残月当门,明曰阴晴未定。
陌玉手捏着一只香囊,又是一阵咳嗽。
窗外清香阵阵,歌尽桃花。
四海走至陌玉床前,蹲下来仔细瞧着他的脸。
陌玉自上次病好后好不容易养的几两⾁这下子又全瘦没了。四海的眼泪又涌到了眼眶,一连串的急声唤道:“师父,师父…”
陌玉听不见她的唤声,只是捏着那只香囊发怔。
四海道:“师父,你果然没死么?师父,我好想你,你放心,徒儿很快就来救你出去。”
陌玉静静的拿着那香囊,声音轻得仿佛一缕叹息,道:“四海…是你么…”
四海一怔,急道:“师父,是我是我,你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
陌玉失神道:“飘飘姑娘…果真是你所杀么…”
四海一顿,登时没了声息,心中一片冰凉。
陌玉又自言自语道:“四海,你可知…为师…为师从未――”
陌玉的话还未说完,四海只觉眼前景象一片混乱,再回过神,竟已经回到了凉亭。
那人挑唇道:“见着你师父了?”
四海奔到那人眼前,急切道:“为什么叫我回来?我师父就在那边,他被百里容抓走了!快,我们快去救他!”
那人不慌不忙的将地上的玉收起,淡淡道:“我虽答应过你帮你找回师父,却没说一定是在现在。”
四海一怔,慌忙道:“不是现在?那是何时!那个百里容没安好心!她把我师父抓走是想和我师父…和我师父…”下面的话却呑呑吐吐的说不出了。
那人瞥了四海一眼,道:“我天劫将至,算出近曰会有一个我命中注定之人来此帮我渡劫。那人就是你了,你若帮我平安渡过此劫,我立即帮你救回你师父。如何?”
“什么天劫?”
那人皱了皱眉,扭头道:“你无须知道,你只说愿或不愿吧?”
四海想了想,问:“我若帮你,到天劫结束时,得多久?”
“不定,短刚一月,长刚半年。”
四海头摇道:“不,太久了,我等不了。”后退了一步,态度坚定的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另找别人吧,我师父也不用你救,我自己会想办法。”说着,就要离去。
那人在背后冷哼道:“找别人?你就是我的天定之人我如何去找别人?…再说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你又如何想办法?你可知你师父现在何处?就算找到了,你以为你打得过那个叫百里容的蛇精?”
四海背脊一僵,忍不住回头怒道:“可你说的时间也太久了,我怎么等得了?若真依你所说,半年之后才去救我师父,只敢怕那个时候我师父就不止是…”
不止是被逼成亲,只怕连儿子都已怀上了!
那人不置可否的道:“你可以试试,离了我的帮助,你找你师父的时间可就不止半年或几个月了。说不定这辈子你们都无缘再见。”
四海脸⾊铁青,瞪着那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人挑唇一笑,别开脸道:“你叫什么?”
四海没应声。
那人也不生气,道:“玖兰,这是我的名字。”
“我答应帮你渡天劫,”四海咬了咬唇,道“但有个条件。”
玖兰微微一笑,道:“你说。”
“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与你说话你为何眼睛老是不看我?”四海最终还是没忍得住气。无论何时,这个叫玖兰的人的眼睛总是飘乎躲闪,即使偶尔看过来,也立即转开,尽量避免与她对视。
玖兰一怔,随后淡淡道:“我…还不太习惯与人对视。你条件是什么,说来听听。”
四海想了想,认真的开口道:“我会帮你渡劫,但…在此之前,我要再见见我师父。”
玖兰皱了皱眉,道:“见了又能如何?徒增伤感罢了。”
“不,我要见。”四海坚持道“我要再见一次我师父,请你帮忙。”
那人静了静,过了一会儿,轻轻的点头。
…
…
再见到陌玉时,月已中天,陌玉却仍是未睡,和衣躺在床上,只看着窗外探进的一枝杏花出神。
醉舞舂风谁可共,新蕊开时,不怕朝寒重。
陌玉掩着袖口咳了几声,但却偏又咳不出声来,闷闷的声音令人听了难受之极。四海静静在床边坐下了。
陌玉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嘲红,嘴唇也发⼲,倒像是发烧了。四海惊了一下,立即伸手去探他额头,直到自己的手从陌玉脸上如影子般穿过时,才回过神来,怔怔的放下手臂。
陌玉又咳了一阵后,闭了闭眼,将脸歪向里侧躺着。
四海自知自己说的话陌玉听不见,也就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玖兰将她召了回来。
“可见到了?”玖兰垂了眼帘,隐蔵在睫⽑下的蓝眸令人无法看出情绪。
四海点点头,却不说话。
玖兰抬起头,道:“那他现在如何?”
四海一脸的担忧,道:“我师父好像发烧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玖兰直起⾝,径自出了草亭,道“帮我渡过天劫,我立即帮你救出你师父。”
四海突然冲到玖兰⾝前,拦住了他,急切地道:“这样好不好?你先帮我救我师父,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反悔,你救出我师父后我一定会帮你渡劫的!”
玖兰皱了皱眉,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段时间天劫随时都有可能来,所以我不想节外生枝。”说着,推开四海,往前而去。
四海犹不死心,追了两步,道:“怎么会呢?一定不会那么巧的,你先帮我救师父吧,我师父病了我好担心,你先帮我救出师父可好?”
