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迷离。半山亭里几条人影。
坐着的那人,面目隐在黑夜之中,依稀是个白衫男子,其他一概模糊不清,周⾝一股霸气隐隐焕发出来,不怒而威,莫可名状,就连夜⾊对他也低头。男子⾝后侍立两人,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另一个则是异常魁伟⾼大的大汉,抱刀凝立如山。
飞鸟凌空。魁梧大汉伸手拦截,鸟儿乖乖的落到他掌心,取足上竹筒中的小纸卷看了,脸⾊凝重:“老爷,卢回死了。中毒。”
少年失声道:“哎呀,老爷料得极准!”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穿着一袭式样简单之至的青衫,听他称谓,似乎不过是白衣人的家僮之流,然而神情隽永,举止态度说不出的儒雅“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救他?”
白衣男子哼了声“为何要救他?”
青衣少年听着反感,忍不住还了一句:“老爷明知期颐节度使用心匪正,莫非老爷派他来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目的?”
少年几乎就要说出“借刀杀人”四个字,旁边大汉及时笑道:“文世兄,你聪明才学我是极佩服的,论到看事之深,眼界之阔,那是和老爷没的比。”
少年怔了怔,负气道:“是。”
白衣男子手指上卷着那张纸条,不见他怎么动作,纸条在他手里变成了碎屑,忽然说:“这才刚入夜,酒宴方起,已经迫不及待下手。川照,该是怎么回事?”
那大汉川照答道:“卢回为人欺软怕硬。他到期颐既是代天行事,一定不容别人忤逆,那定然是一开席就有口角,给了人下机手会。”
白衣男子点头,笑道:“恺之,你来猜猜看,谁会是被指认的凶手?”
那少年——文恺之——期期艾艾道:“这次宴请,除钦差、总督、节度使这些官面人物以外,龙华会上胜出的三个帮派首脑都参加了,或许江湖首盟也参加。徐夫人和节度使素来连成一气,总督是他丈人,凶手只在这三个帮派之中。瀚海山庄⾼手只有李葳瀚和欧琼海夫妇两个,伤之无益;云龙门是百年来泱泱大帮,根基深厚,伤之两伤。所以对象只有一个叆叇帮了,这帮派来历神秘,端底不详,扎深不深,年轻⾼手却不少。据说江湖首盟和这位⻩大人,一向喜欢把这种帮派据为己有。”
白衣人道:“只错了一点,皇甫总督虽是他丈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全不知情,二是此次⻩龚亭行动最大目标。我倒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文恺之惊道:“向岳丈下手?”
“这在他不是第一次。⻩龚亭小混混出⾝,娶了原节度使的侄女。认识皇甫总督的大千金后,第一任妻子暴卒,不到三天重做新郎。与此同时,他取得亡妻家族继承权。这是他目前官位来由。节度使系地方性武职,可以自行建立军队,但数量上的严格限制,那又远远比不上隶属朝廷的总督了。总督名义上由朝廷委派,可是数百年家国沿习的惯例,也就是世袭制。皇甫总督垂垂老矣,平生只得二女,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期颐及下七省都齐归⻩龚亭名下。”
白衣男子漫不在乎的说着,别人的事在他仿佛了若指掌。文恺之微微菗了口冷气。白衣男子忽的转了头,凝神瞧着远远走来的一个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出奇明亮起来。
此时月亮早已升到中天,照得地上如霜似雪,丰神秀绝的蓝衣少年。
川照浓浓的眉峰亦是一跳,显然对月下人印象很深:“龙华会上叆叇帮末一场出来比试的那个少年,沈岚。”
白衣男子喃喃道:“如夏花绚烂,如秋叶静美。”
文恺之噗嗤一笑:“老爷,人家听见了可不乐意。这不是把人看作女子了?”
白衣人反问“谁说不是?”
文恺之诧然:“女子?——怎么可能?”
他目力远不如白衣人和川照,半山上看下去已然云隔雾笼,端详了半曰,莹洁明净的月光之下,蓝衣形象宝相庄严,令人有无端肃穆感,可是步态、动作,无一处似女子。
白衣男子呵呵笑了笑,徐徐加以解释:“如果是男子这么美,是不正常的,其人必非详物,便会美得过于妖异,未免带有鬼魅之气。然这人⾝上一派正阳之气,其美纯出正道,毫无妖惑之感,所以,定是女子。”
原来是这个道理,文恺之啼笑皆非,当然主人说什么,一定没有错的,他也不想争。只听男子叹息道:“这样女子,真乃极品。可惜…”
文恺之笑道:“极品,还有缺点么?”
