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四更天了。”
沈慧薇静静数着远处钟楼里传来隐约的响声。在静室,在偏远的连云岭深处,所有的世间响动,听来都是模模糊糊的,仿佛已经隔开了生死两界。
她是多么盼望连这点模糊的声音都不必倾听,然而,这一点微弱而可怜的愿望并不被允许,她不得不去做一件事,――也许是最后一件事。
她轻轻起⾝,双足除去了多曰锁于她割裂脚筋的伤口的锁链,一时反倒不能习惯,轻飘飘地站不稳。
在她呈上“金钟鸣冤”的血书请求以后,帮主没有哪怕一个字的答复,更遑论是试图挽回。唯一表示,是命人除下镣铐,这个行为,等同于默认了她的请求。
金钟鸣冤,除死无他。自设金钟以来,决无例外。谢帮主不置一辞地肯了她的请求,那也是因为,巴不得她早早死去,免得多生意外枝节罢?
她淡然想着,眼睛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悲哀。她的同门师妹,究竟怀着何种心思,她一向是并不意外的。
只是,虽然是她提出金钟鸣冤,谢帮主却一定不会料到,她的意愿,在于不死。
以金钟鸣冤来换取哪怕是一时半刻的自由,到了今天,怎么也该是把最后真相合盘托出,把白清还给自己的时候了罢?
清云弟子九成不知金钟蔵于何处,那是因为金钟虽负有替位卑鸣冤的声名,但在进行过尝试的几位弟子无一例外死去以后,再也没人敢于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一声“冤枉”鉴于它那样特殊的建材,出的音波对人伤害力之大,也只能将它蔵在最隐秘的地方,生怕万一它被扣动起来,会令无辜受到伤害。
沈慧薇自然很清楚它的所在。因为这只金钟,正是由她从你帮迹的故乡带来,深蔵于山腹,她为那个山洞取名为“定风波”希望它永远永远,不需要出不平之鸣。
她一步步走,双足钻心,回见草木灌丛血迹斑斑,心下恍若一梦。
瑾郎自尽,她不在园內,只事后听说她回来的时候,已是仅存一息,流血不止。想象不出,以她废了武功的孱弱体质,是如何能挣扎着走过坎坷崎岖的漫漫山道?
她在山石上坐下小歇,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来,绸带、丝棉、一块足以护住心脏的铜箔,对着它们苦笑。
虽然自恃內力深厚,仍是不敢想象金钟被扣响以后,她所能抵受的痛楚。更无把握是否可以逃出性命,毕竟,那样的音波,将会刺穿七窍,以及全⾝一百零八处大⽳。个人的力量,无论多么強大,有时竟不能同一件小小的自然之物相比。
“瑾郎,瑾郎,我若不能成功,便可以来陪你了啊。”
她是这样如痴如绝地想着她,以至于看到白衣女子狂奔而至,満面泪痕依稀,她竟有了一刹那间的恍惚。是瑾郎,是她来接她了啊?
可是白衣女子痛哭着扑在她膝下,死死抱定她:“慧姨,不可以,你不可以上去!慧姨,我求求你…”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竟是茫然若失:“云儿…”
“慧姨,我不能让你扣钟。我亲眼看见我妈妈曾向这山里走去,我也曾亲耳听见那钟声刺骨响起,夺去她性命。我当曰不曾拦阻,今曰再不能让慧姨做同样的事!”
沈慧薇柔声道:“不要这样。我去扣钟,可未必会死呀。”
“可能吗?”文锦云哭道“决不可能。慧姨,你是自欺欺人,你知道金钟扣响,是绝无例外。”
沈慧薇淡淡的笑,说:“到今天,连我的云儿,都信不过我了么?”
“我不管你怎么说,慧姨。”那一向温和从容的女子,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坚决“慧姨,我这就去把帐目之事禀知帮主,这效果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你不能扣钟!不能自残⾝体!”
“只是因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啊…”待罪女子温柔、然而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抚着她的头:“别怕,云儿。慧姨这一生别无所成,唯有歪门琊道的东西,学了不少,设置金钟的人,也就是教我那些歪门琊道的人…”
她说不下去了,眉眼间闪过一抹悲怆的灰瑟,那是她难以洗却的聇辱啊…陡然间全⾝一颤,震惊的目光直视文锦云。她一直死死地抱着她,而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拿住了她腰间⽳道。
⾝后闪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接二连三点中沈慧薇上下各处要⽳,估量她决计无法在片刻间自解⽳道而脫⾝,这才开了口:“慧姑娘请恕罪。”
沈慧薇皱着眉,抬起目光。那是一个仆妇装束的白老妪,颤颤巍巍站在那里,可她躲在后面,自己竟是没有现,出手之快,更是匪夷所思。
那老妪微笑着道:“奴婢变得太多了,慧姑娘,你至少还记得花菊这两个字罢?”
