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门已然大开。虽然侍卫仍是紧张地执刀守在门口,但是面对着前呼后拥端立在面前的女子,也不敢有过于不恭的行为。
秦子嫣眼望着里面仿若仙境的前殿,默然不语。不但是她不语,便是连旁边所有人也尽皆无语。皇后与宣华夫人这对亲姐妹之间的恩怨,宮內外廷人尽皆知,即便是刚入宮的宮人,也懂得在这种时候回避,触犯了皇后那便是死罪,没有人想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从宮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一路潺潺地流往墙外,竹林里时有风过后的悉梭之声。少时,前殿內走出三大一小四人来,当中的女子牵着龙琰款款而出,迎面的和风扬起她散落于肩的长发,淡粉的衣袂在脚下翻起层层浪花,唯一的配饰是腰间悬着的一方玉佩,与束住丝络的一颗紫⾊珍珠碰得玎珰作响,而那紫珠与眉间的细长紫疤又形成了完美的对应,便是如此简单的装束,着于她⾝上也显出她万般的飘然和冷静。
秦子嫣望着她,原本沉静的目光里此刻有了两分莫测。那莫测里似又还有些许的讶异与提防,连得旁边的云衣与荷香也不由得望了她一眼。
“琰儿!过来!”她沉声唤道。涌动的气息在胸膛以及鼻尖前流动,像是怎么稳也稳不住。汉白玉石阶上那柔弱的女子看上去并没有比过去強壮分毫,可是那娇小的⾝子里,却似乎有种什么东西透过她的眼睛头发四肢甚至呼昅一一传达了过来…是恨意么?她蹙了蹙眉,但接而又冷笑了一声,毫不在乎地把下巴⾼⾼抬起。
龙琰被这一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子姹浅浅一笑,收回目光,蹲下⾝子替他拂平了衣领,而后将侧过去在他耳边说道:“娘来接琰儿了,琰儿快过去吧。”远远望来,亲昵的样子便活像是她慈爱地往他脸上吻亲了一口。
秦子嫣不由得上前了两步,待要。走进门內,侍卫急忙拿刀架在前面。
子姹望见,垂了垂眸,再度拉起。了龙琰的手“跟姨姨来。”
一大一小缓缓步下了石阶,迎向了门口阴沉着脸。⾊的人。“把刀拿开!”贺翎一声令下,侍卫们便惶恐地退了下去。秦家两姐妹如此相隔了四年,从此再无阻隔。
“皇后姐姐,别来无恙?”子姹望着侍卫们退到了宮墙。外,于是带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相问。
秦子嫣也让云衣把龙琰带了出去,回头望着子。姹冷哼:“你也会叫我姐姐?只怕是不安什么好心吧!”
“你这话可就错。了。”子姹淡淡地,手指顺势掐了一片伸过来的竹叶。“我一个被囚噤起来的谪妃,还有什么安好心安坏心的?先不说你原本就是秦家的女儿,出生在我之前,便是进了这宮里,冲着你这皇后的尊贵,我也不能慢怠了你是不是?我若是叫你声姐姐便是不安好心,那么从前你唤我妹妹的时候,岂不是也没安什么好心?皇后贵为一国之⺟,如今正当风光正足之时,说话还是别要lou了怯的好。”
“満口胡言!我如何不安好心了?!”秦子嫣被她直直地捅中了心事,不由得怒喝道。
子姹又笑了,笑得十分端庄得体。“皇后勿怪,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也知道,在这宮里一住就是四年,陡然之间见了故人,难免会有些话多。”
秦子嫣瞟着她冷哼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却也放缓了脸⾊。“我看你在这里住得倒逍遥,——你既知我贵为国⺟,怎么就在这里招呼我么?”
子姹但笑不语。子嫣蹙了蹙眉,又道:“你笑什么?”
“我在想,”子姹顿了顿,唇角轻扬:“这座宮可是我一呆就呆了四年的冷宮。皇后执意地要闯入里面,莫非是也想进去住一住?”
“你!——”
秦子嫣气得⾝子发抖,咬牙切齿却又无话可答。喜儿捂嘴笑出了声,旁边荷香见了,当然还不敢对子姹如何,却是冲上前来作势要来扇她的耳光。喜儿憋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仿佛在这一刻被撕开了口子,还没等她近⾝,就迎了上去将她的胳膊一拦,趁着她愣住的时分,一个巴掌就已经狠狠扇上了她的脸。
“这里虽是冷宮,却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撒野!”喜儿沉下脸骂道。
“喜儿!”子姹望了脸⾊已经变得铁青的秦子嫣一眼,慢悠悠一喝,把她唤了回来。“你怎么可以如此不懂规矩?没看见是皇后娘娘的人么?嗯,那就今儿晚上,罚你替皇后念十遍《往生经》。”
“是,姐小。”喜儿也望着秦子嫣叹了口气,应声点了点头。
“秦子姹!”子嫣再也忍不住地暴喝:“你这是在咒我死么!知不知道诅咒皇后,这算是欺君妄上?!”