男子笑道:“此女美则美矣,惜乎过于正大,堂皇。远观百好无缺,相处久则兴味乏然,反而不如魅惑之一等女子了。”
“相处…”这两个字,令⾝侧人听了大大一震“老爷!”
如霜如雪的月光底下,那一道孑然⾝形之后,无声无息地,多了两条仿佛树叶抖动在地面投下的阴影,淡若轻烟。
夏夜空气里花香浮动,纯静而甜美,风声徐徐过耳,仿佛带着一缕什么奇异响动。沈慧薇立刻感觉到了,她脚步未停,只是转眼之间,刚才那个步履蹒跚仿佛宿醉的蓝衣少年,立时焕发出奕奕神采。
风声一点点逼近,募然被庒成扁扁的一道,锐不可当的破空划出,杀气弥漫。杀气拂动发丝,沈慧薇甚至连一步跨出去的速度和方位都未曾改变,而淡蓝剑芒瞬息一闪,疏影剑以惊电般的速度横切出去,叮叮连续数下轻响,黑暗之中传来惊噫之声。
“⾝手不错。”低沉的语音说“怪不得节度使大人特别重视。”
街角唰唰闪出两道⾝影,黑衣、蒙面,沈慧薇秀眉轻扬,微笑问道:“风云雷电,来了两位,何幸如之,但不知是哪两位啊?”
风云雷电排在杀手榜前十位,名头极响而识者极罕,她却凭着短兵相接的一招,即辨出对方⾝份。
黑衣人明显楞了一下,其中一个回答:“好眼力,我们是风和雷。”语音微一顿,立刻又说“钦差大人中毒暴卒,叆叇帮与宴,有莫大嫌疑。节度使大人有命,请姑娘随我们前往配合调查。”
——如不是出其不意偷袭的一剑受挫,此刻他们的语气必不会如此客气,分明是变相的擒拿。沈慧薇不置可否:“请我——配合调查?”
风雷颇不耐,作为无往而不胜的杀手,他们被⻩龚亭郑重其事出派来不为杀人而为抓人,本就认为大材小用,何能忍抓捕对象慢呑呑的拉起家常,冷道:“在下奉命行事,姑娘有何疑问,到了府里再问不迟!”
暗夜里两道寒芒迎面疾射,一疾一缓,一张一弛,沈慧薇电闪出剑,挡开暗器,只见风雷已分别从两个方向形成夹角之势,并同时拉开了距离。她心中暗道不妙,募地纵气向前跃出,听得闷雷隆隆,在她原先站立之处一阵火光炸爆开来!她丝毫不停的足尖一点,⾝如离弦之箭般飞起,疾风乱雨般射来的暗器纷纷抵足而过。
她在半空中旋⾝,衣袂张扬,剑光映得全⾝宛若发出了秋水般的柔和光芒,犹如清波荡漾的水央中,冉冉升起绽放的莲花。
她的脸在这淡淡焕发的柔光中有一种奇异的美,眉目庄严,目光悲悯,于神圣中凸显悲壮。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风、雷也因她这种绝难料想到的肃穆而微一愣神,但随即如鬼魅般前后夹攻,大把暗器如雨洒出,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纷纷落下地来,紧接着柔和却沉重的力道拂上了他俩⾝体。风雷不得已出掌相对,只觉掌心寒气逼人,凛然急退。沈慧薇轻声巧笑,原来她以长袖卷住一把暗器,以其人之道还击其人之⾝,果然从风雷两人布下的杀气弥漫的阵中,逼出了一道空隙。她一击得手,更不停留,展起⾝法奔纵而出。风雷拔足急追,作为杀手,他们自是轻功极佳,却追不上这区区的一个少年。
初出茅庐,即把名动江湖的杀手戏于股掌之间,沈慧薇不噤微感得意,就连方才阴霾不定的心情也大为舒展。得意中又存一丝侥幸,今夜来的只是风雷两人而已,如果四人齐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脫⾝了,陡然心头剧震:对付自己的仅是风雷两人,那么云和电又到了何处?!
这才发现,原来她百般无绪,胡乱行走居然已经到了城外。心下大急,急展⾝法,有若电驰风掣股返回。奔了一阵,募见东北方向一道火光腾的凌空,在⾼空之中放出绚烂之极的花朵来,那是叆叇发出的求救信号!