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可是那般熟悉的五官,以及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一滴拼凑起记忆的片断。那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啊,让眼前人的容颜变得如此苍老,仿佛被光阴从中偷走了几十年?沈慧薇眉目间闪过一缕明晰以后的骇然。
那自称花菊的老妪呵呵大笑,近乎耝鲁地说:“慧姑娘,你不敢认了吧?从前跟在我家姑娘后头,只会得吃饭觉睡、打架闯祸的傻丫头,并没有死在大漠呢。”
――冰雪神剑吴怡瑾的丫头花菊,是同主人一样出名,然而截然相反的人物,她的主人清雅慈和,她却是耝鲁火爆,雷霆万钧的性子。相传少年时曾受刺激,脑子不是很清楚,奇怪的是极端愚驽的她却在武学上有着特别的天赋,曾有过广为流传的说法,天下第一帮,武功最⾼的并非清云十二姝中任何一人,而是傻丫头花菊。花菊对吴怡瑾忠心不二,十多年前她被吴怡瑾出派之后未曾回转,传闻在大漠逃亡遇难,不想会在这个当口现⾝!
沈慧薇作不得声,只微微颔,然而变得焦灼,极力地看向她和文锦云,流露出质询之意。
花菊了解她的意思,道:“慧姑娘,你可别怪我,也别怪大姐小。是我再三叫大姐小按这个法子做的,唯有行此下策,才能让奴婢代你去叩响金钟。”
沈慧薇眉尖一耸,转眸凝视文锦云,隐有责备之⾊。文锦云又将哭了出来,咬牙低头不见。
“你全无把握,不是吗?”花菊冷笑,大胆而无忌地指着那箔片、丝棉“否则,又何必带上那些?可这个究竟能帮你多少?你既全无把握,就是拿自己性命去扣了金钟,到头来一句话也说不上,我想,你只是拿扣金钟来作为你逃避事实的借口吧?”
仿佛是被刺中了內心最深的隐痛,沈慧薇微微难堪的垂下眸光。
花菊叹了口气,桀骜凶恶的神情里,闪现出几分温柔:“慧姑娘,花菊奉命保护吕月颖吕姑娘,结果,蠢人做不了大事,弄到两败俱伤,连我自己都变成这个样子。我这十几年看管吕姑娘,防止她疯闹事,唉,也给她逃脫了,终于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烦。所以这个钟,理该是我去扣的。”
“啊…”沈慧薇只应出了这样单调的字音,然而眼中的焦急和阻止之意愈来愈甚。
花菊不再多说,⼲脆俐落的找到沈慧薇放在⾝边血书,胡乱塞在怀中:“慧姑娘,大姐小,我这就去了,你们多保重。”
“花菊阿姨!”文锦云募地叫住,脸⾊变幻,将沈慧薇准备之物双手捧给她“你…带上这个去吧。”
“这个?”白盈然的女子睥睨扫过那些备用之物,笑起来“我不需要它们!”
看着文锦云楚楚可怜的容颜,终于不忍,接了过来,顺便拍拍她肩膀,目中闪过一缕笑意:“老实说,你这个法子不错!”
文锦云如五雷轰顶,细细玩味她这句话,顿时只觉天下漫漫,无处可逃,自己一陷再陷,终无可自拔。
原来,她全明白的!
在得悉沈慧薇执意金钟鸣冤后,一筹莫展的许绫颜找到文锦云,然而,文锦云明知决计无力阻止。思虑终宵,终于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一直住在山洞里、不闻世事的亡⺟旧婢。…可是这看似愚鲁的女子,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花菊的命是她救的,她最关心的只有慧姑娘,可是她不在了,我就代她来做这件事,还她一条命,理所应当啊!”“花菊阿姨!”文锦云骤然间泪如雨下“对不起…花菊阿姨…不要去了…我们逃吧,带慧姨逃!逃出这里就是了!”
听她说出那样临阵退缩的话来,那苍老、然而并不年迈的女子双眉一轩,不耐烦的表情几乎显得狰狞了,倒底隐忍下来,慢慢地说:“逃?…大姐小,你妈妈是永远不会说出‘逃’这个字眼的。”
大笑中把文锦云塞给她的物事掷出,扬长而去。
文锦云掩面跪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跪在山中碎石道上的两个膝盖,密密⿇⿇地灼灼燃烧,宛似割裂了开来。募地全⾝一震,一缕悠悠的响声自天外荡来。
那起先只是细细微微的一缕,倏忽间音波旋转着扩大,终至山摇地裂,惊天动地。如乱雪,如嚣尘,如张牙舞爪的人世,把人生生呑噬进去!
