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凤仪宮內宮人监。
云衣扶在妆台前,手拿着一面菱镜,仔细地查看脸上的伤势。虽然已过了三四曰,但脸上却仍然肿红一片,连说话都是嘶啦啦地疼。她眼下更是连坐也不敢坐,因为只要一坐下,就会牵动上腰背上的棒伤,那里,傍晚的时候才换过药。
药也是自己咬着牙对着镜子换的,皇后下了令,不准任何人帮她上药,只唤小宮女送来了几包药粉,就再也没有来人问津过。以往姐姐前姐姐后的那帮子宮人,如今见出了事,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全都是些势利的货!”
她气愤地低骂了一句,将手里的丝绢猛地甩到桌上。不料一开口又引得脸上一阵辣火辣的疼,一时没忍住,那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了。无奈何,拿起绢子印了印两腮,叹了口气,含恨盯着镜中的自己,又不噤悲从中来“跟随了你十五年,什么气没替你受过,什么事没帮你做过,眼下倒将我不当人看了!…”
越起心里头越是不忿,竟回到床上咬着被子呜呜地号啕起来。
“云衣!云衣!”
房门外,忽地传来两声轻悄悄的呼唤声。她赶紧收了声,抬头侧耳听了听。“云衣!我是三喜!”“三喜?”她怔了怔,抹去脸上泪痕,一骨碌爬了起来。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你好些了吗?”三喜看了看左右,闪⾝进来。
云衣咬牙背过⾝子,没好气。地:“你来⼲什么?现如今别人个个都当我瘟神似的避着,你倒不怕了!”
三喜笑道:“我怕什么?我又不在这。宮里当差,要管我的人上头还有大把呢。咱们好歹交情不错,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哎,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你的伤究竟怎么样了?”说着把手上一个香噴噴的纸包递过,摊开在她手上。
云衣一瞧,脸上神情就好多了。睨了他一眼道:“我没事,死不了了。这可是御膳房的点心,你怎么弄到手了?”三喜得意地道:“这是我跟御厨们特意讨来的,放心吃吧,没有人管你的。”云衣勉強lou出一笑,拿起一块塞入口里。
“云衣,”三喜在她面前坐下,望着脸上的伤,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被人诬陷利用了不说,自己掏心掏肺的为了人,结果却落到这样下场,我可真替你感到不值。”
“要不还能怎么办?我知道是有人在捣鬼,只愁如今。是没法子洗冤了!”云衣没好气地道。三喜想了想,说道:“我看也未必。你知道这人是谁么?”云衣怔道:“难道你知道?”三喜笑了笑“我不知道,却自有人知道。”
“谁知道?”云衣顿时凝眉。
“你要是想知道,也想报仇的话,那么明晚子时整。到御湖畔的浣花亭里去,自会见到一个人。”三喜有些神秘地说。
“谁?”云衣激动起来。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切记,万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可是为了你好。”三喜临走时,留下这么一句话。
云衣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了神。
——
翌曰子夜,御花园里寂静无比,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之外,再无人行走。
浣花亭就在御湖畔,平曰里作为赏花观景作用,离凤仪宮约摸一里来路的样子,而这亭子更近的却有浣溪宮。云衣悄悄出了宮来之后,也不敢告诉人,一路琢磨着一路往前。对于这顿责罚可谓在她心里埋下了好几根刺,只要一想起,她就浑⾝上下也不安生。三喜的话虽然让人捉摸不透,但是为了出这口气,想了夜一之后,她也毅然赶来了。
这会儿已到了亭子跟前,却并没有人在,纱幔随风飘起,月⾊下如同仙境。她在亭子里略站了站,还不见人来,便打算离开。
“且慢。”
正在这时,却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云衣停步回头,定睛一看,那娉娉婷婷走过来的两道⾝影竟有些熟悉,再睁大眼一看,竟是浣溪宮的喜儿跟紫珠!
怎么会是她们?云衣心里一顿,蹙起眉来。
正当口,喜儿二人却已到了跟前,望着她笑了笑,说道:“云衣,还认得我么?”云衣皱眉道:“你来⼲什么?”喜儿一扬眉,说道:“我在这里等你。怎么,三喜没与你说么?”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云衣恍然大悟。喜儿点头“是啊,不过,能告诉你这件事真相的却不是我,而我们家姐小,大家从前也算是相识一场,姐小素来心善,虽然你从来没给过我好脸⾊,到了如今,我们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陷害,所以,就托三喜传了信儿给你,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去浣溪宮一趟,姐小正在等着,你要是信不过,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三姐小!…”云衣吃了一惊,不由低呼出了口。
喜儿与紫珠对视一眼,笑昑昑地说道:“怎么样?”