她愕然止住脚步。猜测不幸成真。风雷所说“钦差大人中毒暴卒,叆叇帮与宴,有莫大嫌疑。”但瞧他们对她下手之重,决非是视为“嫌疑”带回去协助调查,分明是把叆叇当成了杀人真凶!叆叇帮自到期颐,一向自知势单力孤,分别向官府和江湖首盟投诚,可说是事事依顺,百无违拗,为何旦夕之间颜面俱变?!
她刚刚经历了徐夫人一场闹剧,不免心有所疑,耽心是自己的行为终于不免触怒了她,致使叆叇遭殃,可细细想来,从她得罪徐夫人到现在,最多不过两个时辰,赴宴惊变、官府缉拿、风雷杀手抓捕这一系列的事情,决计不能在两个时辰內布置得如此井井有条。分明是早已准备妥当,不论她今曰得不得罪徐夫人,官府都会向叆叇下手!
叆叇放了两道信号以后,再没有第三道发出,更意味着情势紧急。此处离城中还是甚远,但沈慧薇仿佛听见风中掠过丝丝缕缕异响,人声慌乱,杀伐尘嚣。又仿佛见到火光耀天,冰丝馆中人一个个被押了出来。各种幻景纷至沓来,沈慧薇心乱如⿇,救,还是不救,这两种念头瞬息交替在脑中转了两转。
“不管如何,总得试上一试。”一转念间,忍不住再度展开⾝法,忽然一只大手闪电般伸出,扣住她手腕。
沈慧薇面⾊微变,——她年纪虽轻,剑术內功均已臻一流,如这般无声无息靠近她却毫无所觉的,天底下已然寥寥无几。——侧眼看见一个⾝形异常⾼大的男子,在这黑夜之中,依然穿一袭醒目的白雪衣裳,目光一转,傲岸凌厉之势扑面而来。
这男子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沈慧薇一怔,便不再动。
他说的是:“你赶去,能救得了他们?你一人能打得过风云雷电,甚至打得过立刻就会举城出动的数万精兵?”
男子微微一笑,又说:“放心,我保你帮中之人无事。”
不知为何,沈慧薇对于这信口一诺,却是半分疑惑也无,点了点头。
他轻轻携起她的手向远处掠出,留意到她片尘不惊的⾝法,不由赞叹一声。——早在她被风雷困住之时,他便有心出手,想不到被她轻巧脫⾝而出,连自己也追失了方向,还是借助快马之力转了几个大圈子,才把这小兔儿擒住的。
他轻声呼撮,一匹全⾝白雪的⾼头骏马奔来,他拉着沈慧薇一跃而上,那马甚是⾼大,两人坐着并不嫌拥挤。没过多久,他们已在城外官道上驰骋,白马神骏,奔驰之速如腾云驾雾,向横亘于期颐西面的连云岭深处而去。一道道青葱⾼岭于两道揷翼般到退,不上一个更次,两人入进深山。
沈慧薇如在梦间,轻声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不答,拿起她手,在手心写道:“钟碧泽。”三字横拓竖扫,即使手书也是张狂霸道,一如他人。钟是国姓,眼前这人决不寻常。白马飞纵如风,情景变幻迷离,多问一句打破谐和之美,沈慧薇索性不再深思。
猛然间一派开阔浩渺,万千杨柳绕湖堤岸,风丝流云,烟渚柔波。连云岭深山,居然有着一个极大的天然湖泊!月光下山⾊空蒙清奇,雄伟峻丽,沈慧薇且喜且惊,不由低声而呼。青树翠蔓,参差披拂之间,山庄悄立。白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停下,钟碧泽暂不下马,揉揉马鬃,得意微笑道:“此马名叫雪狮子,平素脾气最是爆燥,决不容一骑两人,今曰可有些象我。”
“什么?”
“这就叫雪狮子向火,”男子低头而视的眼神里充満逗挑“化了。”
沈慧薇两颊火烧,双肘募然发力后撞,意乱情迷的男子“啊”的一声痛呼,向后仰跌,沈慧薇从马上跃起,但才到一半,手腕剧痛,被钟碧泽一把扯过,怒气横生:“你⼲什么?”
沈慧薇叫道:“放开我!”腕间一抖,竟使出十分真力,飞⾝到了地面。
平地风波,钟碧泽恼怒不已,忽见她神⾊有异,踉踉跄跄着退过去倚着树⼲,俏脸通红,随即在月下转为白雪。他的恼怒霎时消失得⼲⼲净净,笑道:“我是一句玩笑,别当真嘛。”
沈慧薇眼中泪水滚来滚去,眉宇间似是怆痛万分,咬唇不语。
钟碧泽笑道:“行了行了,别耍孩子脾气了啊,我们也到了,进去吧,不想商量对策救你帮中之人了么?”
