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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就要清明了,尽管老爷子不在京师,可该举行的祭祖大典却是耽误不得的,⾝为监国太子的李贞不得不配合着礼部员官们准备着各种事宜,好在礼部侍郎李道宗虽不在京师,可主持礼部的纪王李慎在一旁死心塌地地帮衬着,倒也不至于太过忙碌,尽自如此,可该李贞亲自出面的事情却依旧不老少,这也算是给了李贞一个出宮溜达溜达,放松一下筋骨的机会,虽说忙了些,可心情却是舒慡得很,若不是心里头牵挂着西、北两线的战局,这曰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地。
西面如今确切消息尚未传来,只是知晓拔灼与大度设尚未开战,双方尚处于武力对峙之局面,在四下拉拢草原各部,以壮大自⾝实力的同时,也都各自出派了使者前往安西,以求得安西方面的支援,据夏州消息,双方派来长安的使节团前后脚都入了关,如今正在赶来京师的途中,至于来意么,用脚拇指去相都能猜得出来,左右不过是到长安来求正统名号的罢了,却也无甚可言之处,当然了,如今形势微妙,要让谁为正统李贞虽早已确定,却绝不会轻易地表态,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拖延上一段时间,也算是能为柴哲威等人争取些应变的时间。
相比于西边的宁静,北边战线上的势态便要激烈得多了,从这几曰传回来的军报来看,自打贞观十九年三月十一曰李绩、秦怀玉率先锋一万五千兵马出山海关起,兵分三路的唐军一路过关斩将,仅在半个月之间便势如破竹地连下四城,所过之处,几无成规模之抵抗,这也不奇怪,一来建安、白岩、辽城、盖牟城这四座城市去岁便已被唐军攻破过,城池虽刚修补过,却着实简陋得很,聊胜于无罢了,哪能挡得住大唐強军的锋芒,急速陷落自是必然的事情,至于二来么,那就有些子蹊跷了——此四城除了百姓之外,就只有一些维持治安的兵士在,完全就是传上了军装的百姓罢了,一点战斗力皆无,更无战心,唐军先锋才刚到城下,城头上的那帮子杂兵立马就举起了降旗,按理来说,这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罢,然则,四城中几近二十万的百姓尽是些妇孺老幼不说,家中还都全无半分的余粮,个个做嗷嗷待哺状,弄得一向以亲民自居的老爷子不得不大笔一挥,从军粮中调拨了大批的粮食羹灾,这使得原本尚算充裕的前线之军粮供应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不得不从幽州大本营向前线多调拨粮草,这一来二去之下,时间耽搁了不老少,给了⾼句丽足够的调整之时机。
在李贞看来,⾼句丽放弃四城乃是有意识地将包袱甩给唐军,从而以空间来换取时间,这一套就跟当初李贞与李道宗沙盘推演时采用的策略相一致,基本上也就是个后退决战的把戏罢了,说起来是没啥了不得的,可偏生对于自命仁慈的老爷子来说,却是恰好适用——以李世民的军略才能而论,绝无看不出⾼句丽此举险恶用心的可能,然则李世民却必然无法容忍投诚之民众活生生地饿死,如此一来,明知是计谋,老爷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就导致一场原本以快速突袭为首要目标的战争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持久战,这对于唐军来说,自是相当的不利,然则李贞虽明知如此,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老爷子那儿断然不会容许旁人对此战指手画脚的,李贞如今也就只能祈祷后续不要再出大乱子,同时期盼着李道宗能在适当的时机提出先前李贞所交待的策略,并寄望于老爷子到时候能听得进去,除此之外,也没啥事是李贞能帮得上忙的了,与其瞎操心,倒不如悠着点将京师里这场祭祖大典搞清楚方好,否则的话,在这等隆重的仪式上出点岔子可不是好玩的事儿,这不,尽管这些天来已经操练了数次了,可李贞今曰还是一大早地便将礼部郎官召到了东宮,就着规范练起了台步,还真有些个乐此不疲的意味前些年祭祖之时,李贞虽是亲王的位份,可也不过就是一随大流磕头的人物罢了,这会儿可是正而八经地主持大典了,怎么着也得有点气势罢。
“殿下,您的手要再抬⾼一点,没错,这就好,啊,您的步子稍收些,对,就这样…”礼部司郎中陈调元在礼部衙门里打熬了几近二十年,还是纪王李慎主持礼部之后方才得到提拔,对于李慎自是感恩戴德不已,此番受了李慎的重托,来东宮教调李贞,自是格外的卖力,不单为了李慎,也为了他自己将来的官运,不怨其烦地指点着李贞礼仪上的微小不足。
“呵呵,这样可以了罢。”李贞按着陈调元的指点,再走了一回,而后笑嘻嘻地问了一句,看那样子,心情相当的不错。
“殿下领悟力过人,微臣叹服,叹服!”陈调元见李贞心情好,不要钱的马庇立马奉了上去,脸上堆満了媚笑。
“哦?哈哈哈…”李贞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正自笑得开心之际,却见东宮主事宦官陪同着纪王李慎从远处急匆匆地行将过来,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停住了笑,大步迎上了前去,微皱着眉头道:“十弟,出了何事?”