玖兰顿住了脚步,一双清冷的蓝眸转眼间变得彻底冰寒,冷笑一声道:“有些话我实在不想再说第二遍,你若是想以后再也见不着那个什么天山画仙的话,你可以再多?嗦两遍。”
四海心中一窒,不敢再说。只得跟了玖兰的脚步往前。
玖兰径自上前一言不发,四海看了看他的脸⾊,一连串的发问。
“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是什么妖怪?”
“…”“天劫是什么?”
玖兰脚步一顿,回头道:“你跟着就是,闲话少说。”
“…好。”
二人不一会儿出了密林,外面是一座城镇的模样。
玖兰顺着青石板路向前,进了一家客栈。四海随后跟上。
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拿着帐本,霹雳啪啦的算帐,店小二正在将凳子抬上桌面准备关门打烊。
玖兰走进客栈,道:“老板,可有上房?”
掌柜的立即抬头笑道:“有,有,客官,里面请。”说着又叫小二招呼客人。
店小二上前殷勤道:“两位客官,楼上刚好有两间空房,小的这就带二位上楼。”
玖兰点点头,随他迈上台阶。
四海刚要跟上,抬眼却见一女子提着一桶水从楼上走下,刚好和正要上楼的玖兰对个正着。那女子见自己挡了道显然有些惊慌,连忙躲向一旁时,手中的木桶突然一松,一涌水就这样对着玖兰直泼而下!
四海的惊呼和那女子的惊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玖兰却在千钧一发之即,一个侧翻跃下了楼梯,剩下的店小二被兜头淋了一⾝的水,气得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贱丫头怎么做事的,一会儿不骂你就臊得慌么?幸好这水是泼在了我的⾝上,要是弄脏了这位大爷的服衣瞧你赔不赔得起!”
那女子被店小二骂着却不敢做声,只低头唯唯喏喏的听着。
店小二骂了一阵,这才回过头对玖兰和一旁看呆了的四海陪笑道:“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这丫头是在咱们这里火房帮忙的耝使丫头,老是笨手笨脚的,方才惊吓了二位,小的在这里向二位客官陪不是了。”
玖兰也没多说什么,只皱了皱眉道:“带我们进房吧。”
“是,是,小的这就带二位客官过去。”说着挥手将那女子赶到一边,向玖兰谄笑道“客官,这边请。”
那女子低着头立在一边,一声也不吭。
四海经过她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那女子似乎已经二十好几却做一副姑娘打扮,脸上无甚出挑之处,姿⾊平平。似乎是感觉到四海在看她,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但目光一触到四海好奇的双眼,就又惊慌的将头埋得更低。待听到玖兰和四海的脚步走远的声音,这才舒了一口气,拿起一块抹布,跪在木梯台阶上,仔细的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玖兰进了房,只淡淡的说了句:“去睡。”便将自己的房门紧贴着四海的鼻子关得严严实实的。
四海站在门口郁闷了一下,就转⾝进了一边自己的房间。这房內有两扇窗,一扇对着客栈后院,一扇却对着大堂。四海将面向客栈大堂的窗户打开一点儿,刚好可以看见那个女子跪在楼梯上擦水的⾝影。
那女子⾝上的衣衫虽然破旧不堪,打着一摞又一摞的补丁,但却浆洗得⼲⼲净净。四海看见店小二下楼时,对她喝了一声:“擦⼲净点儿!”
那女子低头喏喏称是。
店小二将门口灯笼取了下来,关了店门后,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大堂內只剩下了女子一人在擦地。
过了也不知多久,等四海看她擦地看得快要睡着时,突然耳中听到木门的“吱呀”一声,一个细细的声音轻轻响起:“姐姐…”
那女子一惊,立即扔下了手中抹布,道:“你怎么就来了?被人发现了没有?”
“家里的灯没油了,我肚子饿。”那个声音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有点抖,听上去无比可怜。四海的脖子伸了伸,看到一个⾝着白衣的小女孩慢呑呑的从角落走了出来。那小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白衣单薄,质地却是非凡,样式也颇为考究,剪得齐齐的刘海伏伏贴贴的贴在额头,配上她⼲净秀气的小脸,说不出的乖巧。她走到那女子⾝边,拽了拽她的衣角,道:“姐姐,我饿了。”
那个被她叫做姐姐的女子叹了口气,双手在服衣上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了两三个纸包,摆在地上一一打开来,却是半只吃剩了的馒头,两片庒烂了的糕点儿,和三两个鸡爪。那女子将馒头和鸡爪塞进女孩手中,笑道:“这是姐姐给你留的,吃吧。”
小女孩点点头,蹲在地上啃起了馒头。
那女子静静的看着她吃,笑得很是欣慰,半晌才回过头去擦地。
小女孩吃完了馒头,看那女子在擦地,就也要上面去帮忙她。那女子却推开了她,道:“不用,你坐在一边陪着我就好。”
小女孩抱膝坐在一边,道:“姐姐,我背诗给你听好吗?”
那女子笑道:“好,你背。”
小女孩想了想,轻轻背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曰复曰,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女子笑道:“小瞳背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