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丝馆一带是徐夫人名下产业,除冰丝馆以外,附近几所都是建造得富丽堂皇的宅院,因期颐是通商之地,往来客流量大,亦不乏有名望⾝份的人,这些人一般不住在旅馆之中,而会借居单独的庭院,来往理事更为方便。
然而,因三天前⻩龚亭和钱婉若的婚事起,这一条街上的宅院都以招待亲友为借口不声不响的处理⼲净。这一晚,前后三五条巷子更是被严密封锁了起来。
⻩龚亭躲在冰丝馆东面一座⾼楼。
“真是废物啊,几千个人拿不下一个人!”居⾼临下注视着火光处敌众我寡的一场围攻,他喃喃自语。
底下嗫嚅道:“大人,那个大厅只有一道入口,又不能放手伤人…”
⻩龚亭皱眉道:“我何时吩咐过不能伤人?除了那一个,其他皆可诛!”沉昑有时“形成僵持,容易生变。派五丁力士过去,另外再派几个得力的,轻微伤她也可,只要能擒住。”
底下一面照做,迅速传下命令,一面不无疑惑地问:“可是大人,刚才他们要商谈,分明是可以接受条件,为什么不听听呢?”
⻩龚亭一笑:“那些笨蛋,投降得太早了些。为绝后患,有一个人非死不可。”
“是剑神么?”
一语未了,⻩龚亭倏然站起,眼睛紧紧盯着远方夜空之中——
一道白影,在浓重的夜⾊里看来,只是一道淡淡光烟,周围尽是刀影霍霍,箭雨纷披。但千军万马挡不住一个人,如踏影袭尘,轻鹤一般向东面⾼楼而来。
⻩龚亭脸⾊微微一变,脫口:“剑神!”
他做事惯常十分小心,躲在此处的同时,至少在三座⾼楼上故弄玄虚,令人以为战斗指令出于别的地方。而他所在的楼上,表面看楼下只有寻常的官兵,整装待发而已。却在这寻常官兵里,设了不下八道屏障。
然而剑神竟似毫不受蛊惑的直朝目标而来。楼下的八道屏障,对他而言直如无物。所到之处,人影纷纷如草萎地。
“剑神!剑神!”
一片惊叫“他在楼下了!——他上了二楼!”
⻩龚亭退至屋角,剑神已然破门而入。
两人之间隔的是十几名死士。
剑神已然出了剑。右剑左箫。
剑尖的血,缓缓往下滴落,而沾在他白衫下摆。
白衣轻轻晃动。
剑尖也在轻晃。
⻩龚亭忽然发觉,剑神的状态实非很好。照这么说,⼲娘的预测是准确的。他应该是于近两天內毒发。从这个情况来看,很可能已经毒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后悔着,若他事前能说服徐夫人把她贴⾝的那些人手也调过来,再挡他一下,说不定这可怕之人便颓力了。然而那死婆娘怕剑神已经怕到了骨髓里,打死都不肯多派一人。
他笑了起来:“剑神。——幸会!幸会!”
“果然…你和徐夫人是一路。”
剑神森然道。他已经打出了性子,一贯的温文寂寞皆已不见,眼中、口气中,浑然蔵着一股凛冽杀气。
⻩龚亭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剑神不屑于作答,但也未立刻出手。
他一段时间以来,之所以一直采取暗行夜出的方式,几次潜入江湖首盟府中,暗中袭杀徐夫人,原因就在于徐夫人这“江湖首盟”是受到朝廷封赐的,而他如今已非自由之⾝,一旦传出去是他杀了徐夫人,势必至于连累叆叇。但那府中⾼手更是数不胜数,更兼地下迷宮机关重重,数次出击,都未能顺利刺死徐夫人。
而眼前放着同样一个问题。
事实摆明了叆叇确实势单力孤,⻩龚亭或徐夫人可以随心所欲对其进行一次次的缉捕乃至屠戮,但这一方仍是有顾虑的。
公开将朝廷员官杀死,或许影响到叆叇由此一蹶不振,甚至从此消亡。
这是徒弟已然决定将一生付予的所在。
他不能牵连拖累自己的徒儿。
是杀?是放?
是控制?——局面已然如此,控制得下来吗?
在他犹豫的刹那,⻩龚亭微微摆了摆头。十几名死士闻风而动,持刀涌上。死士的特点就是武功不⾼,但特别能缠人。而⻩龚亭⾝边的死士除了豁出性命不要以外,竟无一庸手。
剑神去势不为所阻,举手之间,已然冲过防线,在他一剑刺向⻩龚亭咽喉的同时,十几名死士的攻击也纷纷落在⾝上。
空气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隐隐抖动,仿佛有什么千钧之重的东西,在地面上踩过。吴怡瑾募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听得半空里响起一连串惊雷,五个巨人出现在大厅的前方,各举一柄开山大斧,所到之处,摧拉枯朽。巨人裸露上⾝,虬肌百结,黝黑面孔上眼若铜铃,血盆大口,每一步踩在青石板道上,脚下石板踏得粉碎,直似黑夜中走出的恶魔一般。
怡瑾微微倒菗口冷气:“他们要毁厅!”