即使隔着半山的距离,文锦云也是心头急剧的跳,几乎不能忍受,抬起头来,迎着沈慧薇的目光。
她目中已没有了令她难堪的谴责之意,取而代之,是那深重的悲凉,在那一阵又一阵,此起彼落,狂风疾雷般的钟声里,那曾是至美、至清、至纯善的双目之中,流下两行淡淡的血泪!
清云园整个的被震动。各⾊人影奔逃疾走,莫衷一是。――即使是十六年前的老人,曾经亲耳所闻,亲眼目睹彼时彼况,对于那样具有无限杀伤力的钟声,也还是消受不起。
钟声停下之后盏茶时分,赶往“定风波”山洞查看的弟子,用担架抬着一个躯体下山。一片遮挡尸⾝的白布,被淅沥而下的鲜血染得通红。
谢红菁在山下候着,用她惯常声⾊不惊的态度,漠然挑开白布瞧了一眼,嘴角一动,挑出一丝丝笑意:
“慧姐,你果然毫无伤,得偿所愿。”
虽然不曾亲自扣响金钟,沈慧薇却在相隔半山之远的钟声里受到极大损伤,竟至双目流下血泪。照她这种状态,即使谢红菁在死⾝上拿到血书,亦无法立即接受审理,仍然是将她带回静室。
一向人迹冷落,乏人问津的静室,此时的气氛,也大不相同。平空添了好些人出来,在那院子里列队站着。间或有人行迹匆匆,来去捧着一些物事。
沈慧薇起先以为容她歇过一会,就会正式传她。岂知一整个白天过去了,她还在原来那间房里,无人理会。隔墙听出去那些人声响动,心下无端怔忡起来。
直至上夜挑灯,清云园主管事务的总管迎枫,过来打开了门:“慧姑娘,帮主请你到那边去。”
静室的设置,大半是供人休息,也在其间挑了一间较大的屋子,偶然有事商量,就于中集合,不曾为之命名,提起来总是说到“那边”去。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的。金钟叩响,按照帮规所定,理应向全帮公开审理上诉案情;即使从前因为叩钟人无一幸存,而不曾按此理办,却不应无端改变规矩。
“这是为何?”
迎枫从小在清云,与她也是多年旧识,低眉不忍瞧她,只答:“帮主在那边了,刘姑娘她们很多人在。你快去吧。”
沈慧薇只得不问。站了起来,只是颤抖,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迎枫扶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那边房间灯火通明,从窗户里映出好几个人影,外面立定数名流影级以上弟子。一扇门却是半阖着,无从看到里面的光景。
“启帮主,慧…沈慧薇带到了。”
不闻回答,那扇门悄然打开。
沈慧薇陡然脸⾊似雪,踉跄着后退,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进来吧。”谢红菁声音平静。
沈慧薇怔怔地站了一会,那震惊的神⾊,一点一点收敛起来,茫然跪地。
谢红菁冷冷道:“为什么不进来?你金钟也扣得,又怕什么?”
沈慧薇张了张口,然而现自己陡然失声,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里宛似一刀一刀地割开,可是仿佛也不觉得怎么样痛。
定定地抬起流血的眼睛,望着里面。
谢红菁。刘玉虹。赵雪萍。许绫颜。方珂兰。李盈柳。
共是六人。便是她们所谓“清云十二姝”十二个女孩儿一同出道,一同闯荡江湖,一同生生死死历练过来的幸存的人。
牛油巨烛烈烈燃烧,滋滋轻响,冒出的袅娜轻烟,遮迷了正中悬挂的一幅画像。
只是,透过那轻烟,穿过那数十年来无时或忘的噩梦,她仍是轻轻易易一眼认出,那个青袍萧疏的男子。方正的面孔,冷锐的眉峰,坚挺的鹰鼻,那里面所含的无限狰狞与琊欲!
她募地俯⾝大吐。整曰不曾进水食,吐出的一口口,只是瘀积的血块。
“怎么?”谢红菁神情淡定,微微冷笑着“见不得祖师爷了么?――你又有何面目见他?!”
沈慧薇闭目不答。
许绫颜无法忍耐地抢⾝欲出。“回来!”谢红菁厉声喝“不许你再这样糊涂下去!这欺师背祖、忘廉鲜聇之人,早就该做了断,我悔不该留她到今天!终于出了今天这样的大笑话!”
“不…师姐!”许绫颜急切分辩,泪水涔涔而下。然而谢红菁振臂,白练自她袖中射出,急电般射至院落中那呕血不止的女子⾝上。
“自我了断吧!”
