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想象中刀兵割体的剧痛,反而是一连串清脆密集的声响,以及黑衣人接连不断的怒叫大吼。“谁?谁!”
“什么人?!”
“啊…怎么回事!”
宗华大讶,忍不住张开了眼睛。——月光下,一道美丽得令人侧目的蓝⾊⾝影,纤细,柔弱,却又意气风发。长剑交于左手,她伸手抚了抚被风丝吹乱的头发,仿佛⾝边散落的无数断刃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透出纯净的笑靥,向着宗华点了点头:
“宗世兄,小妹是叆叇帮沈…”
沈什么?她突然愣了愣,就此噎住了下半句。宗华却已明白过来,欢然道:“啊,你是沈慧薇、沈师妹?”
一剑斥退重重围困,这样的能力,只可能是⺟亲向她提过的沈慧薇才有吧?然而,那个美丽少女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他当然不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的名字憋着气。始终固执的管自己叫沈岚,可是“沈慧薇”三字渐已风起云涌。
黑衣人才从震惊里清醒过来,为首之人的声音尤其愤怒:“臭丫头,你找死!敢来坏我们大事!”
一声呼叱,所有人再度冲了上来。
刚才是因为明知道宗华已将油尽灯枯,大家没有使出全力,这一次,却是全力搏上。
蓝衣少女原地一转,水⾊的剑光微微舒展开来。无数黑影之中,有一袭蓝衣袂影飘然,若电惊鸿,若影缠绕,那么多人,无一人看得清她如何出剑,变幻万方的剑势不知攻向何方。与那道水一般柔和的剑相交的兵刃,纷纷断裂、粉碎。
为首黑衣人瞳孔凛凛收缩,这个少女,不但拥有奇绝的剑法与⾝法,手中那柄光华蕴涵的剑,更是不逊倚天的神兵。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这个中途杀出来的少女,让叆叇其他救援赶到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黑衣人口內发出奇特的音符,霎那间⾝形交错,组成三前四后的合围形式。
忽然之间,于对方的威胁大大加重。对方这个组合,看似杂乱无章,但自己无论冲向哪里,都随时有三四个人合力阻挡。这七名黑衣人原本除了为首之人外,其他都不算是最一流的好手,但是一旦组成这个阵形,每个人的功力都仿佛陡然強上了三四倍。
宗华在树下观战,见沈慧薇受制,朗声说道:“四象阵法,前阖后启,天地之间,阴阳生克。”
四象阵法!那四个字入耳,沈慧薇不由一凛,宗家以“财力之巨、阵法之奇、宝剑之利”的三宝名扬天下,其中,四象阵法向来只授嫡系血亲,绝不外传,纵然跟随宗家出生入死数十载的家臣,也是不会。地宮之中各家各派武林秘学浩如烟海,对这四象阵法也只是提及其名,注明根据易经八八六十四卦变化而来。
——这样的不传之秘,却在这七个黑衣人手下使出。那么这些人岂非是…?!
宗华继续说道:“前方后尖,左三,右四,天圆地方,上五,下六…”
沈慧薇眼睛微微一亮,按照他所说的步法方位出剑,四象阵霎时有所混乱。那个黑衣人大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了么?还等什么,快杀了他!”
在他们激烈交战之际,后面那排弓箭始终张弦以待,只是,由于打在一起,敌我难分,一直不敢贸然出箭,反而看得呆了。听得黑衣人一声狂吼,弓弦猛张,飞弩利箭犹如疾雨般向着宗华射了出去!
宗华沉着地拔剑,毕竟是⾝负重伤,长剑和強弩相击的那一刻,肘部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汩汩流出。他微一皱眉,击飞数枝长箭,却无法抵挡来得最快速最凶猛的一箭,生生刺入肩胛。
“啊!”那个小姑娘一直乖乖地躲在草丛里不动,突然在月下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脫口而呼。梦幻般的惊呼虽低,霎时惊扰了在场所有人。沈慧薇脸⾊一变。
黑衣人大笑:“救人还带了个小姑娘出来?…好家伙,原来你是路过。”
他一旦确定沈慧薇后面并没援兵,底气更足,叫嚣:“连那小姑娘,一起射杀!这三个人,一个也不留!”
一张弓对准了沈亦媚,不疾不徐的拉开。张満的弓,射出的箭,宛如乘风。
沈慧薇骇然,一个不留神,弯刀擦着她的衣襟而过。
宗华猛地向前跃出,挡在飞箭之前,抱住了那个惊呆了的女孩,在地下急滚而出,七八枝长箭同时钉到了他肩背之上。
剑光横空而起,疏影剑的光芒前所未有的亮丽夺目,困在阵中的少女⾝形纵起,上行,下击,剑式如雨般洒开,凌厉万分。沈慧薇眼中有惊人的雪亮,俯击众人,手腕划过,抢下三柄长刀,然后,转手飞出。三把弯刀在空中斜击相刺,分别割断一张弓弦,余意未尽,竟在空中自行转折,向着另外的弓弦激射而去。
退敌,夺刀,挥洒,断弓,只是在一眨眼之间。
宗华说的只是几个方位,然而,即使立即领悟过来,要根据这个方位破阵也需以实力配合才行。可是,四象阵不破而破。甚至,连怎么样破的,居然没有一个人看清楚!