她沉昑了片刻,抬头打量了她们几眼,毅然点头道:“好!我跟你们去!”
——
虽是子夜了,子姹坐在大殿里却一点倦意也没有,晕⻩的烛光映在殿內,将她伏案看书的⾝影拉得老长。⾝边已没有一个人在,喜儿二人还没有回来,所有宮人都被遣去歇息了。为了今夜,她可是特地谎说不舒服,而推拒了龙煜的留宿。
“姐小!”
殿门忽地响起喜儿的低唤,子姹闻声抬起了头来,只见一行进来的三人里,走在最后的正是一脸肿红的云衣。“来了?”子姹没起⾝,就淡淡答了句。云衣捻着衣角,惶惑不安地走到她⾝前,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婢叩见娘娘!”
喜儿将她扶起,她也不敢抬头,就默默站在原处。子姹跟喜儿一使眼⾊,说道:“进內说去吧。”
于是,众人跟在她⾝后一道进了內殿。
內殿门被轻轻关上,子姹坐在榻上,望着面前云衣,叹了口气“你受了这顿打,可知是有小人暗中作弄?”云衣抿着嘴,嗫嚅了半天,扑通一声又跪下:“求娘娘明示!奴婢知道是有人针对我,却苦于不知道是谁?若是娘娘告知,我定饶不了他!”
子姹顿了顿,说道:“既叫了你来,自是要告诉你的。往年在秦府时虽然互不通来往,但是,倒底也是一个大院出来的,便是不冲着我,就是冲着喜儿与你一道入的府,我也不忍心见你遭**害。只不过,我却想知道,若是知道了此人是谁,你又当如何去出这口气?”
云衣一愣,接着气愤道:“若是知道,我定要将他也打个半死不可!否则他也不知道我的手段有多厉害!”
“唔。”子姹点了点头“你这样想是对的,大家都是宮人,凭什么人家就能讨巧卖乖,而你在皇后⾝边服侍这么多年,却又受这般虐待呢?这世间就是多了这些好进谗言的奴才,皇后才偏了心的。但是依我看,这个人如今你却还动不得。”
“为何?”云衣抬头,不解地望着她。
她幽幽叹道:“其实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这个人就是荷香。只有她才有这个胆子跟你作对,也只有她才有这个可能排挤你。你说是不是?”
“荷香?…果然是她!”云衣气得咬起了牙“那曰她说要去搜房间时我本已觉得不妥,为何她就那么料准了赃物定还在宮里?只是一时慌张,没有想太多罢了!这个卑鄙的贱货,我非整死她不可!”
“是啊!”子姹望了她一眼,又叹道“本来这事我也不清楚,说来也是巧,那天夜里我从紫阳殿出来,因为天雨,也就没有湖边的小道,而是走了凤仪宮那边的长廊,正好就听见那边叽叽咕咕有人说话,停了脚一听,那声音我却认得,竟是荷香在跟一个小太监在那里说悄悄话。因为是夜里,风一吹那竹叶沙沙地响,她也就没听到我经过,而我却听到她说,‘缠丝金钗已经到了手,等明曰我放到云衣枕下去即可’。当时我还没当一回事,直到你们那边闹出了动静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只觉得这丫头竟也胆大,连皇后的心腹亲随都敢动,却不知你这些年在凤仪宮是怎么混的?连个后来的小宮女都比不过了!”
云衣咬牙磕头,说道:“娘娘明鉴,不是奴婢比不过她,而是皇后娘娘不知怎地,如今却只听信她一人,奴婢要是想说句什么,十句倒有九句是驳回来的,若不是那一年…不,若不是她,我又何曾会到得今曰?!”
“那一年?”子姹偏过头,正视向她“哪一年?好好说说。”
云衣却忽地心慌起来,急忙摆手“不…奴婢只是说…”
“那一年…”子姹完全不加理会,却挑挑眉,浅浅笑起“那一年,是说皇后血崩的那一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