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望了望那道忽然有些颤抖的如同空谷幽兰一般的纤秀⾝影,垂下眼眸,转眼,漾开一缕浅笑朝凌云:“大哥来迟,霄儿方才已拜见过大嫂了。”
凌云淡笑,神态是令人神往的云淡风清。“你大嫂胆小,往后可别再小孩子似的在她面前捣乱。”瞧模样,竟是与子姹恩爱非常。
凌霄微怔了怔,又看了一眼子姹,在眼中那抹落寞流溢出来之前,缓缓点头:“大哥所言,霄儿谨记。”
“好了,老太太想是已经入了內厅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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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嫁到凌府以来吃得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四个人的饭桌上,只有老太太和凌云时不时的对话声,子姹闷着头不发一言,而凌霄…坐在对面,也听不到他说话。
子姹觉得屋里的气氛就如同不透气的火房,而投射在自己⾝上的几道目光却像灼人的火星。她知道,凌霄在看她,可是另外那两道目光,她不知道是老太太还是凌云。也许以凌老太太的阅人无数,早已经看破了她心头的慌乱。虽然,她是一直在努力地掩饰。
“霄儿,这是厨下特意为你做的胭脂鹅脯,你多吃点。”凌云止住了一阵轻咳,拿起银筷夹了一箸放进凌霄的碗里,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舂风。
“这可是你大哥特意吩咐的呢…”老太太呵呵笑道。凌霄抬起头,也含笑说:“大哥,等你病好了,我还要吃你亲手做的桂花鸡,咱们哥俩要好好畅饮一番!”
“那当然…”凌云的脸上微微有了一道晕红,想是抿了两口酒的缘故。
子姹低下头,手脚冰凉地扒了口白饭。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这样要好,凌霄…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哥哥娶了一个不贞洁的女子进门吧?
“你也快吃吧,瞧饭都凉了。”一块去了骨的香酥鱼忽然落进碗里,带着些醉人的香味。凌云的脸正对着这边,脸庞的轮廓更加柔和。子姹手一滑,白花瓷碗差点掉落在地上,还好凌云反应快,一伸手连同她的手掌一同托起。
“小心些。”
子姹快要哭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哭,于是只好咬紧了嘴唇,低下头重重点了两点。
“姹儿的伤让我看看?呆会太医来了,让他好好上些药,瞧这花容月貌地,可别留下个瑕玼。”老太太叹着气,缓缓说道。子姹闻言,立即抚开刘海,朝眼神朦胧的凌老太太凑近了些。老太太看了看,嗔道:“到底是哪个不小心的?骑个马也不留神!”子姹望了望对面的凌霄,垂下了头。
凌霄被这一说,也是脸上讪讪地。
“好了,吃饭吧。”凌云说,音调不⾼却威严甚重。
子姹捧起碗,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像是在给她和凌霄台阶下,可看他舒展的眉目之间,却又像是完全不知其情。子姹实在是看不懂这个男人。
回房的路上,秋景正好,阳光也明媚依然,可是子姹紧紧攥住了喜儿的手,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根漂过的稻草,慌乱的样子让喜儿看了也吃惊。
“姐小,怎么了?”进了屋,喜儿终于忍不住问。
“二少爷——”
“二少爷怎么了?”
“他——”
子姹现在的样子,喜儿很不解。但是想到先前园子里二人相对无言那一幕,又叹息说:“昨天撞伤姐小的将军,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二少爷…不过,姐小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子姹关上房门,单手撑在妆台边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二少爷他…他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是他救我回秦府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在颤抖,垂下的乌发随着她低声传出的述说在空中轻轻飘动,额上被太医重新医治过的伤处在这略显幽暗的屋中,也跟她口中吐出的真相一样,显得有些突兀。“…事情就是这样。此事…一旦事发,我也许会被逐出凌府、休回秦家去…”
喜儿大吃一惊,急步转到她⾝前:“当真?”待看见她白如纸张的脸⾊,心中也不由得不信了。“那…那咱们怎么办?如果被遣回秦家——本来在那里就已经过不下去的了,要是再顶着个‘下堂妻’的名头回去,姐小你、你还怎么活下去?三姨娘已经不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会心疼你的了呀!”
“…可我能怎么办呢?”浑⾝无力的子姹缓缓坐在榻上,望着面前不知名的一片去处“我完全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要怎么活,那根本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
“姐小…”喜儿忍不住,抱着她的肩膀呜咽起来“为什么天底下的事情就这么巧?偏偏把这所有事情就安派在姐小您一个人的⾝上?老天爷实太不公平了…不!我要去找二少爷,我要告诉他事情的前因后果!”
子姹仰起头,望着外面斜射进来的阳光,半眯了眼睛。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也许做什么都已枉然了罢!”她扶起喜儿的⾝子,像往曰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喜儿,别去找他,从成亲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事发是迟早的事,比我预期的还晚了半个月,已算是老天爷优待我了。”
喜儿愣住:“…什么准备?”
子姹轻叹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个,我可是一直都带在⾝上的…”
“姐小!”
——
深秋的夜里已渐趋寒冷,园里的花木本已经萧条不堪,再加上近两曰风雨的侵袭,更加显得寒意甚浓。隔着窗口举目望去,摇曳的廊灯下満天的落叶纷飞,那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盛开的秋花们,也不敌这场风雨,全都无力地没入了尘土,化作他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