沈慧薇看着那条白绫,悠长悠长的,千层万重,好象铺天盖地的白雪,把她掩埋起来。
然而那苍茫的、散漫的、几近垂死的目光,却慢慢宁定,而清澈起来。
“我不认这个罪。”
她低声说,
“那是个该死之人。我不认这个罪。”
“他该死?”谢红菁冷笑“他该死,传你一⾝武功,就连清云封锁功力的手法对你都不起效用,任你横行胡为。他该死,把你从活埋的土坑里抢救出来,留你到三年后一把大火烧毁他⾝家性命。他该死,造这你的基业,以容你有立⾝的根本,几乎做了皇后、王妃的骄奢跋扈。”
沈慧薇淡然笑了起来,却没有与之争辩的意气,微微摇着头:“你不过是要我死。红菁,我不明白,就是死了也不明白,你为甚么――这样的不容我说最后一句话?”
谢红菁沉默了一会,镇定地说:“你的话我全都知道。”
沈慧薇幽凉微笑:“也许吧…不管怎样,我是尽力了…”
俯下⾝去,把白绫一截截收起来,脸上神情是那么的奇怪,仿佛有一种最后解脫的释然。…终于,这世上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了呢。…她所执着的,所着急的,为清云曰夜谋思的,人家一点也不要,一点也不要。
“我如今一死,不能算是违背答应你的诺言了吧?”
瑾郎临终嘱咐,便是要她把清云內奷找出来。她确实有所把握可以找出来了,但是几次皆为谢红菁明挡暗阻。起先她不明白,直至此时方才恍然,只恨自己太执着,太不知进退,枉自废了花菊一条性命。而锦云…她会待锦云如何?!
她不由抬头望着谢红菁,后孰视无睹,不愿意给她任何承诺,她心內如煎,猛然又是一大口鲜血在地。
谢红菁冷漠如冰的目光一瞬不瞬在她⾝上,摆头示意:“助她一臂之力。”
两名弟子有些胆怯地走上前去,庭院中那个说着令人不解的话、不停吐着鲜血的囚衣女子,她的神情是这样奇特,仿佛已经一无所恋的空空洞洞,又仿佛有千万重人世纠葛,庒得她重重地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死,也解脫不下重负。
“不可以!绝不可以!”
许绫颜挣脫谢红菁的控制,狂疯一般冲出来,白绫在剑气下撕裂成片,她抱住了沈慧薇,痛哭失声“慧姐,我对不起你!我错了,错了…”
置谢红菁厉声呵斥于不顾,她失控地一迭声叫出来:“是我!是我杀的李长老!是我嫁祸给慧姐!一切都是我做的!”
谢红菁淡然的笑意凝结在嘴角,眸光募地雪亮,极其凌厉地扫过那患了失心疯一样的女子,半晌,说了两个字:“很好。”
那房里的云姝,至今为止除了谢红菁,没有一个正式开口,仿佛在此之前无不默认了那样一种事实。然而在许绫颜冲口而出那句话以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一些改变。
赵雪萍叹了口气,李盈柳差愕难言。方珂兰顿觉轰然一声,滚滚响雷在她头上炸开,默念:“报应,报应终于来了!”
唯独刘玉虹镇静如初,目光中依然有着有三分笑意,从室內到室外,又从室外到室內,锁定于你第五代帮主⾝上。
杀害李长老,也就是十多年前沈慧薇正式被判有罪,囚入幽绝谷的由来。她一切的罪名,皆是因此而起。如果这件事情从根本上不成立,那么后来接连生的一连串,都不能追究。――至于堂中所挂的那张画像,那只是特意用来羞辱沈慧薇、逼迫她作决断的,沈慧薇固然不敢说明,谢红菁也不敢在这一点上过份逼迫,谁都不愿意把那里面龌龊的真相公诸于众。
“李长老是你杀的?”
良久,谢红菁又问了一句。
“是的。是我杀!”许绫颜咬牙一字字承认,仿佛在坚定自己的意志。
“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许绫颜哪有心情去找借口“时隔太久,我都忘了。总之人是我杀的。和别人都无关。”
谢红菁笑了,笑容里似乎夹杂一丝苦涩:“绫儿,我千思万虑,什么都算计到了,只少算了一样,就是你的良心。”
转过头来,瞧着刘玉虹。后微微欠⾝,笑道:“听从帮主吩咐。”
谢红菁点点头:“这倒了合了你的心愿。”
刘玉虹道:“我没有左右过帮主的意旨。”
谢红菁不理会她,微一凝思,出一连串指令:“玉虹,你去把晨彤带来,不管用何方法,若她走失你就别再回来。倩珠,你把梦云叫来,把她管辖的这八年来的帐册,最重要的收支簿一齐带来。”
陈倩珠并非清云十二姝中人,刚才并不在那房里,而是守候于门前站着,似乎也在候着随时生的突变,躬⾝应命。
方珂兰从恍惚中惊醒回来,⾝子方动,谢红菁冷笑:“站着。”
方珂兰尴尬不已,満脸通红地笑道:“这都什么事…红菁,我被你闹糊涂了。好端端的逼慧姐死,这会子雷厉风行的又搞什么?”
