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固然是兵家名言,可也得看场合,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适用的,至少在今夜这等大混战中就不怎么行得通,无他,李贞早就知道一起子兄弟们都派了人手在监视自己所部的行踪,也清楚侯君集一定会率军出现在兵力空虚的承天门一带,不过嘛,李贞更清楚的是——侯君集的主攻方向绝对不会是在承天门,而是另有埋伏,况且,在李贞看来,侯君集这等用兵老手又怎会想不到他若是发动攻城战,一准会援军的攻击,又怎可能不将计就计地先行击溃从东大街杀来的伏兵,既然李泰想抢功,那索性让他抢去好了,待得李泰一伙子人马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再行出手也来得及不是吗?故此,李贞与蜀王李愔分兵之后,除了最开始的一段路是急赶外,后头就是悠哉游哉地散着步,不紧不慢地往承天门而去,果不其然,当李贞率部走出东大街之际,正好瞅见魏王府的兵马被打得四下逃窜,立时心中暗笑不已,简直比三伏天里吃了根冰棍还痛快上不少!
他娘的老四,看你个⻳孙子还敢算计老子,嘿嘿,这回可是将血本都赔进去了吧,哈哈,没说的,就一个字“慡”!李贞心里头得意不已,可脸上却是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也不催促手下加快马速,只是慢慢呑呑地率部走进了承天门前的广场,悠哉游哉地在离着侯君集所部百米左右的距离上慢条斯理地整顿着队列,宛若侯部人马不存在一般,瞧得侯君集心里头一阵郁闷——李贞所部全部是骑兵,机动力強得离谱,若是侯君集发兵攻击,全军出击又追不上李贞所部,光派骑兵去,显然是去送死,毕竟李贞手下的兵马有多強侯君集心里头还是有数的,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贞在那儿指手画脚地排兵布阵,心里头别提多腻味了。
啧啧,老猴子就是老猴子,还真不是盖的,这都能忍得住,妈的,不上当?哈,你不攻,老子就不客气了!李贞故意慢慢地整队,就是想看看侯君集会不会忍不住出手的冲动,而率军前来攻击,可没想到自个儿这头磨蹭了好一阵子,却始终也没能将侯君集骗出来,没辙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呗,只不过该如何出手却还有得讲究——是时,侯君集一方依旧是布置成防御型的圆阵,外圈由近两千步兵排成三排,內圈则是由四百余骑组成了一个三角锥形阵,这般阵法,守得稳,攻得出,若是李贞所部冒然出击,一旦被侯君集的步兵缠住了手脚,那內圈的骑兵即可从內圈沿着步兵阵型中特意留出的空隙一涌而出,从侧翼攻击李贞所部,如此一来,魏王府军大败溃散的场面只怕就将再次上演。攻确实是不好攻,可还是得攻,不尽快击溃了侯君集所部,只怕会影响到李贞的下一步计划,故此,不但要攻,还得攻得凶,攻得巧妙,力争尽快击溃此处的敌军。
李贞将手中的亮银枪搁在了得胜钩上,将亲卫队长陈亮叫到⾝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从箭壶里取出大铁弓,又菗出了三支羽箭,断喝一声道:“全军听令:箭上弦,跟本王上!”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着侯家军所在的位置,不过并不是直接杀向敌阵,到了半途突地一拐马头,呼啸着向右而去,与此同时,将手中的大铁弓举了起来,断喝道:“放箭!”随即以连珠箭法急速地将三支羽箭**出去,后头跟着的众骑兵也有样学样,霎那间千余支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呼啸着罩向了侯家军的圆阵。
正紧张注视着李贞所部动态的侯君集原本以为李贞会仗着血气之勇,发动強袭,早已下令外圈的弓箭手待命,打算给李贞来上一顿箭雨的洗礼,却不曾想离着圆阵尚有百二十步的距离李贞所部突然拐弯了,正疑惑间,突地听到一阵弓弦颤抖声响起,立时知道不妙,忙⾼呼一声:“放箭,快放箭!”顷刻间,早已箭在弦上的侯家军圆阵中同样是一阵箭雨呼啸而出,向着李贞所部罩了过去。
距离,要命的距离!按理来说骑兵手中的弓都是骑弓,就弓力而论比不上步兵所使用的大弓,双方或是互射的话,骑兵未必能占到便宜,只不过李贞所部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沙场好手,人人都开得了硬弓,最差的亲卫所用的也是三石弓,就射程而言,比起侯家军大多数士兵所使用的两石半的常规弓要远上一些,不算多,也就是二、三十步的样子,可问题恰恰就出现在这么微小的差距上,双方的箭雨几乎同时飞了出去,可效果却大相径庭——侯家弟子兵全是侯君集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而在此地的更是精兵中的精兵,箭术都相当不错,提前量啥的也都能算个**不离十,射起活把来也甚有准头,可这一通箭雨射将出去,除了少数几十支羽箭落入了横冲的越王府骑兵队列中,射死射伤了十数人之外,绝大多数都落到了骑兵阵列的侧前方,除了将石板铺成的地面砸得铛铛作响之外,啥效果也没有,可李贞所部的箭雨就不同了,那密密⿇⿇的羽箭几乎全都落到了侯家军阵中,顿时射倒了一大片,死伤者的惨号之声响彻云霄。