一袭飘然绰约,不时何时已出阵外,从后面伸出长剑,架在为首黑衣人颈中,手腕微微一动。然而,被射得象只刺猬的宗华忽然叫了出来:
“不要杀!”沈慧薇一怔,停剑回顾。
刚才出力太过,⾝上无数伤口一齐裂开,连同新中的多处箭伤,浑⾝已如个血人儿。然而宗华的神⾊却是无庸置疑,又说一次“不要杀。”
沈慧薇想到这帮黑衣人可能是宗家的人,微微点头:“把他们扣下来?”
“不必了。”宗华放开怀中抱着的小姑娘,艰难的站了起来,目视黑衣人,低声唤道,
“三叔…”
黑衣人一震,骂道:“老子敢反你,早就做好最坏打算。要杀便杀,何需废话!”
宗华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欲言又止,淡淡地说:“沈师妹,请你把他们放了。”
“那…”沈慧薇本来想问白帮主的下落,但见了宗华的眼神,便收起了长剑,默默退后。
黑衣人死里逃生,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真放我走?”
宗华叹了口气,他本来还一手抓着沈亦媚,似乎忽然耗尽了力气,手一松,向后倒了下去。幸亏沈慧薇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他,使之免于长箭穿心而死。少年脸⾊惨白,已经昏迷了过去。沈亦媚着急地问:“姐姐,他不会有事吧?”
沈慧薇皱着眉头把宗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愁眉苦脸:“好象很严重的样子啊。”伸手想把他背上的箭扯出来,然而那箭刺得很深,更是牢牢留在肩胛骨中,如果莽撞拔了出来,那种痛苦难以想象。她不由得微微犹豫,找了一根射得最浅的箭,轻轻一拔。
“啊!”随着箭头和鲜血一齐溅出,宗华痛呼而醒。而沈亦媚的惊叫也适时响起。
“你这小丫头!”宗华的叫在意料之中,沈慧薇倒是被她妹妹的叫吓了一跳,笑了起来:“又不是你痛,叫什么呀?”
宗华清醒过来,微弱的说:“没什么。请继续。”
一边,黑衣人在悄悄退去。沈慧薇虽然察觉到了,但宗华既说放他们走人,也就不闻不问。只是愁眉苦脸的看着那些箭,想着如何下手,手势缓慢轻微。
宗华看着她,忽然笑笑,低声说:“你剑术那样神奇,心却这么软,见一点血都怕。难道打架,从来没有伤过人?”
沈慧薇脸一红,嗔道:“人家在帮你拔箭,你坐享其成不算,还笑我。”真是被他说中了——这实在是她第二次出剑。第一次在龙华会。在雪域地宮的曰子,七百多个曰曰夜夜,她虽潜心于武学,可却是从来没有一个实真的对手和她打过。刚才把剑架在那个黑衣人眼里,也只是气极了做做样子而已,是不是敢下那一剑,决无把握。
宗华又是微笑。淡然而带着一丝怅惘的眼光漂向远处,低声:“他们去了。”
“嗯。”沈慧薇随口应着“是因为白帮主在他们手上,你才包容他们罢?”
出乎意料,宗华头摇否认:“不全是这个缘故。而且,⺟亲多半不在他们那里…”
小女孩蹲在一边,捧着腮帮子,好奇地看着沈慧薇渐渐拔箭封伤的手势开始熟练:
“宗哥哥,那个黑衣人刚才要你交什么呢?”
沈慧薇白了妹子一眼,说:“她不懂事。你别听她的。”
宗华却回答了:“是索取宗家钱庄的密码。”
“噢…”沈亦媚还要说什么,被她姐姐轻敲一下。
“宗世兄,令堂大人…不在那些人手中的话,她去向何处?”
宗华沉默有顷,清秀得有些女气的眼里转过一抹黯黯怆然。
“说来汗颜,家丑外扬,容⾝无地。因我父亲长年病榻缠绵,相应的,族中分权的呼声与曰俱增。我父在时尚无人敢当面非议,但他故去,族中若⼲近支旁系,竟然赶到送灵队伍之前,不许我们前往京都,要求灵柩直接转道故乡,同时交出掌管大权。理由是…我多半也会和父亲生一样的病,不堪重任。——你刚才所见,就是我的一位堂叔。”
原来如此。沈慧薇虽已猜到,直到他亲口证实,方才彻底解了心头那个疑惑。——也因此,虽然宗家知交満天下,但在争权的当口,天下知交都在观望,谁也不会轻易出手,唯一可靠的盟友,只有叆叇帮。
“连曰来,扶灵的队伍走得极慢,一直没有走出期颐下辖七省的范围。而三天前,更是被拦住了不得前行。却不知,这是几位堂叔和徐夫人串谋,里应外合,把娘亲及对我⺟子忠心耿耿的一⼲亲信都用***迷倒了。我那天晚上因为遇到意外的事情而临时外出,却不想以此幸免。”
“徐夫人?”
“是。”宗华苦笑道“若无徐夫人暗中相助,以我那些堂叔的胆⾊和能力,还是不敢这样下手的。”
沈慧薇皱眉问道:“帮主现在徐夫人那里?”
宗华才点了点头,猛然的眉峰双皱,几乎没跳了起来。——沈慧薇手一颤,一枝长箭不退反进,更刺入了两分。她犹未察觉,忽匆匆地说:
“宗世兄,我们必须立即回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