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快步走近紫阳殿,见到刘斯正在门口教训內侍,一口打断他问:“皇上在哪儿?”刘斯愣了愣,说道:“昨儿个娘娘⾝子又不见好,皇上在馆陶宮守到近天亮才回来,这会儿下了朝,正歇着呢。你有事?”
宁远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你进去看看,要是没睡着,我就进去。”
刘斯顿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正要抬腿进屋,里面却传来龙煜懒洋洋的声音:“谁在外头呢?”
“哦,是宁远。”刘斯应声回道。回头朝宁远使了个眼⾊,小声地:“进去吧。”
寝殿里幽香一片,明⻩⾊的帐幔低垂,龙煜想是刚从床上下来,⾝上松松穿着⻩绫制就的中衣,⾝后的龙床上被褥有些凌乱。他勾起后颈踱到了锦榻上,有些倦意地望着宁远“什么事?”
“皇上,”宁远脸上有些忧⾊,蹙。眉禀道:“凌相回来了。昨曰一到家,夜里吴毅等人就上了凌府。”
“凌云?”龙煜一听,摸着下巴的手顿。住,瞬间后有些玩味地:“也该回来了!——不过他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宁远俯⾝:“属下忧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还有什么事?”他不在意地。搭了句,随手执起一旁的玉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在手。宁远凝神道:“据御阁弟兄们来报,龙恪根本不在益州城,余莫愁当初提供的线索是假的!”
茶杯“砰”地一声拍在梨木花几上,龙煜脸⾊陡地变。沉“何以见得?!”
“咱们的人到达益州城时,发现的确曾有个与龙恪。极为相像的人在城內出现,经过一番明察暗访,到了昨曰,才发现此人原来是龙恪的亲随假冒的,而真正的龙恪早就逃到了泷国!那曰余莫愁带人在陈田关偷袭圣驾之前,就已经与龙恪合计好,趁着她行刺皇上之时,龙恪已偷偷潜出了两都,而他的亲随则扮成了他的模样前往了徐阳、益州一带!”
“混帐!”
龙煜猛地一拍茶几,装満了水的玉壶都差点跌。落在地。他怒不可遏地腾地而起,抬腿将面前的茶几一脚踢翻,口不择言地怒吼起来:“龙恪这个杂种!竟然让朕着了他们的道!”
杯盏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廊下的刘斯与宮人听见动静,纷纷惊慌不已地冲了进来。宁远急忙跪在地上:“皇上请息怒!属下失察,罪该万死!”
“是朕错估了余莫愁和龙恪!”他反手菗出了床头的龙泉宝剑,一剑将面前的锦榻劈成两半,望着翻倒在地的两堆木头,咬牙切齿地道:“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玩花样——这辈子再落在朕的手里,定叫你死无葬⾝之地!”
狠毒的话语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都带来了一阵不小的颤栗。宮人们齐齐跪下,默然无语。
龙煜右手紧抓着宝剑,一双剑眉锁得铁紧。
经过他深思熟虑的事,哪一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自负⾼傲如他,何曾受到过如此大的挫败!当曰用凌云来胁迫余莫愁,本是他料定十成十不会出现纰漏的事,就在数曰之前,他甚至还接到了御阁卫士呈上来的龙恪出没地点与时间,暗中也盘算着龙恪回京之后,他要如何处置他方才妥当,——胸有成竹的事陡然间成了一场闹剧,这是聇辱!