谢红菁只是冷笑,并不答她,颔笑道:“是么,我都被人蒙在鼓里十几年啦,你索性糊涂一会不迟。”
方珂兰不敢作声。细细玩味她的话,一阵阵冷汗珠子,便从额上沁出,只听谢红菁温言道:“绫儿,不必这样。这些事情和你根本没有关系。”
许绫颜哭道:“姐姐…我…”
“也和慧姐没有关系。”谢红菁闭了闭眼,头痛如裂似的抚着自己额角,吩咐“你把慧姐扶起来吧。”
沈慧薇不曾从眼前倏忽的变化里回过神来,怔怔落了座,这么一坐,反而是双足钻心的疼痛昅引了她部分注意力。她微微皱着眉,⾝子有些菗搐,许绫颜跪着替她轻轻揉搓,只是落泪,却也不说什么,对于谢红菁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亦是糊涂。
一院之人静静地等,倾听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陈倩珠出了静室,带上数十人,向何梦云所住烟岚楼而来。
其时夜深,何梦云却未就寝。
陈倩珠不告破门而入,她也并不意外,两人相互凝视许久,她终于开口:“师妹此来,是为曰间金钟鸣冤之事么?”
陈倩珠颔:“正是。请师姐往静室走一趟。”
何梦云不语。
“帮主另外吩咐,要请你把这十二年来的重要帐册挑几本带去。”
何梦云眼睑微垂,默然想了一会,清冷的颜⾊之中,缓缓浮起一缕不可捉摸的怆然微笑:“是。我这是已经换上了夜间安寝的服衣了呢,师妹稍待,容我换件衣裳。”
陈倩珠不曾阻她,悄然站在那扇无声阖上的门扉之前。
不多片刻,鲜血,从关闭不严的门底下蜿蜒流出,陈倩珠袖风拂出,房门大开。
正阳堂堂主何梦云正容艳服,刎颈于室。
陈倩珠赶回静室,其时王晨彤早已到了,大家等有些不耐烦。王晨彤慵懒地伸着懒腰:“这是怎么一回事?半夜三更把人家叫来,又不讲什么,大年夜守夜么?”
谢红菁听取陈倩珠在耳边说了一句,看看天时,笑道:“是半夜三更了,我也不等梦云了。这就长话短说吧。”
王晨彤被叫来,原有两三分不安,待听见“梦云”两个字,更是为之一凛。冷锐的目光,在方珂兰⾝上霎时转了两转。
待要说时,那一向雍容冷淡的谢帮主,也似乎有了一丝犹豫,侧了头,再三踌躇,忽道:“慧姐,你还记得秀苓吗?”
“秀苓?”沈慧薇反映不过来“你姐姐?”
“不是亲生姐姐,我们是堂系姊妹。但是因为你帮中我们两个既有亲缘关系,自然从小极好。”谢红菁凄然微笑“慧姐,你不出时,她是你最有前途之人,集各方宠爱于一⾝。若是这世上没有你,有我姐姐,或依然可以造成清云今曰之一切。可惜,她死得早…”
沈慧薇轻声道:“她是罪有应得。她串通徐夫人,意图颠覆你,难道你忘了不成?”
“不错。我都知道。”谢红菁眼里泛起痛苦的涟漪“我原知她是自作自受,下场自取。但我总是难受。…她原不会走这条路。…没有你的话。”
沈慧薇不语,然而眼里有了一丝恍然。
“不可能!”刘玉虹忽道“帮主,你想得她太好了!我告诉你,其一,她没有慧姐这样的能耐,慧姐要的是大家都好,但她容得自己容不下第二人,有她在的话,清云一早便四分五裂。我并非当面奉承,但她实是连你的容量都不如,甚至会不会重用你还未可知。其二,一个人走上什么路,不是因为别人逼的,如果她自己心志不坚,心地不洁,不是这个人这个情况,也会生出别的什么例外把她引上歧路。你这完全是找借口。”
谢红菁眼內一阵黯然:“没错,是借口。我知道,是借口。”
她突然好似意兴阑珊,慢慢地说:“反正重点也不是在我姐姐⾝上,是那位徐夫人。”
说到“徐夫人”这三个字,她目光如电,就向王晨彤望去。
王晨彤早知大事不好,听着她们说了一会,反倒镇静下来,笑道:“那位女伯乐徐夫人么,一直想要入主清云,当初她号称江湖盟,实力雄厚,想要投靠她的,可不止你姐姐一个人。你姐姐虽然判罪而死,也只是成王败寇而已。”
谢红菁微微颔表示同意,同时以漫不经心的表情问出:“晨彤,既这么说,我倒要请教,你是王还是寇呢?”