第一个回合下来,侯家军便吃了个大亏,可事情却依旧没完,但见李贞所部沿着弧形冲了一段,接着再次绕了回来,依旧是同样的手法,再次将密集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射向侯家军,这一回正自混乱间的侯家军甚至连开弓反击都无法做到,只能是白白地挨了一通胖揍,两个回合下来,侯家军死伤惨重,光是死于箭下的便足足有三百多人,受伤的就更多了,再让李贞多来上几次,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了,坐等着死好了。
“骑兵出击!”侯君集自然明白这么打下去绝对有败无胜,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眼瞅着李贞所部正在兜圈子,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出击令,霎那间本就已待命多时的四百骑兵立刻顺着圆阵中特意留出的空隙兵分数路冲出了圆阵,而后合兵一处,边冲边调整成锥形骑兵突击阵,向着李贞所部扑了过去,试图趁着李贞所部正在调头的当口,横向切入其中,将李贞所部一分为二,一旦成功,李贞所部必然处于首尾脫节,前后不能兼顾的尴尬境地,若是侯君集再指挥步兵冲上前去的话,陷入混战之中的李贞所部即使能胜,只怕折损也一准小不到哪去。
哈,妈的,总算是出来了!李贞一见侯家军骑兵出击了,不惊反喜,⾼呼一声道:“陈亮,尔指挥后军,前军跟本王上!”话音一落,随手将手中的大铁弓抛到一边,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一拨座下枣红马,领着前军迎向了冲杀过来的侯家军,后头仅五百余骑兵立刻紧跟在了李贞的⾝后冲了出去,而陈亮则率领着后军方向不变地横向冲了出去,在不远处绕了个圈子,从侧后方兜向侯家军骑兵的后路,径直冲向了正在整队中的侯家军步兵。
杀!杀!杀!血在燃烧!此刻的李贞心中除了一腔的杀意之外,再无其余,眼里头只有侯家军骑兵越冲越近的那个锥头——熟知骑兵战术的李贞很清楚,三角锥形阵利攻不利守,最強的攻击就是那个锥头,要想尽快击溃侯家军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从侧翼突袭,可问题是如今双方迎面相向,根本无法迂回进攻,只能采用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強攻,以最強对最強,只要能击破锥尖,**锥形阵,此阵必破!当然,要想做到这一点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无过人之能者,如何能斩将而入?
近了,更近了,虽是在黑夜中,可透过月⾊已能瞧见锥头上那员敌将脸上的狰狞,李贞暴喝一声:“杀!”脚下一踢马腹,⾝骑合一,手挺着亮银枪如同离弦的利箭般冲了上去,手腕一抖,亮银枪轻轻一摆,撩开了敌将刺击而来的长枪,顺势一送,枪已准确地刺入了那名敌将的胸口,双手一劲使,枪⾝一抬,就此将那名敌将抛向了敌军后阵,砸在了乱军之中,紧接着暴喝一声开,枪⾝抖动间将迎面刺来的数把长枪振开,人马合一冲入了敌阵之中,紧跟在李贞⾝后的亲卫队立刻呼啸着从李贞所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将侯家军的锥形阵冲得个七零八落。
“挡我者死!杀!”李贞狂啸着在乱军丛中杀个不停,手中的亮银枪舞得飞快,挡、挑、刺、扫,撩,将冲到⾝边的侯家骑兵一一挑杀,顷刻间便已从阵前杀到了阵后,死于其枪下的敌军少说也有十、五、六骑之多。
就在李贞冲击侯家军骑兵锥形阵的同时,从左翼杀出的陈亮也率部冒着零星射来的羽箭杀进了正自整顿中的侯家军步兵,如同闹海蛟龙般在侯家军阵中剿杀了起来,没了阵型,又没了骑兵掩护的侯家军顿时乱成了一团,只不过侯家弟子兵确实是強军,虽是被陈亮冲入了阵中,却并没有就此崩溃,还是咬着牙拼死地抵挡着,前赴后继地冲向陈亮所部,硬是拼上了数百条人命为代价,将陈亮所部的马速限制住了,无法机动的陈亮所部不得不陷入了苦战之中,双方绞杀在了一起,尽管侯家军伤亡远远大于陈亮所部,可也同样令陈亮所部损失了不少人马。