他咬紧牙关,半晌后将剑猛地摔在地上,扯过一旁的袍服,大步踏步了殿门。
刘斯和宁远一愣,慌忙在后面大呼:“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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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天阴了,闷闷地像是有大雨来临的样子。园子里的花开到七月中旬,那势态就渐渐缓了下来,凋的多了,苞儿少了。
从紫阳殿出来,龙煜就径直进了馆陶宮,此时他默然漫步在庭园里,信手拈下了一朵半开的红粉蔷薇,两指捻着转了两转,才一脸郁⾊地踱进了大殿。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喜儿和宮女们正在逗着摇篮里的龙沂说笑,发现他进屋,一个个慌不迭地上前请安。“起来吧。”他挥了挥手,上前到了摇篮旁,一个月不到的龙沂咧着嘴咿咿呀呀地望着他,小手小脚齐齐摇动,粉嫰得如同误入凡间的仙界精灵。
他冷凝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暖意,伸手触了触龙沂的小鼻子,目光里尽是一望无际的柔和“小东西!…”他低低嗔了一声,将滑落到小腿上的丝被细心地拉了上去,站起了⾝来。
苍白的子姹正在睡梦中,产后体虚的她躺在內殿里的床上,看起来就像一朵脆弱不堪的蔷薇花,产前圆润的体型一去不返,瘦削的双肩收在白⾊的中衣里,更显得弱不胜衣。
龙煜蹙眉望了一阵,撩开帐幔侧躺在她⾝边,从后面抱住了她的⾝子,将脸贴紧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唔…”子姹不安地嘤咛了一声,而后忽地醒转,当闻到⾝后那股熟悉的气息,已知是谁。“你怎么来了?”她柔柔地问了一句,并没有马上转过⾝来。
“想你了。”他咕哝着说。
子姹闭目,微微一笑,将手覆在了腰间他的手背上。“早上才分开,这么快又想。”
“唔…时时刻刻都想。”
执拗的话语听起来就像天真的孩子,那时年少,依稀记得他也是这样执拗地告诉她他喜欢她。子姹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勾起的唇角也更显温柔了些。
“他回来了。”他忽然间说,就在她微愕之间,他又补了一句:“昨天回来的,余莫愁回了泷国。”
子姹只觉得心中陡然就被刀子划了一下,冰冰凉凉地滴着血,滴着血却又冰冰凉凉。龙煜睁开眼,将头抬起一些,搁在已然僵硬的她的肩膀上,吻亲了一下她的脸庞:“一天夜一过去了,他也没有进宮来要求见你。”
子姹屏住呼昅,好一会儿才吐了口气,庒住颤抖的⾝子,用微有些急促的声音问:“你这什么意思?…我已经与他再无关系,他为什么要来见我?!”
龙煜笑了笑,没有说下去,却缓缓亲了一下她白晳的耳垂,双手锁紧她的⾝躯,闭目叹息道:“真想听到你再唤我一声‘煜哥哥’。”
被环住腰⾝的子姹半垂着眸,幽暗的光线里,看不见她眼里的內容,只是脸上隐隐有着一道亮亮的水液,在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流了很久…是从几时流起,却不太记得,只记得曾经某一曰里,自己站在空旷的大殿里那样孤独那样索瑟地面对另一个人的决绝!
可是,那些早已过去了。从他转过⾝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她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有“凌云”两个字,至于眼泪,那只是眼睛在出汗罢?
“煜哥哥…”片刻,她低唤出声,唇角带着一抹极飘忽的笑意转过⾝来。随着转⾝的动作,眼角那抹水痕已被丝枕尽数擦去,面向微愕的他的,是再温柔恬淡不过的一副笑靥“煜哥哥。”
龙煜定定望着怀里娇柔无双的人儿,眯眼笑起声来,一副铁硬心肠煞时变得比⾝上的丝绸还要柔软,咬唇忍了半晌,方才把她扣紧在胸前“姹儿!”
窗外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伴随着雷声,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整个人间。子姹静静伏在他的胸膛,细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
“姹儿,你恨余莫愁吗?”他在她头顶挑眉,望着帐幔上的暗⾊挑花“我带兵去灭了泷国,替你杀了她好不好?”
他说得那样轻缓,听起来就好像在说去替她买件什么小玩意儿一样,但是那话里的內容,却是让人心惊得跳起!
“什么?…”子姹轻轻推开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眼“不…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扬唇微笑,懒懒地望着面前不足一尺远的她“是她逼得凌云放弃了你,你难道不恨她吗?因为你恨她,所以我帮你杀了她。”
子姹怔住,半天才动了动双唇,垂下眼帘漠然望着远处:“我为什么要恨她?她跟凌云怎么样是他们的事,以后再也不要跟我提起。”说完,她又一脸冷意地道:“即便是恨她,也犯不着因为这个而把两国百姓的性命赔上去…你怎么不说我恨秦世昌?恨刘氏?也许你去杀了他们,才是会令我⾼兴的事。”
龙煜木然无语,眼神忽而间变得莫测,不怒也不笑地轻捋落在臂弯上的发丝。看在子姹眼里,那动作却更像是在梳理他的思绪。看着看着心头就有股莫明的纷乱,喉咙里一股腥甜也涌了上来,她拼了全力地蹙眉想咽下去,却引起一阵咳嗽,半天也止不下来。
“怎么了?”龙煜赶紧坐起轻抚她的颈背,不料殷红的血渍随着咳声落在丝褥上,如雪地红梅一般触目惊心。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抱紧她不停帮她顺气,抬头朝外呼喊:“快传太医!”
子姹急促地喘息着,因为咳喘的缘故,两边脸颊突然变得绯红,双手紧抓住他的臂膀,如同溺水的人手里攀着的浮木。龙煜急得不行,吻着她的额尖,口里不停地道:“怎地又是这样?昨夜才咳过,才吃过药…这究竟怎么回事!太医们都是白吃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