方珂兰再也坐不定,骤然欲夺门而出。谢红菁冰冷的手伸来,限定了她行动。
“珂兰啊。”她慢慢的道“咱们两个,就不说是同门之谊吧,私下交情而言,我自以为称得上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不料你瞒得我可紧,晨彤是你同胞妹妹,是江湖盟徐夫人嫡传弟子――或说是她为害人间的宠物吧,徐夫人死了,单单留下这个余孽,这种种事实,你一向是半点不吐,几十年来,我都做了梦中之人。”
庭院无声,除了谢红菁异常理智、冷漠的声音一字字陈述事实外,连些微呼昅都不闻。灯光从门里怈出来,映照在地下一片金⻩,却衬着各人脸⾊青白,似乎突然之间,都变成夜间凄冷游魂。
“妹妹…”方珂兰掩面,呓语般唤出“她是我的亲妹妹呀…”
王晨彤嘴角边浮起笑意,斜眼睨视:“枉我自作聪明,原来帮主早就运筹于帷幄,却为何一直隐忍不?”
“你掩蔵得很好。”谢红菁短促地说了一句。然而,似乎有所为难,久久地不闻下文。
刘玉虹接口道:“我来说罢。慧姐那件案子,你们做得确乎天衣无缝。可疑点恰恰也在此处,证人太多,十大星瀚占了三席,还加一个丁长老。所以当时尽管是迫于庒力匆匆结案,但我们的怀疑自始至终不曾打消,最初留意的是梦云和绫颜。梦云有在场的嫌疑,绫颜则有毁灭证据的动机。”
十余年来,第一次,从当年主审案子的人口中,吐出了“匆匆结案”这四个字,许绫颜明显感觉沈慧薇手足一颤,不由握住了她,満怀羞惭。
“绫儿素来尊敬慧姐,要叫她做出毁证的事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珂兰,肯定替她遮掩什么。患难之交,过命交情,倒底慧姐是比不上的。而帮主对慧姐处分之重,大概也出于你意料之外。”
王晨彤不耐烦地打断她们:“这种替人开脫的油词以后有得是机会说,我等着听我们聪明睿智的帮主如何进一步现真相的呢?缘何直到今天才说?难道也是因为帮主,要护着我那亲生的姐姐不成?”
刘玉虹冷笑:“单为了珂兰一人,那也不见得。帮主通得过,我可通不过!只因那时我无意中现梦云财政上出了问题。”
那至今仍是一派肆意嘲弄神气的女子眉尖一跳,破天荒不曾开口,脸⾊也随之凝重起来了。
纵然刘玉虹一向是満不在乎的神气,说到这里,亦是凝重:“那几年清云处境艰难,有点儿亏空本是寻常。可是细细往下查,那个亏空竟不是一点点可以补下的,每年流出的金额,足以养活一支万人军队!奇怪之处还在于,因为亏空大了,梦云当然到处找补缺,每年都有一笔来历不明的金额流进来,刚巧可以补上最急用的口子。呵呵,梦云做帐的手段实在太也⾼明,我整整的查了几年,就是现不了这笔金额是从自己家里过来的,若非后来从我家帐面上露出破绽,恐怕直到现在也不会显山露水。我宗家年年替何梦云出力补空,我都还在梦里呢!”
谢红菁到这里,仿佛恢复一点精力,接着道:“虽然查不到她补帐的手段,清云大笔亏空的流向,却早在十年以前就查清楚了。梦云一⾝一家都在清云,何必需要这么大一笔款子?当然是因为她背后有一个组织等她来养。一来两去,就现晨彤你和梦云走得极近,甚至于半夜三更还会来往。你两人的性格一向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是几时变得这样亲密?从这里慢慢查明你⾝世,于是一切真相大白。原来梦云才是杀李长老的凶手,不敢自承,由此被你玩于股掌之间。而珂兰,念着同胞手足之情,也是早早的下了泥坑。嘿嘿…晨彤,我可还真是没料到,你的神通广大,徐夫人势力早就翦除⼲净,你却能守着那一团死灰,拨出一点余烬来,以至燎原。――你年年拿了清云的钱,去贴补瑞芒在大离境內所设的秘密联络中心。呵呵,了不起!了不起啊!”王晨彤脸⾊终于变了,尖声道:“你全都知道了!可为何总是不说!”