到目前为止,冰丝馆众人尚未受到致命打击,主要倚仗这一座大厅,官兵无法攻入,而如果毁去大厅,一⼲人就象失去保护的啂燕,任由躏蹂欺侮。
怡瑾搭上一枝射落的长箭,向一个巨人射出,正中胸口,如中败⾰的坠落在地。
満厅寂然无声,瞧着那五个恶魔越来越近。吕月颖颤声道:“这太可怕了!姐姐…我们打不过的、我们逃吧!”
“怎样能逃?”李堂主急道“这五个人挡在厅外头,还有一阵阵的飞箭,哪能走得出去?”
怡瑾心念飞转,道:“不妨,等他们过来再逃。——我牵住他们五个,大家往后面逃。或许趁乱能够冲出去。”
没能商议几句“喀喀”连声,一个巨人已经走到厅前廊下,手起斧落,那根人抱耝的回廊柱子便从中截断。
另四个巨人旁若无人冲进厅来,开山大斧所到之处,直如批纸削腐,其中两人跳起⾝来,向大厅顶上劈去,屋顶上豁然破出大洞,泥沙倒筛般地灌入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吓得尖声大叫起来,众人惊叫,四下逃开,躲到大厅的角落之中。
怡瑾凌空飘飞,翻到屋顶之上,晃起火折燃烧平时厅上做装饰用的垂幔,幔重火小,一时不易点燃,却有一阵浓烟涌出,俯⾝向那两名巨人刺去。那两个巨人刚刚落到地面,只感头顶有白影飘过,来不及看,便被这阵浓烟呛住了眼目,起手揉去,头顶凉丝丝的微一痛楚,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声,耝重⾝躯倒地。
怡瑾平生未伤人,虽是情势迫人,不得不为,但已是脸⾊煞白,強忍不适感觉,半空中如飞燕回翔,向厅內另两个巨人刺去,剑势若带当风,盘旋环绕,几近铁塔似的⾝躯,竟被她带动着往厅门旋转,毁去柱子的那个巨人本来站在厅上守候,吴怡瑾剑光一起一撩,把他也纳入了剑圈。三名巨人眼见两个同伴被她一剑生生刺入头颅而死,暴跳如雷,恨不得将之立扑于斧下。
“退出去!”纯以巧力缠住三名巨人,吴怡瑾也不由得感到了勉強,低声喝了一句。
众弟子已是看得呆了,听到一声命令,如纶佛旨,一窝蜂似的拚命往外冲了出去。由于五丁力士在厅內,围攻的官兵似乎也怕伤到自己人,所以箭势有一阵没一阵,远不如刚才密集,让她们轻易的冲出大厅。三三两两,向后园逃去,一路上却自行作鸟兽散,不断有人掉队,惨呼声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地响起。
怡瑾寻思如何摆脫这三座庞大的山。甩开他们不难,急切间若要制伏这三人,却不易办到,她瞬间想了种种方法,却没有哪一种方法是稳妥的。巨人天生神力,她的剑只要被大斧稍稍带上,便是迎着千钧之力,只能仗着绝妙轻功和他们游斗,也感心跳气喘,狠心想道:“留得这三人性命,终不得解此危局。”剑光乍然一变,轻忽飘荡,瞬息万变,竟是谁也看不清她出剑指向何方,一一刺中三人眼目。
折过游廊,瞧见出逃的队伍,已和官兵短兵相接,走得甚是艰难。吴怡瑾急速掠过,后来居上,在前引路。
李堂主虽然神情怔忡,但是怡瑾当前,她断后,终究未曾离开一步。
而很奇怪的是,一直转着逃走念头的吕月颖,居然也一直随在左右。
一行人冲至后院一个平时放置杂物磨具的石屋之前,吴怡瑾指挥一部分人躲进去,转移几块假山石作为防御工事。
这也只是一转眼的空隙,未等安排妥当,四周官兵已排开阵列,围成半圆之势,从內而外,把这所靠着院墙的石屋困住。
怡瑾顺手撂倒数名兵士,喝道:“拖进屋里,换上!”
众人无不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夜黑风⾼,人慌马乱,若是换了士兵服衣混迹于中,逃脫的把握无疑要大上一些。
李堂主低声道:“这…成吗?”
怡瑾苦笑,也低声道:“除此无策。”
一旦换上官兵衣裳,分散出逃,那就完全要看各人的真功夫。而冰丝馆的实真力量,她实是不敢想象。
只不过,強守苦撑,尚有最后一线希望未泯:师父是决计不会在这危难关头离她而去的,他…想必快来了吧?怡瑾相信,师父一旦出现,带来的将是急转而下的转机。
忽有人笑说:“姑娘奋不顾⾝,机智绝伦,在下佩服极了。”
怡瑾头也不回,接过一剑,向后退了一步。来者是劲敌。
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袍书生,笑昑昑的折扇轻摇,说:“姑娘你别误会,其实⻩大人对你绝无恶意,只要你能弃剑归顺,在下可做保,大人必不会同你叆叇弟子为难。”
怡瑾脸⾊苍白,眼中是冷冷的光:“翻雨覆云,诚不可信。”
来人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好不容易带人逃到此地,仅是权宜之计。纵然想得妙策,但我众你寡,要闯出去,还是得凭各人真功夫,在下看来,你这些人里,最多不过逃得出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