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不可置信的移到床边。一把撩开碍事的帘帐…
无人。
目光滞滞的移向桌上的凝魂香…
它仍稳稳的立着,深紫⾊的香体只剩下了一寸长短,其上的香灰⾼而笔直,可是袅袅的烟柱却是不见了…
心是空的,手是冰的,人飘在屋子的空气中,颤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香儿真的…
“你来了…”
⾝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哑。
回头时看见一个佝偻着⾝子満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如核桃的女人,若不是她那紧闭的左眼,真的很难认出那是…
“桑婆婆…”
这一声似是惊走了这种恐惧,眼前的老太太忽然又变作了一⾝冰冷的桑瑾惜,她的背是直的,头发是乌黑的,依旧在脑后盘成一个光溜溜的髻,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注视着已经熄灭的凝魂香,好像刚刚那声问候根本就不是她发出来的。
苏梓峮只觉一团混乱,他有点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觉。如果一切都可以在眨眼之际恢复原样,那么香儿,香儿哪去了?
他急忙看向床上…没有人…
“桑婆婆。香儿…”
“她走了。”
声音是一贯的冰冷,可是如今听起来,更是寒彻心底。
“怎么会?我已经把双⾊丁香带回来了,时间也还没有…”
“没用了,”桑婆婆的目光终于对向他:“已经结束了…”
攥在手中的荷包无声的落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
他喃喃的念着,不知是质问还是自言自语,只觉一切都是空的,空的…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之间会有一个人死去,除非有人甘愿替那个人去死,到时任是什么都无法挽回…”
桑婆婆走向桌边,对着凝魂香看了片刻,伸出手来…
笔直的香灰猝然断成几段,又跌落在桌上碎成几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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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的雷鸣已收电闪亦歇,雨也要停了,可是黎明之前仍是最为黑暗。
屋內很静,桌上的凝魂香只剩下了一寸长短,顶着⾼⾼的烟灰,烟雾费力的从中挤出,愈发微弱。
桑婆婆守在桌边,双目微闭。
她似乎是睡着了,可是却突然间闻到一股強盛馥郁芬芳之气,好像冰雪优昙于刹那间绽放芳华,心中一惊,睁开眼时,却见洛丁香不知何时起来了,一股幽蓝的雾气正在她周⾝环绕。而她纤弱的⾝子愈发透明,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了。
她就知道苏梓峮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洛丁香才受到了感应突然苏醒,利用最后的气力救他离了玉脂峰,这么一来,即便有了双⾊丁香也无济于事了。
可是洛丁香却很冷静,她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幽幽道:“可惜,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语气清淡,似是为这一天做了许久的准备,可是回眸之际,那双眼睛却透着无限的哀伤。
“你为什么要他去冒险呢?一切早已注定,何必又要搭上一条性命?还有你…”她笑了笑,笑容如同冰雪优昙在瞬间凋落般凄美:“我只能最后帮他一次了,可是你…却要永远的欠着了…”
缓缓转⾝,有瓣花样的莹白从衣裙上散落,又如舂雪般中途便飘飞融化。
“我曾经答应傅姐小不再见他,却食言了,想来报应总是有的,只是太多时候心存侥幸。虽是如此,心却放不下的,而今,终于可以安了。”
瓣花愈发密集的散落,每落一瓣,她的⾝形便轻上一分。
桑婆婆只能看着她这样一点点消失,却毫无办法。魂魄已散,她这是在尽力多留一会,可是无论如何,只要天亮…只要天亮就会消失…
无意识的菗出一张素花信纸,目光渐渐迷离起来。
“倘我去了,真担心他会…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他?他会看得见吗?”
口中念着,手却执起笔来,在纸上微微停了停,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她的手腕一点点的透明下去,抖动如风中弱草。
终于,笔落了下去,却也只是勾画了几下,也只来得及勾画这几下,因为,天渐渐亮了…
似有一点晶莹反着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光落在纸上,那么轻,那么快,竟让人觉得那星亮不过是一个错觉。
她仍保持着执笔的势姿,⾝子却于瞬间散成无数雪⾊瓣花翩跹飞舞,香气四溢,浓郁又清苦。而当晨光布満整个窗子的时候,无论是瓣花还是香气,都于満屋的通亮中不见了。
“叮。”
悬在半空中的⽑笔忽然掉在了地上。墨痕如花怒放。
窗子忽然开了,有风吹来,卷起桌上的素笺,如羽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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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飞的素笺停在苏梓峮眼前,他毫无意识的接了过来,却只见其上一片空白。
“人消失了,属于她的一切都会随之消散…”
一道电光划过窗前,映着桑瑾惜冷漠的脸。
苏梓峮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去胸前翻找,他记得自己把香儿的头发放在了这里。
“别找了,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的似乎是他的心。
手无力的垂下,目光跟着空白的素笺无声飘落。
又一道电光破空而来…
他眼角跳了跳,急忙捞起正在飘落的信笺。
信笺的右下角有一点微皱,如水滴溅落的痕迹。
视线骤然模糊起来。
香儿,今世相逢,你只为了给我留一滴泪吗?你只给我留下一滴泪吗?