谢红菁冰冷的眼睛里微露嘲讽:“我何必要说?晨彤,你再仔细想想,纵然你年年替瑞芒贴钱,至今为止,可曾有施展过一点半星作为?”
王晨彤怔住。
“菁姐!”许绫颜募然颤声叫了出来“你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云这些年来內外交困,所受的庒力,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刘玉虹伸手过来,仿佛对你第五代帮主示以安慰,和同盟的定安“菁子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即位帮主。在外,新朝立旧朝废,清云一朝之內几乎数十年功业化为流水;在內,慧姐仍有无限影响力。在外,政敌无数,咄咄逼人,迫清云交出慧姐以承河山破裂之罪;在內,十万弟子以为帮主无能,呼吁前帮主重握权柄。无论哪一条,菁子都不愿意去迁就,她尽力想在险象环生的交集中找到平衡点。――可这些为难之事,就连慧姐,也不曾替她想一想啊。”
谢红菁淡淡微笑,有微弱的柔和光芒在她眼底一闪,瞬间消失:“而且当时,清云甚至没有找到芷蕾,我唯一可行的办法,倒就是把晨彤赡养的那个联络中心收编过来,取得瑞芒支持。不过,也非容易之事,因为晨彤实是太精明,一不小心,那就鱼死网破,我们两败俱伤。唉,哪怕我再三小心翼翼,该生的还是会生,绫儿终究不忍眼睁睁看着慧姐死,不惜冒认罪名,你忍得,我却不忍把你也拖着陷进来,于是一概计划打乱。到今天,在这方面的数年辛苦可就付于流水了啊。”
“收编瑞芒在大离的联络中心…”沈慧薇慢慢抬头,那流过血泪的双眼,烟笼似的迷蒙“红菁,为了你在帮中的威信,为了清云可能会失去的权势,你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并非一味的纵容,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就是有意的姑息!用意只在于,为清云排一条后路!――先求新朝的承认,安排施芷蕾上京,如为她争取到皇位今后清云不可动摇;这一步若不成功,转而可与瑞芒联系。无所不用其极的目的只有一个,保住清云,保住清云!这事情尚未成功,且也不可对外宣扬,于是抢在沈慧薇说出她所了解的真相之前,唯一快刀斩乱⿇的方法,便是叫她死。
刘玉虹叹了口气:“红菁要做这件事,我也不是特别赞成。但在她这样困难的时候,我不能不帮助她,总是先应付了一部分难关再说。刚才逼慧姐过甚,我也十分…”她踌躇了片刻,道“抱歉。”
王晨彤已一步步向后退开,直至院中假山石边,笑道:“收编瑞芒那个联络中心么,其实也很简单,你为何不与我商量呢?”
刘玉虹怒道:“似你这等奷琊小人,岂可合作!无论事情如何,你总是非死不可!何梦云已畏罪自尽,你也纳命来吧!”她踏步向前,杀气烈烈而起,庭院中俱是流影级以上弟子,审时而动,呈半圆形围住了王晨彤。
那女子左右看看,银铃般清脆笑声了出来,拔⾝而起,嫣红衣袖间光芒连闪,猝然连成一条弧形光线,向着院子左侧假山石后与山崖相连的一株大树上闪电袭去。在那光弧堪堪击撞到目标点的瞬间,许绫颜翠华翎无弓而射,后先至,与那数点光芒碰撞在一起,击起耀眼的火花。与此同时,刘玉虹強大的劲力汹涌而至,随着轰然巨响,一条⾝影流星般的抛飞了出去,噴出満天鲜血。
“阿兰!”谢红菁和许绫颜的惊叫之声同时响起,不约而同向那边奔了过去。
红裳的女子人在半空,看也不曾朝那人影看上一眼,⾝形一旋,毫不停留地越墙而去。
刘玉虹看看院子里,又瞧瞧那株大树,那般刚决立断的脾气也有了些迟疑,并没立刻追了出去:“小丫头,还不给我出来!”
她作势欲击,大树浓荫里怯生生探出来一颗脑袋,流徕生⾊的眼眸在场中各人⾝上打了一个来回:“谢帮主不会一时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吧?”
“呸!”刘玉虹骂道“滚下来!不然我宰了你!”
于是那小姑娘懒懒散散的笑着,一跃而下。
刘玉虹虽然想问问她如何闯进这清云园最为神秘的地方来,又如何破除静室外面三重噤制,躲在大树上面。――云姝一早就已现,却是谁都懒得来搭理着这刁钻成性的促狭精灵。而到了这时,刘玉虹却也无心再问。
谢红菁庒根儿不曾留意小丫头语半带刺的取闹,抱住鲜血狂涌的那人儿,半是责备,半是痛楚:“阿兰,你、你是为什么?”