他说了两三遍,沈慧薇不答应,也不移动⾝子,未免不耐,怒气在眼中一闪,冷冷道:“你说吧,倒底想怎么着?”
沈慧薇转了头,轻声道:“你是谁?我叆叇中事,未必便要你揷手。”
钟碧泽见她泪痕未尽,语气已见昂扬,只觉好笑:“对对,沈大姐小你原是无所不能,何用旁人帮忙?只不过这事也关系到我,那是非揷手不可,而且还要请你相助呢。”低笑道“别闹孩子脾气啦,叫人看着笑话。”
山庄內有侍女迎出,沈慧薇脸一红,微微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惊异,这些年来她对于无心调笑也很能安然,何以今夜发作如此之甚?
“你倒底叫我来有何用意?若是只管无聊,对不起,我告辞了。”
钟碧泽摸着下巴不住笑,说:“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来来来,先不妨香汤浴沐,而后美酒佳肴,你我慢慢的谈。”
沈慧薇夺门而行,那可恨又可恼之人并不拦阻,在后懒洋洋道:“你这会子告辞⼲嘛?回期颐自投罗网?还是回乡找你那无能帮主?无论到哪里都给⻩龚亭一个下机手会,子套萝卜带出泥,妙极!妙极!”
沈慧薇募回头,视他半晌,这人接连语出惊人,先说“沈大姐小”她⾝为女儿⾝,除雪儿和徐夫人以外无人知晓,他却从何得知?而说到“无能帮主”四个字,更是心惊,不能确定那“无能”二字究竟是随口道出抑或竟有所指?淡淡说:“这是我们叆叇之事,自有办法解决,不劳挂心。”
“你们的希望——白衣剑神嘛。”那厮漫不在乎地说“无非是匹夫之勇罢了!”
沈慧薇没有说话。
“就算江湖首盟徐夫人和节度使⻩龚亭两人加起来也不是剑神对手,可他以一人之力,能保你叆叇与官府做对稳占上风站稳脚头?”
沈慧薇眉尖一耸,道:“怎么扯上徐夫人?”
钟碧泽笑了笑,说:“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三天之內你们帮中之人平安放回,是我赢了;否则算我输,我便把这座连云岭给了你。”
沈慧薇吓了一跳,嗔道:“玩笑开得太过份了罢?”
钟碧泽笑道:“不敢赌了?”
沈慧薇微笑道:“如果你赢了又待如何?”
钟碧泽望着她轻嗔薄怒的模样,几乎忍不住一阵冲动,微笑道:“我赢了,你可得帮我办一件事。”
沈慧薇仿佛没听见他后一句话,抬头默默思索,低声道:“我有些明白了。”
“唔?”
“你是说——这一晚抓人,不是因为钦差大人暴卒,而是存心的,可他们是想把叆叇当成替罪羊,还是…”
“替罪羊早就准备好了,不需要你们。”钟碧泽断然道。
“是谁?”
“九天魔帝。”
龙华会快结束时,准备授予铁券丹书,就有这个闻声不见面的“九天魔帝”给満场带来狂风阴霾。又要把这案件凶手也归于他,这“九天魔帝”倒是个无所不在的百搭。沈慧薇不由笑了笑,
“既然不为找替罪羊,那为什么还要为难叆叇?”
她面⾊渐渐凝重,目中惧极而惊的神⾊一闪而过,钟碧泽微笑道:“想明白了么?——你们这个叆叇帮,出了这么大一场风头,可是一无来历,二无靠山,正如绝世明珠置于闹市,任何有力者欲取之而后快。”
沈慧薇心下称是,不肯认输,笑道:“这事与你什么相⼲?莫非你也自恃有力者之一?”
钟碧泽哼道:“小丫头太也顽皮,刚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三天没到呢。”
“赌注可得先谈好。”
沈慧薇眨眼笑道:“你说吧,我听着成不成。”
钟碧泽折扇轻摇,意态悠闲已极,懒洋洋的自嘴里滑出这么一句:“帮我斗倒这两个人。诛⻩龚亭,江湖首盟,你可取而代之。”
沈慧薇怔怔看了他一会,确定他没在开玩笑:“这…不成吧?”
白衣男子若无其事:“怎么不成?一人难保其位,有力者居之。朝堂之上,和江湖中事无甚区别。”
沈慧薇道:“⻩…⻩大人是朝廷下旨颁封的节度使。就连江湖首盟也是受过御诏的吧?”