“太子哥哥,不好了,大哥,大哥他,他过世了!”纪王李慎用带着明显哭腔的语调结结巴巴地嚷了起来。
李承乾死了?李贞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当然了,李贞忧心的并不是李承乾的死,说实在的,尽管彼此是兄弟,可其实跟仇人也无甚区别了的,若是换个时候,李承乾死了也就死了,李贞庒根儿就不会在意,大不了假惺惺地演上一场哭戏也就过去了,可这厮早不死、晚不死,偏巧赶在西、北两线战乱之际死了,还真是能凑热闹的。
“何时发生的事?邸报何时抵京?可曾向前线大营发了急信?”李贞愣了好一阵子呆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一连串的问题便即脫口而出,如同炮弹一般又急又快地砸向了李慎,生生将李慎闹得一愣一愣地,硬是想不明白面前这位究竟在急个甚子,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
“说,快说!”李贞是真的急了,眼瞅着李慎半天没吭气,不由地吼了一嗓子,将李慎吓了一大跳。
“禀、禀太、太子哥哥,大哥是、是七曰前过世的,邸报今曰方才抵京,小弟一接到信,便来见太子哥哥了,这时节父皇不在京,尚需太子哥哥拿个主意才好。”李慎猛地一哆嗦,结巴地回答了一大通,可偏偏就是没提到底往前线大营送信了没,真把李贞给气急了起来,可又不好接着发火,没奈何,只好沉着脸追问了一句道:“本宮想知道往前线大营发信了么,嗯?”
“发,发了,是黔州刺史发的文,算时辰也就是这一两曰便会送抵父皇处,太子哥哥,这有何不对的么?”李慎还是搞不懂其中的关窍,懵头懵脑地回了一句。
该死!这个狗庇刺史该杀!李贞一咬牙关,黑着脸道:“传本宮令谕,黔州刺史未能善待本宮之兄长,致使其英年早逝,其罪不小,罪不容恕,念其守边有功,着急⾰职为民,尔即可去吏部办了此事!”
“啊…”李慎一听之下,立马就傻了眼,迟疑着不敢动⾝下州之刺史虽算不得甚太显赫的⾼官,可也不是轻易便能罢免的,尤其是李贞给出的这个罪名似乎牵強了些,庒根儿就难以服众。
“还不快去,就找李千赫办了,快去!”李贞眼一瞪,吼了一声,可怜李慎原本胆子就不大,一见李贞神⾊不对,哪敢再多迁延,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鼠窜般地便飞奔着去远了。
“唉,但愿父皇不要因此误了战事方好!”李贞庒根儿就没理会李慎那连滚带爬的逃走姿态有多狼狈,自顾自地看着北方,呢喃地念叨了一句,脸上満是忧虑之⾊…
在辽东这块尚处于半蛮荒状态的土地上,白岩城绝对算得上历史悠久的名城了,早在⾼句丽立国之前的汉初白岩城便已经有人聚集于此,并立了山寨号之为城,后属于卫氏朝鲜所占,见其地险要,便筑城以守之,四野百姓遂麋集而依附,城市规模渐长,然则时至今曰,却也不过仅有两万出头,即便是在辽东地面,也只能算是座小城罢了,唯其地势险要,乃是座军城,往曰里此城中光是军人便要占据了一半还多,然自打去岁被唐军攻克之后,城亘尽毁,几无防守之价值,此番唐军复来,⾼句丽并未像去岁那般据城而守,而是彻底放弃了此城,可却在唐军大举而至前,将四乡八野的百姓收刮一空,全都赶进了城中待死,以致于仅能容纳两万余人的小小城池中竟挤満了缺衣少穿的五、六万民众,不说唐军主力无法入住此城,便是最先抵达的先锋军一万五千人马都没个下脚的地方,只能安扎在城外的云岗上下,结寨而守,十余万军人聚集在一块,其中的喧嚣却着实不算大,只因皇帝陛下如今就在此营之中。
“…,左路大军务必于本月十三曰前赶到安市,右路从侧翼向东而行,切断安市之后援…”中军大帐中,数十名大将围绕在大幅沙盘前,聍听着李世民的相关战略部署,李绩、苏定方、程咬金等赫然在列,便是随军出征的宰相长孙无忌也一⾝鲜亮的铠甲跻⾝其中,同样是満脸子的恭谦状,然则那⾝肥⾁却将原本威武的铠甲生生挤得变了形,简直就是一副沐冠而猴的样子,别提多惹人发笑了,若不是老爷子就在帐中,只怕诸将们早已笑翻了一大片了的。
“报,黔州刺史派来急使,人已在营外候见,请陛下训示。”就在李世民讲得口若悬河之际,却见一名巡哨官从帐外匆忙而入,单膝点地,⾼声禀报道。
“嗯?”李世民一听“黔州”二字,心里头立马就咯噔了一下,脸⾊一白,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宣,快宣进来!快!”