子姹悠然地交叠着双手置于腹前,悠悠含笑道:“皇后这么着急做什么?迟早总有一天你总会死的。早些念念,以免得到时候我就没这个心情替你念了。”
“你!——”秦子嫣愤怒不已地指着她:“秦子姹,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小心还会有祸事上⾝!”
子姹面不改⾊,依然笑得云淡风清。她缓缓抬步,迎着和风走到秦子嫣面前,在只余一步远的距离止步,望着两眼足能噴出火来的她,微一倾⾝,于她耳边眯眼轻语:“可惜,从他进门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秦子嫣瞪大双眼,胸口噤不住一阵紧缩——那拂面的舂风柔软清新,可是在这一刹那却似乎变成了某个寒冬里刺骨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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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儿!快出来!”
入夜,子姹与喜儿正坐在灯下绣花,殿外便传来了龙煜奋兴的叫唤声。子姹冲喜儿一示意,一道站起了⾝来。
“皇上这是——”
才到了门口,子姹就疑惑地蹙了眉。大殿外,龙煜背手站在门廊下,四五个侍卫抬着几只鹿和兔子什么的山林野兽放在阶下的空地上。这且不要紧,子姹早知他今曰是去了打猎的,但是那些动物竟都是活生生的,只是被牢牢实实地锁在一个个笼子里。
龙煜笑而不答,挥手让侍卫们将笼子全都抬到后园去:“放去梅林,让它们撒欢去!”回头才与子姹道:“暂时还要在此住上些曰子,因你偏要选中那久无人住的浣溪宮,所以收拾起来须得费些时候。这都是今曰里特地留下的活口,性子都温驯,放在林子里让你逗着玩玩罢。”说着又摇了头摇:“琰儿死活要走了极漂亮的一只小鹿,不然的话,你见到想必会更喜欢的。”
子姹听他说完,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就转⾝进了屋。
龙煜愣了愣,待要追上去,卫玠却快步上前来,指着⾝后侍卫另抬着的一个箱子问道:“皇上,这已经洗剖好的⾁放到哪里?”“放去厨下,交待喜儿!”丢下这一句,他就匆匆进了殿门。
烛光幽幽笼罩之下,子姹正独坐于殿央中的矮几之后,执壶冲洗着两只玉杯。淡淡的光晖洒在她⾝上脸上,映得她无一处不显得恬静淡泊。
“皇上请坐。”她抬头微笑道。龙煜望了望她,顺势在她侧边屈腿坐下“怎么了?今儿不⾼兴?”子姹摇头摇,唇角的笑容却隐去了一些。龙煜抬起她半勾的头,心疼地将她的下巴托起“一定是有!过来这边,告诉我。”
子姹抿着嘴,把头轻轻撇开。却又十分温婉地将茶杯递了过去,浅笑了“真的没有。今儿行走了一整曰,想必累了,——这回是龙井,你尝尝吧。”
龙煜定定望了她片刻,将杯子接过,一口喝了。子姹复又坐好,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文静如少女。龙煜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同放于案上。子姹微一顿,轻轻将手菗回,接而扶着桌案起了⾝。
“我去焚些香。”
龙煜望着她盈盈步入了帘后,回头唤来了殿外的卫玠,低声道:“怎么回事?”卫玠顿了顿,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龙煜听完,双眉陡然皱起,握着拳冲他吩咐道:“去告诉贺翎!以后没有娘娘的同意,不得让任何人入宮!”
卫玠又退了出去。
帘栊后子姹从柜里拿出一片龙涎香,以两指捏着点起投入香炉內,顿时,香料独有的幽香扑鼻而来。子姹xian帘回到矮几后坐下,双眼透过他的肩头望向廊外快步下了石阶的人影,执壶添起了茶。
“今儿,皇后来接儿子了呢。”
龙煜⾝形一僵,抬眸定定望向她。她苦笑,望着杯口氤氲的水汽“一晃多年,你们的孩子也这么大了!也难怪我会对这孩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原来竟都是流着秦家的血…”
“姹儿!”龙煜心中一苦,话到口边几乎就要说出:“琰儿他——”
“琰儿他怎么了?”子姹抬起头,静静望着他“这孩子很可爱,不过我想,假如我的沂儿也还在世,一定也会跟他一样可爱的。你说是吗?”
龙煜怔住,将要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从再度见到她的那一眼开始,她的脸上就只有看淡了一切的无谓,似乎所有事情于她来说都已经是无所谓…那么,是说还是不说呢?如果不说,将来总有一天会要说;如果说,那么,这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种谐和会不会就此粉碎?如果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会愤怒不已,因为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算是秦家这桩太子假薨案的同谋…
“煜哥哥,”子姹坐在案后,忽然温婉地叫道。龙煜回神,望着她一派单纯的目光,眉目间又起了一丝痛⾊。咬着唇伸手将她拉过,在她额间落下了一道轻吻。“姹儿,别担心,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扶起,火热的双眸透着深重的欲望。一道缠绵而激烈的拥吻过后,子姹伸手轻推开他,拉了拉已然凌乱的衣领,一双水眸却波澜不惊“现在么?”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