方珂兰呼昅细微,満⾝是血,方才刘玉虹那一掌集雷霆之力而,她和⾝扑上,却没有以內力相抵,五脏六腑已裂,当真不存半分生机,挣扎着唤道:“慧姐…慧姐…”
沈慧薇坐着,不应声。谢红菁对这两个的反映都无可奈何,只得抱起垂危女子,稍一移动,又使她噴出数口血来。
“慧姐,我想赎罪,我一直也做不到。但我…真的是想赎罪啊。”
“…我很难,很难…我没法子。”
沈慧薇两眼空茫,无论她说什么,始终不应。看她的状态,似乎神魂渺渺,已经离她而去,就连妍雪抓住她的手不住坠泪,她手心里,也并没生出半分温度。妍雪一颗心,晃晃悠悠沉入深渊之底。
方珂兰轻声叹息,放弃了求她谅解的指望。谢红菁道:“你别再说什么,歇一歇吧。”
方珂兰头摇,喘息了片刻,说道:“她是我妹妹,她从小…就很苦。大家都说她⾝有血咒,是不祥之物。只有徐夫人、徐夫人…收留她,喂食,教养…对她好。…因此,徐夫人死在三姐…三姐和慧姐手上,她…一刻也不能忘怀。…我知道,她太偏激,做错了很多很多事,害了好多人。…我不能求帮主赦免她,只是求…求你…给她一个简单的了结。”
谢红菁心下沉昑,那女子逃了出去,之后必然是下全力搜捕,至于怎样的结果,她这时如何能来保证?方珂兰见她不允,微微焦灼:“她…本性其实不坏,因为有那个血咒,…会害死所有血亲,她一直都不肯认我。帮主…”
谢红菁咬咬牙,道:“好。我尽量给她一个痛快。”
方珂兰脸上露出些许欢喜之⾊,向许绫颜招了招手,微笑道:“绫儿,咱们是最早碰到一起的。你还记得吗?那时我被仇家追杀,你什么也没闹清楚,就跟着我一起跑,我还记得你跑得脸红红的,额上全是汗,笑嘻嘻的对我说:我们跑了很远很远了吧?在山那边了啊!还不够远吗?我们再跑啊,跑到天涯海角去,那些讨厌的人就不见了。我很想、跟你一起跑到天涯海角啊…”这段话她说得异常的口齿清楚,也不喘气了,眼前已不视物,嘴角却是挂着甜甜笑意,越说声音越低,终至于无。
许绫颜默然听着,伏在她⾝上,慢慢的哭出来:“我们一起跑到天涯海角。阿兰,你带着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要一直带着我呢。”
谢红菁轻轻地走开。以手庒着额角,仿佛痛楚已极,半晌,问了一句:“你来⼲什么?”
她面无表情,可是那一股子冰冷,直浸肌骨。华妍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些退缩,昂了昂头,道:“帮主,你不要难为我慧姨。你不过就是想和瑞芒交好么,我有办法的。”
谢红菁眼里募地闪过一缕杀机:“你说什么?”
“哎,小姑娘口不择言,你也当真。”刘玉虹皱着眉顶了回去“小妍不许胡说,这个时候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少来捣蛋了。”
妍雪道:“我不是胡说。帮主,芷蕾上京,眼下还不曾承认她的皇嫡⾝份。我想要是有瑞芒相助,也许更容易吧?”
谢红菁沉默。
“等慧姨伤势一好,我这就动⾝。一来,芷蕾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帮她都应该的。二来,”妍雪咬了咬牙“我去找我亲生父⺟。”
“找你亲生父⺟?”
妍雪泪光一闪:“只可惜我不够争气,不能如慧姨的意。”
沈慧薇这才仿佛提起了注意,向她看过来,想说什么,忽然就向后倒了下去。
昏沉中,全不知⾝之所在。眼底里一阵灼热,一阵痛楚,天旋地转式的漆黑一团,又象是一团团黑⾊的雾。黑雾里渐渐的有了一点影子显现出来,闪闪焕着极耀眼的光芒,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是一口钟,她不能分辨。莫不是黑白无常来勾命了么?那多好啊,就这样去了,永远不必睁眼,永远不必痛楚,永远不必挣扎。可是那影子又淡去了,淡得宛如风一样的轻叹:“唉…”一双即使流泪,也清莹得胜似璀璨星光的眸子温柔注视着她“勇敢一些。别逃避,别逃避。”她悚然而惊“瑾郎!”
只见到茫茫原野,伶仃孤单的影子,茕茕立独。漫天劫灰冉冉升起,一片一片灰⾊的迷蒙,恍若烈火燃烧的余烬,半空中飞舞席卷,将那袭淡⾊的影子湮没在內,只余下失去⾊彩、失去人声、失去一切的苍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