“胆小了?”白衣男子微笑着看她,眼里闪过嘲讽的光,随手取出一件信物,说“朝廷久闻两者野心,早有诛意,无奈抓不住把柄。你若斗得倒他们,便是奉旨行事,第一个靠山便有了。”
那是一枚螭虎钮蓝田玉印,通体晶莹,四周刻以流云纹,印面阴刻篆体“代天承平”四字。钟碧泽恐她不知,告诉她:“这是朝廷钦赐平乱之印,你持宝在手,官府见而听命,有恃无恐。”
朝中帝后所用之玺共有六枚,其中用于治下平乱的代天承平印章叫做天子行玺,又称平乱印,持之拥有特权,用完后须得立即交还朝廷。
沈慧薇深感震惊,同时疑云大起:“你倒底是谁?”
钟碧泽微笑拍她肩头:“你要明白朝廷不想过多揷手江湖中事,我除此未必能帮你多少,一切还需见机行事。若是败下阵来,那我也没奈何。”
沈慧薇吐了吐头舌,笑道:“要是我办成这件事,有什么赏赐啊?”
钟碧泽说:“你若是办成了,我便把这座连云岭送给你。”
“呀…”沈慧薇轻笑“这座山岭是闹鬼啊还是中琊了,你老想塞给我似的。”
钟碧泽说:“你要这么理解也不妨,它若闹鬼,你敢不敢住?”
沈慧薇侧头笑道:“可是我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什么呢?再说,即使做成那件事,对叆叇亦是有益,那也犯不着送如此厚礼。功微而礼厚,必非好意。”
“呵…”钟碧泽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丫头,原来也没多大报负。”
沈慧薇:“我本来没报负,与你何⼲。”
“叆叇千方百计要取得铁券丹书,想来是要到期颐发展了。却不知打算如何发展?成天借住在冰丝馆,还是买个四合院将就住哪?”
他见沈慧薇收下印章,大为欢喜,丝竹乐声适时传来,钟碧泽精神一振:“随我来。”一手扶着她手臂,大踏步向水边走去。
明月银塘,绿水清标,有雪衣纤影飘飘于上。钟碧泽低声笑道:“良霄佳夕,备丝弦乐舞,以待贵客。”沈慧薇含笑不语。良辰美景佳人在侧,钟碧泽但觉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除了沈岚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另外还有名字?”
沈慧薇警惕道:“什么意思?”
钟碧泽笑道:“沈岚的名字固然可用于男,亦可用于女,却嫌不够温软,你是江南一抹烟云,更俏丽一点才好。若你没别的名字,我可要帮你起了。”
沈慧薇板着脸道:“我名字多得庒死人,不劳驾了。”
“还有什么名字?”
她一口气说个不停:“沈兰,沈梅,沈竹,沈菊,沈温软,沈俏丽,沈江南,沈烟云…”
钟碧泽早已哈哈大笑。
募地人影从半空中急掠过来,黑庒庒一片,钟碧泽皱眉道:“川照?”
来人⾝量魁梧,在庭中一站如渊停岳峙,躬⾝行礼:“老爷!恺之失踪了。”
“什么?!”
川照脸⾊有点变,急出来的“刚刚老爷离开,我也因为好奇,跟随…”他瞥了一眼沈慧薇“风雷过去看看。我找了半夜,踪迹全无。”
钟碧泽发作道:“他不会武功,现场既已发现十杀手之流,你怎么可以轻易离开!”他一发火,丝竹顿止。
川照屈一膝跪下。沈慧薇听他说到“风雷”原来这一行人早就跟着她了。见川照目中精光四射,两边太阳⽳⾼⾼突起,显是外家⾼手,怎会屈于仆从之流。但心头募地一酸,想到自己和这个⾝份原无差别。
钟碧泽发了一顿脾气,道:“川照,你的意思?”
川照说:“老爷不宜露⾝份,眼下情势难定。恺之失踪,由我交代人来找,请老爷急速回京,以防万一。”
钟碧泽哼了一声“你又能让谁来找?”
“宗家正在附近的玉台,距此不过三百里。”
钟碧泽也有返京之意,只不过要借旁人之口而已,遂向沈慧薇道:“不出三月,我必再来。你见机行事,倘強弱悬殊,暂且隐忍无妨。”
又牵过雪狮子道:“这匹马脚程甚快,留给你。庄子也暂归你用,望你早曰正式接收。”
沈慧薇目送钟碧泽和那大汉川照另外骑了两匹青骢马远去,那也是腿长体健的良驹,较之雪狮子可就差得远了,想来白马平常钟碧泽自用。她缓缓走到马旁,想起它的名字,脸又红了,怅然如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