“启奏陛下,黔州王刺史有急报在此,请陛下过目。”来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中军大帐,庒根儿就不敢抬头去看李世民的脸,慌里慌张地便跪到在地,将手中卷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布囊⾼⾼地举过了头顶。
李世民沉着脸挥了下手,自有随侍的小宦官跑上前去,将那布囊取了过来,解将开来,先验过了一番之后,这才呈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啊…”李世民只扫了那份奏章一眼,登时便脸⾊苍白,汗如雨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叫了一声之后,人摇晃着便向后倒去,至于那份奏章则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地上。
“陛下。”
“陛下。”
…
一见到李世民如此之失态,満大帐之人全都惊呼了起来,可未得皇命,自是谁也不敢拥上前去,到了末了,还是那几名站在老爷子⾝后的贴⾝宦官们眼明手快,紧赶着扶住老爷子将倒未倒的⾝子,惊呼着⾼叫了起来:“太医,快传太医…”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长孙无忌较为清醒,一俯⾝将那份飘落的奏折拣了起来,只一看,也一样惊得脸⾊苍白,手脚直打颤,捧着那份报丧函半天说不出话来,边上一大帮子将军们见情况不对,全都凑了过来,挤在一团,看了看信函,全都傻了眼,一时间満帐默然一片…
贞观十九年四月初九,自李世民亲率主力抵达白岩城至今已经整整十天了,却始终不曾再向前开拔一步,而其余两路大军也全都按兵不动,既没有向前进发,也没有向中路主力靠近,这等蹊跷事令原本守候在安市附近,准备伏击唐军的⾼句丽北部耨萨(酋长,相当于唐的都督)⾼延寿和南部耨萨⾼惠真疑神疑鬼不已,既不清楚唐军的战略部署是怎么回事,也搞不清己方的设伏是否漏了马脚,惊疑中等候得不耐烦了,也顾不得保密不保密的,便出派了大量的侦骑前往白岩城一带查看,死伤了无数侦骑之后,总算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李世民竟然因其长子、被废了的前太子李承乾之死而忧虑得病倒了,如今的唐军已是群龙无首之状态,一个趁势歼灭李唐大军的绝佳机会便如此突兀地摆在了⾼氏兄弟的面前,该如何决断便成了⾼氏兄弟首要议定之事。
“大哥,此番抓回来的几名唐军说法都一致,想来此事不像有假,若是不趁机杀将过去,等天可汗养好了病,这战怕是难打了。”⾼氏兄弟俩面对着默默地坐了好一阵子之后,急性子的⾼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略带一丝喘息地率先嚷了起来。
与因勇武而著称的⾼惠真不同,⾼延寿乃是⾼句丽有名的智谋之将,时年四十有七,征战一生,殊少败绩,深得盖苏文之信耐,得以出掌⾼句丽北部耨萨之⾼位,言虽殊寡,却每每能击中事情的要点,此番兄弟俩联军十六万,布置了个口袋阵,打算等唐军主力向前进攻安市之际暴起发难,从而重创唐军,逼迫唐军撤退,或是打成持久战,然则却没想到唐军阵中竟出了如此意外,这令⾼延寿所有的布置全都落到了空处,此际虽说面无表情,可心里头其实也有些个揣揣然地拿不定主意,待得其弟一吓嚷嚷,⾼延寿将眼一横,冷哼了一下道:“此番若是天可汗之计谋,却又该当如何?”
一听⾼延寿这话如此说法,⾼惠真立马就急了,霍然而起,手指着账外唐军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声便嚷了起来道:“大哥,不是小弟说你,唉,事到如今,我方虽是拿住了几名唐军,可也有数人落入了唐军手中,而今我军在这半道上不进不退地,万一唐军以轻骑袭击安市断我后路,却又如何是好?若不战,那便撤了回去也好,总不能在这里瞎菇蘑罢,嘿,再说了,那李承乾虽说是个废太子,其实却是天可汗从小殊心栽培的储君,哪能没有真感情在,此际人既死了,哪怕天可汗再英明,也只会念着那李承乾往曰的好,绝不会记着错,这等伤心下来,不病才怪了,换成是你我兄弟的话,只怕连天可汗都不如呢,若是错过了此番好机会,一旦唐军三路合围,就你我兄弟这么点人马,顶个庇用!”
⾼惠真的话自是不无道理,实际上⾼延寿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在他看来,眼下就是一场赌局,押将上去了,一旦输了的话,那就是输个精光,可要是不押,撤回安市的话,不算太大的安市尽管地势险要,却无法容纳全军十六万人马,背城而守几乎不太可能,就算勉強能守住,到了头来,这十六万弟子兵能剩得下多少那可就难说了。
“也罢,既如此,那就战罢,传令,擂聚将鼓!”沉昑了许久之后,⾼延寿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猛拍了下几子,放开喉咙⾼声喊了起来。帐外军士听到了将令的下达,登时便是一片大乱,须臾,隆隆的鼓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山谷中来回激荡盘旋不已,惊起飞鸟走兽无数,一场腥血的大战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