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曰渐晴好,寒梅开在枝头,仔细瞧瞧,已有绿芽初绽。虽然已连开过几场,但花⾊仍然娇艳,不输腊月时分。而梨雪斋的雪也早已融尽,微湿的地面飞舞着旧年的落叶,一片片枯⻩得宛如蝴蝶。ub
管家凌原站在书房里,手拿着一本薄子念叨着什么。凌云伏在书案上写字,随意缚住的长发松松地垂至肩臂,⾝上一⾝白衣如雪。
“少爷,根据侍卫们打探回来的消息说,城里还是有泷国人活动的迹象,但是却找不到他们的落脚处,所以,泷国公主与三王爷是否已经出城,无从知晓。”
“唔,知道了。”凌云头也没抬,仍旧挥毫写着未完的字。片刻,收完最后一笔,边将笔挂起边道:“帐薄先放你那里。另外,等过了元宵,去物⾊一个细心些的产婆回来,命她住在西林苑照顾少夫人。哦,她现在在做什么?”
凌原想是未料到他一下子转了话锋,愣了愣,才回道:“自然是在西林苑养病…”
凌云忽地轻轻一笑,将手里写好的信笺折起装进了信封。“派人把这个送到吴将军府上去。”
“是。”
凌原接过,凌云也起了⾝。“我去西林苑看看,吴将军看完信后若是有什么回话,去那边找我。”
“小的知晓。”
两人前后脚出来,凌原往左去了內庭,凌云则唤了雨墨一道入了西林苑。
子姹此时正歪在床上,手拿着一本《烈女传》与收拾屋子的喜儿说话。她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那么多不如人意的故事?这女人要把握下自己的命运,何其困难!”
喜儿好笑地:“姐小!你今儿是怎么了?都念叨半个时辰了,这书要是不好看,就别看了,省得把心情都弄糟。”
子姹道:“我倒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当肚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也越来越矛盾,真的不知道,对于将来的路,我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喜儿听到这里,叠着衣裳的手也顿了下来。“姐小,”她走过去,伴着她在床沿坐下“其实这个孩子,我是不主张你留下来的,你别忘了,三姨娘的死,还有现在所受的负累,这全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
“这些我都知道,”子姹缓缓闭目,而后蹙眉睁眼“你道我心里不恨么?但恨又有什么用?我能报仇么?喜儿,不是我忘了娘的死,也不是我在苟且偷生,而是我还没有报仇的能力…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先保住我自己,再保住这个孩子——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人,而且你看他这么坚強,经过这么多的事,他居然安然无恙,你说我能舍弃他么?”
喜儿望着一脸落寞的她,心儿也渐渐软了下来。“好吧,你既然打定要留下他,我自然是护着你的。再不济,他也有一半血⾁来自你⾝上,我莫非还连这个都不认了不成?”她微嘟着嘴,带点埋怨地看着她,这模样使得子姹又有些想笑“你呀,我岂会不知道你的心么?”
“好了好了,你会笑了就好,”喜儿抿嘴笑道“你既想待孩子好些,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左右不过五六个月的功夫,咱们便可出得这里,介时要做什么都好,总之都由得咱们了…”
“喜儿姐姐!你能出来一下吗?”
朵儿忽然在门外呼喊,引得喜儿把话头停了下来。子姹往外呶了呶嘴“去看看吧!”
喜儿掀了帘子出去,子姹又捧着书翻阅起来。才读到《周宣姜后》一章,却忽闻一阵幽幽浅香扑鼻而来,抬头一望,却见门帘开合处,一⾝白衣如雪的凌雪却背手走了进来。
“好兴致!居然在看书?”他唇畔漾起一笑,缓缓走到床前。
子姹偏头望着他,似是在研究着什么。半刻,她目光瞟向他⾝后“你哪里摘的梅花?怎么这么香?”凌云将手放开,左手果然握着两枝俏梅,他凑近鼻尖轻嗅了一口,道:“有这么香么?如何我竟不觉?”
子姹含笑眨了一下眼,说道:“孰不闻‘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花本是极香的,却因你嗅得久了而失去了香味,这不是极正常的么?”
“你倒又知道了!”凌云伸手将梅枝往她鼻尖一点,轻嗔道。子姹闭目深昅一口,唇线也跟着向上弧了起来。“必定是清芷院摘来的,那里的梅花总是比其它院的要香。”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你要看,等你能下地以后,还可看到。”他将梅枝递与她,撩袍在床边的榻上坐下,顺手拿起覆在被面的书。
“‘周宣姜后’?这位皇后可是位贤后。想我大溏先帝若是也能有位这样的皇后,也不至于弄得朝中乱成一团了。”
他鲜有地议论起朝政来,唇边还带着一丝轻松的微笑。子姹想着,怕是如今大局已定,正式登基之曰又已在即,先前提紧的心也逐渐放下来了罢?便也微微笑道:“你道这贤后是随手可得的么?贤后便如贤臣一般,一是要运气,二是要眼光,若是为君者放浪不羁,便是那贤良闺秀也不见得稀罕作那皇后。”
凌云仰靠在榻背上,望着前方缓缓点头:“这话倒是有理,‘贤后如贤臣’,而贤后更难遇于贤臣。想我如今奉命记录文武百官任內考绩,却也是发现不少滥竽充数者,这些人不但无能,还⾝居显位,而真正有才者却因⾝无背景勉強才混得个微小官职,假若不是为君者不知人善任,又怎么会导致这种情况?”
子姹想了想,问道:“那你会将这些居于末者却又有才的人提拔上去,代替原来的无能者么?”
“不,不会。”凌云挑眉头摇“为官之道博大精深,但若说穿了也就两个字,——做人。⾝怀才气却又居于人下,那么此人十之八九有些清⾼甚至刚愎自用,如果将之调至显位,那么办事时必然会导致非对即错、非错即对的后果,而官场上,又怎么能够清如水而坚如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