“还有紫灵。即便你们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即便历经千世,只要有了它,便会相见…”
“可是一旦相见便是分离,不是吗?我们的相见似乎就是为了分离,不是吗?”
此刻,再难掩悲痛。这种悲剧的宿命几乎令人狂疯。
“是为了逃避伤心而不再相见,还是为了短暂的相守而不惧重逢,如果真的能决定的话,你会选择哪个?”泪眼迷蒙中,桑婆婆的目光很是温柔:“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桑婆婆说着,向门外走去。
“香儿到底写了什么?”
桑婆婆回过头来,竟笑了:“如果你是她,你会写什么?”
心中蓦地迸出个答案,这个答案却如火炭一般灼得心愈发疼痛。
“她…到底去了哪?”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桑婆婆的声音似乎幽眇起来。
“我们今生还会相见吗?”
“有缘自会相见…”
声音随着⾝影一同消失在门外。
苏梓峮愣了片刻,方意识到了什么般奔出门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屋內不知何时再次恢复了他刚进门时的样子…红木桌上古董架上积満了厚重的灰尘,房顶挂着一串串的塔灰,细小的飞尘划目而过…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过…
怵然回头…
他刚刚走出的卧房亦是一派苍凉,素⾊的帘帐无力勾垂,和掩着的锦被一样均蒙着一层灰,门上正有一只蜘蛛爬来爬去,网已织了大半…
只须臾之际,竟好像百年已逝。
“喵…”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猫叫。
寻望之间,只见褚轩辕立于院中,仰望着门楣。
有闪时不时的飞过,他的脸便于其中忽明忽暗。
“不用找了,”他的目光仍定在门楣上,那同样有只蜘蛛在结网:“她们都走了…”
“褚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
苏梓峮急急奔出,却一脚踩进一层宣软…院子竟然也变回了刚来时的模样…⻩沙遍地…
“我所知也仅此而已,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再不回苏苑,恐怕失去的更多…”
语毕,褚轩辕便先自离开。
苏梓峮孤⾝置于満目荒凉中,⾝边阴风瑟瑟掠过,头顶闪电鬼魅张扬。商宅,如同一座沉寂千年的古墓于苍穹下静默,而自己则似一个探险之人,误入其中,做了个曼妙忧伤的梦,梦境化作一幅幅壁画,目光触及到哪里,壁画便拓印在哪里,让人在现实与梦境中游离徘徊。
突然,一串刺耳的响声击碎了壁画,他猛的警醒,却又听见一串嗒嗒声飞窜入院。
并非雷声,距离又很远,却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响声过后,一切似乎变得分外静寂。
他呆站了片刻。猛然飞奔出了商宅。
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惊慌失措的人,似乎都在和他往一个方向赶。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砸下,却丝毫不能扑灭大家的热情,他几乎是被裹挟其中而向苏苑奔去。
天阴沉沉的,又浮着几条颜⾊更深的蛛丝般的烟。雨已下过一场,门下的几只素白的灯笼湿漉漉的,流苏无精打采的滴着水,门楣上的匾额被雨清洗过,更显乌黑沉重,其上的“苏世清苑”四个乌金大字则是沉闷中唯一的鲜亮,只是…
匾额突然一歪,便掉了下去,听不到它落地的哀叹,因为周遭的惊叫与议论声早已如锅中热水般沸腾。
苏梓峮从人群中奋力挤向前。
若是以往,一定有人会看到他,然后喊“苏少爷来了”让开一条路,可是今天,人们似乎都被什么给昅引住了,只一门心思的往门口挤,每个人都在发着含混不清的声音,被雨浇得湿漉漉的头顶正因为热血沸腾而蒸发着水汽。
人和心几乎都要被人群挤爆了,被人声涨爆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一串枪声响起。没错,是枪声。
拥挤的人群猛的一震,有人惊叫,却很快恢复一片安静,这时,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响起:“还不快请苏老爷出来?!”
“苏老爷”三字咬得极重,却绝非尊重,而似…嘲谑。
“老爷病了,有什么事魏专员就带苏瑞走吧,苏瑞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韶釜…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