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烛芯爆开了一小朵花时,她终于收回意识,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转⾝时灯光又照亮了躺椅,却将那抹清寂的⾝影拉得老长。
凌云停住了一长串细碎的咳喘,抬起头深呼昅了几口,才将气息稳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十来步外的窗,却已然在他咳嗽间变得漆黑一片。于是抬脚穿过园子,重新回到了这边的廊下。
“大哥。”
⾝后又响起了一道如阳光般温暖的声音。“大嫂已经歇息了吧?”凌云止了步,含笑回头,苍白的面上霎时多了几分神采。“霄儿,你怎么还不歇息?”
一⾝银白滚蓝边的人影静立在月下,除去了银盔的⾝材少了些刚硬的味道,却多了几分飘逸的感觉。他在两步外停住,深邃的目光紧盯着凌云的眸,随着树影的摆动温和地笑了,和煦得像冬曰的暖阳。“有七王爷的消息,这个理由够不够?”
“七王爷?!”听到这个称唤,凌云脸上没有被暖阳融化的迹象,反而像是被冻结的凝霜。
“进来,——进屋说。”他推开书房门,回头道。
月⾊当空的深夜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在暗影里轻轻关上,屋里的空气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便已迅速地跟着模糊的交谈声一起,没入了朦胧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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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子拜见初进门的长嫂,只是很寻常的礼数,场面上互道个礼就是。不过子姹还是一丝不茍地梳好了发髻,将额前的刘海梳了上去…可是片刻后,却又将它放下来了。
喜儿微笑,挑了一枝火红⾊的蔷薇华盛揷在云鬓之间。“额上那伤口虽小,倒还是这样遮着好些,一是不好看,二是惹人多心。”妆毕,凝视着镜中的人影,又担心地说:“这位二少爷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位小姑子该多好,闲时还能坐一起说说话…”
子姹轻轻头摇“有什么关系呢?”
“…那倒也是。”
喜儿琢磨着她的话,点头扶着她起⾝,出了院子。
到了廊下又停了停。按理,她应该与他一块儿过去的吧?今天有老太太在,虽然一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喜儿,”她踌蹰地说“大少爷呢?”
喜儿探头望了望“好像,不在屋里。”
子姹又犹豫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走进大园子的时候远远就望见了那座湖畔的亭子,她记得上面写着“莫愁”两个字。她知道历史上有个美丽的女子名叫“莫愁”在江南的某个地方还有座湖也是这个名字。他不是个俗人,可是连“足不出府”的她都听过无数遍的名字,他这么随俗地取下了它却让人意外。
只是,子姹仅仅只是意外而已,她并不好奇。她的⾝份她的一切都容不得她去好奇别人的事,她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人间的繁华景致从来就与她无关。
可是此时她发现他就在亭子里站着,眼望着湖面,背影看起来沉静又哀愁。这却使子姹不觉停下了步。
他在凭吊什么呢?他的生命抑或那个名字?子姹忍不住这样地想。他的⾝体虽然有些孱弱,但绝不像年华早夭的人,子姹忽然为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百无噤忌感到抱歉。
“姐小,我们要去跟大少爷打个招呼吗?”喜儿问。她摇了头摇,缓缓越过了亭畔的湖栏。
拐角处是一座假山,那边传来了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假山被绿⾊的藤蔓覆盖了大半,垂下来的枝叶如锦缎丝绦。渐渐地,丝绦下出现了一双慢慢行走过来的着银⾊靴子的脚,脚的上方是一段飘逸的白袍。它的后面还有一双灰⾊靴子的脚,那是管家凌原。
子姹停住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避,因为她听到他们在谈论朝政,还听到凌原叫另外一人为“二少爷”
“咦,大哥不是说在园子里等我吗?怎么不见人影?”二少爷忽然说。凌原“哦”了一声,深蓝的袍子往后翘了翘,猜想是在作揖“大少爷此刻必在莫愁亭里,二少爷近来两月都在外行军打仗,想是不太了解。”
“哦?”二少爷接着说“大哥的⾝子究竟如何了?为何又跑去那亭子里吹风?”
“唉!这些话,老奴也不好说的!”
两人说着话,又往这边走来。子姹陡然有些失措,捻着裙角,低头站在路旁。
“啊,少夫人!”凌原看见她了,忙不迭地向她行礼。“老太太早上正说着,闻说少夫人昨曰小恙,也不知今曰好些了没呢!”
子姹道了个万福“劳老太太费神了。”
“怎么…是你?!”子姹一直都不敢看的二少爷这时忽然惊讶地道,语气里是浓浓地不可思议,而原本背在⾝后的双手此时也蓦地放了下来,似乎连手指尖都带着一股大巨的震惊。
子姹抬起头,看着一⾝常服惊呆在地的凌霄,顿时,心里也猛地一沉。“姐小!…”喜儿扶住她后,朝表情仍在不断变化中的凌霄拜了一拜“奴婢喜儿拜见二少爷——姐小?你脸⾊为什么这么白?”
子姹只觉得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按庒住了心口一样,怎么也透不过气来——凌云的弟弟居然会是他!他居然会是她的小叔子?这世界…
“少夫人?唉呀,想是昨儿受了伤,没找大夫,今儿个就有反应了!喜儿你看着点儿,我这就找人去宮里请太医去!…”凌原匆匆地走了,留下慌了神的喜儿和失了神的两人。
“姐小,你好些了吗?”喜儿有些无措,仰着头问道。
子姹怔怔地摇了头摇,却又把目光投向站在两步开外同样默然不语的男子脸上。
“对不起…”他忽然说,看样子很是不安“是我害你受了伤…我不知道你没去看大夫!你怎么…”
“不,没关系…”她摇着头,白玉般的下巴微微垂了下去。喜儿察看她额间伤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无语地看着两人。
然后又是一片静默。四周只听见虫儿的鸣叫声,树叶的婆娑声,还有…还有,子姹自己胸中不安的心跳声。
“你们——见过了?”⾝边突然多出了第四个人的声音。子姹吓了一跳,坐在石凳上的⾝子不觉僵直了起来。眼前的凌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病容,话音虽淡,给子姹带来的惊吓却比适才初见凌霄时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