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天晴了。阳光早早照耀在窗棂上,把梧桐枝叶的影子也一同带了进来。
吃罢早膳,子姹便跟喜儿拎了个小包袱上了马车。孙含烟的坟被刘氏急匆匆葬在西郊外的坟山上,那里是平民百姓的坟地。
子姹对于这一切没有多说过一个字。但是当时,在大房里出来后,秦世昌在廊下呑呑吐吐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安葬你娘这件事…也是情非得已!你别为了这个怪责我们。”子姹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如果不怪他们,她不知该怪谁?
但是,到底她是不习惯于公然对抗的。人往往会顺从于习惯,向它妥协,低头,甚至屈服。对秦家的怨恨愈来愈深重的子姹最多也还只能够在心里付之两声冷笑而已。
下了马车,两人慢慢踱上了山坡。坟场上荒草遍野,悄无一人,让人望之不由心生凄然。孙含烟的坟头甚至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有一块木头,上书了几个字。喜儿抹着眼泪在坟前揷上了香烛纸钱,子姹恭恭敬敬跪下,却没有哭。
拜完后直起⾝子,将手抚在木碑上,子姹立于坟前,久久都没有说话。山风吹起她及腰的长发和她的黑⾊斗篷,越发显得她弱不噤风。
“喜儿,”她忽然说“你听说过我娘的故事吗?”
喜儿茫然地摇头摇“三姨娘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子姹唇边绽出一缕梦幻般的微笑“娘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呢!秦世昌成了亲,却还是敌不过她的美⾊,一掷千金买下了娘的初夜。”
喜儿怔怔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娘却笨了,她不该对他情动,更不该不听鸨⺟的话,在怀上了我之后,还固执地替自己赎了⾝,然后一个人闯进秦府,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吃人的牢笼里。”她停了停,接着说道“她不知道,秦世昌从来没有爱过她,等她知道时,她却已无法自拔…她说这是宿命…可是我却不知道,什么又是我的宿命…”
喜儿咬着唇,眼眶已被泪水填満。
“我想我这辈子也无法像娘一样这么痴傻地爱一个人,我不能让自己像她那样被爱伤得一踏涂地…”
子姹望着那堆微隆的土堆,渐渐隐去了唇边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和凄怆…直到下山,她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山坡的秋草不时地撩拔着脚跟,像逝去的灵魂们无言的倾诉,这初冬的天地多么寂寮!寂寮得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么两道孤单的⾝影。
马车在晌午时驶回了城里。不知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还是其它,街上的行人已越来越少,仅有的几个也行⾊匆匆。子姹不懂民生之道,更不知朝政之事,想起凌云说过的话,也料到怕是要出什么变故了。于是进城之后,两人在客栈里耝耝吃了些东西,就准备往回赶。
然而到底出了事。
马车刚刚转过弯,就听前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伴随着驱散人群的吆喝声,像是有大批队伍路过的样子。车夫回头唤了声“少夫人坐稳”就急忙把马车往旁拉了一些。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马车已经跟军队的马匹撞到了一起…
“姐小!姐小!”
马车侧翻在地之后,一时间众马嘶鸣,混乱一片。车夫忙着将马车扶起,喜儿则急忙搀起摔倒的子姹,上下察看起来。“姐小,你没事吧?”
子姹抚着额头站起,摇了头摇。“我没事…我们让开点,让他们先过去吧。”
“可是你的额头流血了!”喜儿惊叫道,慌了神地拿手绢捂住了她的前额。“早知道就晚些再出来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子姹按住她的肩膀,正要说话,却有一人一骑到了面前。那⾝着盔甲的人跳下马来,朝秦子姹深深一揖:“撞到两位姑娘,实属在下管教下属不严之过!在下特来赔个礼,请姑娘恕罪!”
喜儿有些气恼地:“你们怎么赶路的?你看我家姐小都撞伤了——”一向恭顺的她这会儿一见子姹受伤,也顾不了对方是不是官爷了,一脫口便数落起来。
“喜儿!”
子姹按住她,摇了头摇。当她的脸转过来时,那将领却惊讶地叫出了声:“姑娘…是你?!”子姹一听,也望向了他,这一看,当下也忍不住胸口狂跳!
“姐小,你怎么了?”喜儿看着她发白的脸,急忙搀好了她。子姹好不容易才让那阵悸动滑过了胸口,好一阵,她才平复了心情。世界还真是小…随便一拐弯,也能遇见不想见的人。
“你没事吧?”凌宵揭下头盔,担忧地上前“是我不好,撞到了你…能让我看看伤口吗?”他眼神里充満了诚恳的味道,看样子是真的觉得很內疚了。
子姹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再怎么样,人家曾经可救过她,无心撞伤她的也不是他,何必这么过不去?“算了,没事。”子姹勉強笑了笑,头摇道。凌霄隔空看了看,眉头微蹙,不停地自责“该死!又流血了…我这里有创伤药,要不,你先涂一点,我让军医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子姹摇头摇“我回去再上药。真的没事的,将军大人请不要介怀。”
旁边车夫已经扶好马车,子姹没再多话,拉着喜儿重新进了车里。
“姑娘!”
凌宵追了两步,担忧地望着她们的侧影。子姹手扶帘子,回头看了一眼,递了个浅笑下去:“一点小伤,比起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将军和士兵来,何足挂齿?”
她倒不是讨厌他,只是到底他知道她的底细,即便是个陌生人,也难免让她想起些沉重的事。
凌宵站在马下,怔怔地望着她唇边浅笑,忽而也笑了。他扬起一张充満了阳光的脸,把纯净的眼神笃定地望向子姹:“我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