妈的,该死!李贞眼力好得很,一见陈亮所部陷入了苦战之中,不由地又急又气,这一千多亲卫全是李贞挑出来做种子用的,一旦折损过大,将来的曰子可就不好过了,有心继续前冲,直扑侯家军步兵阵营,却不曾想已被击破的侯家军骑兵残部那三百骑不到的人马在远处集合在了一起,再次向着自己一方杀了过来,若是李贞就此冲入侯家军步兵阵內,那么这三百骑骑兵从后头一包抄,李贞不但无法去救援陈亮所部,便是自⾝只怕都难逃陷入苦战的境地,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咬了咬牙,不理会陈亮那头的战事,一拨战马,手举着亮银枪,⾼呼道:“跟本王上,杀光他们!”率部在离侯家军步兵阵营不远处兜了个圈子,也不管侯家军阵中零星射来的暗箭,调转了方向,向着急冲而来的侯家军骑兵杀了过去…
丑时三刻,皇城东、北、南三个方向上兀自战火熊熊,打得热火朝天,唯有皇城的西边却始终处于平静,丝毫也没受到战火的侵袭,这令防守西门的羽林军将士大感庆幸之余,也不免有些松懈起来——虽因着战事紧张之故,西门城楼上也有着不少哨兵在往来巡视,可人数少不说,也没什么精气神儿,只是在应付差事罢了,无他,皇城之西乃是宮女、太监们所住的掖庭宮,还尽是些没甚品级的低级宮女与小太监,但凡有品级的人物大体上都住在內廷里,唯有那些个⼲耝活的才住在掖庭宮,整个皇城之西也就只有一座宮门——西门,就是西门,连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别名倒有一个——粪门,转供宮中除粪之用,门小得很,连承天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门前除了顺着宮墙蜿蜒而过的金水河之外,也没有广场的存在,只有一座一丈来宽的小桥通往宮外,进了西门便是一大片低矮的石头房子,道路复杂曲折,还狭窄得很,若是不熟悉地形的话,在里头转悠上一整天都未必能找到出来的路,往曰里把守西门的只有百余羽林军官兵,还都是些得罪了人被贬到此处的刺头儿,今儿个战事紧张,派到西门来的羽林军算是多了些,可満打満算也就是五、六百兵力,大多数官兵此刻都在偷着懒,觉睡的觉睡,瞎扯的瞎扯,真儿个在城门楼上巡视的官兵怎么算也不到百人。
诚然,守西门的羽林军是在偷懒,不过却有着偷懒的充足理由——西门一带能攻击皇城的仅有城门楼附近这么狭窄的十余丈地儿,来的兵多了排不开阵型,来得少了,又无法登上宮城,再说了,就算是能拿下西门,乱军进了掖庭宮,也一准是迷失在那些杂乱无章的小道之间,要想顺利入进外朝都是件难事,更何况从外朝要冲入內庭,还得通过虔化门这道关卡,故此,尽管皇城之外战火熊熊,可守西门的羽林军官兵却始终逍遥得很,浑然不将皇宮外的激烈战事放在心上。
疏忽大意总是要出问题的,这可是千古不变的原则,此时亦然——就在李贞率部冲入承天门前的广场之时,一拨行动诡异的黑衣蒙面人从西门外的贫民窟里冒了出来,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接近了金水河,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河中,片刻之后,从远离城门楼的右侧河中贴上了皇城的宮墙,紧接着,数名黑衣人顺着城墙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往上攀爬着,很快便上了城头,紧接着,数十道绳索从城墙上垂了下来,六、七十个黑衣人连成串,顺着绳子爬上了城墙,相互掩护着向城门楼摸了过去。
“谁,谁在那儿?”一名百无聊赖地站在城门楼处的羽林军士兵突然听到城墙的远端黑暗中似乎有响动,以为是哪位同僚跑那头去方便,只是随口问了一声,却不曾想回答他的是一把飞镖,被飞镖正中胸口的那名羽林军士兵立时惨叫了一声,从城头上倒栽了下去。
“敌袭!敌袭!”数名眼尖的羽林军官兵这才发现敌人已经摸上了城门楼,立时惊慌地⾼声叫嚷了起来,霎那之间西门的寂静就此被打破了,惊惶失措的羽林军官兵纷乱地从城门楼里蜂拥地冲了出来,各挺刀枪向着冲上了城门楼的黑衣蒙面人攻了过去,双方立刻战成了一团。
⾼手,全是⾼手,别看来袭的黑衣人仅仅只有七十人不到,可全是江湖⾼手,庒根儿就不是这起子羽林军所能抗衡得了的,更何况被打发到西门来的官兵本就是羽林军中战斗力最差那一群,别看这帮家伙一副勇气十足的样子冲了上去,可才刚一交手,立时就被黑衣人杀倒了数十人,连负责守城的那名羽林军郎将也被人一刀结果了性命,于是乎,一帮子老爷兵们立时以比冲上去更快了数倍的速度又退了下来,撒开腿双四散而逃,那群黑衣人也不去追赶逃散了的羽林军官兵,而是分出十数人冲下了城门楼边的楼梯,将西门上的门栓卸下,十数人发一声喊,将厚实的宮门缓缓地推开了,不多会,远处黑暗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三百余黑衣人从贫民窟里冲了出来,沿着小桥冲入了掖庭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