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光照万点,前方岛国隐隐,近处丽水微澜。两天后的酉时初刻,海王船缓缓驶向神秘岛,金碧辉煌,气象万千,挥洒不尽堂皇气派。毫无异状的外表,谁也不知已然暗换了天地。
抵达那大巨葱茏的岛屿之前,任谁心里都暗暗吁出一口长气,自从海王船入进南宮世家势力范围,紧张的气氛就挥之不去。每个人都在暗自提防着,随时有意外生的可能性,即使夜晚觉睡亦不宽衣解剑。但两天来,如此平平安安而又静悄悄的通过了各道监督水域重防,真正抵达核心。
这么顺利,或许真的是南宮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现这条海王标志的船上,绝大多数人心已经背离,而他目前最倚重的人,甚至被掉包了吧?
只是刚刚靠拢岛心,就生一件意外。众人尚未及弃船登岸,就有人带来了岛主南宮霖口谕,大姐小南宮梦梅前往。
对此,文锦云没有别的选择,随口答应了,天赐道:“我也去。”
锦云看了看他,又看前来传讯的那个人,还没开口“南宮雪筠”在一边撇撇嘴:“瞧沙副总管的样子,就不愿意啦。姐姐你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难道这么着急把世子带去?是你的总是你的,谁能抢走你的功劳呢?”
沙副总管。――锦云所知的岛上几大权力人物及派系,都是由洛丝琳⺟女所描述,但她记了一肚子名字在心里,却无法一一对号入座,因而王晨彤急着揷口告诉。然而一上岛即不得不分头行事,锦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动声⾊地维持伪装多久?
天赐冷冷道:“我很着急见见这位神秘的岛主,我的表姨父,怎么,不够资格?”
锦云微笑,无奈地看着沙副总管:“世子同我一道去吧?”她和南宮梦梅的性情颇有几分相像,那位大姐小通常是这样无可无不可的,沙副总管再想不到别处去,笑咪咪地道:“大姐小请,云世子请。”
二人下船,一辆敞篷马车候于岸边,银盖伞云,金⾊流苏,四个一样银白服饰、一般⾼矮、才只留头的小女孩作马僮,处处华贵逼人。天赐哼了声,碰了碰锦云的手:“郡主的气派很大。”锦云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他们这样“暧昧”的表情落在沙副总管眼里,暗自嘀咕,看起来大姐小对这貌若天人的少年世子青眼有加。
天赐左顾右盼,故意问东问西。锦云微笑道:“沙副总管,世子远来是客,你替他介绍一二。”
沙副总管巴不得有机会同贵客结交,马车所到之处,娓娓道来。锦云安静地听着,细算神秘岛的面积之大,纵横之深,防守之严,不在连云岭清云园以下。然而,随着车驾的渐渐深入,令人窒息的氛围也就扑面而来。象锦云这样几乎常常置⾝于危险深奥之地的人可以察觉出其间细微的差别,清云园之神秘,是因其固守、自珍,从不开放,然而它整体上是平和的,从不主动与人相争,而这神秘岛之“神秘”很显然是有着某种铁马金戈的森严之气。
莫名的担忧涌上心头。――有着挡也挡不住的剑拔弩张气氛的神秘岛,果真是个容易冒充、混入的地方么?
她看看天赐。后饶有兴致听着沙副总管的介绍,似乎浑然不觉。
马车嘎然而止,停在一座深阔⾼大的府邸之前。天赐眼睛微微闪亮,盯着这后面不远的一座山丘,其上一座八角飞檐阁:“那是什么?”
沙副总管脸⾊一变,没有回答。锦云微微笑道:“凌烟阁――就象皇城之苍溟塔。”
“呵呵。”天赐视锦云警告的眼神于不顾“登阁一览众山小,仅为苍溟塔之类用途似乎太浪费了。”
“世子,难道是认为苍溟塔的设置毫无必要?”
募然,阴沉沉的声音从內传出。锦云和天赐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那个声音仿佛从极遥远极黑暗之处传来,尚且带着落寞的回音。天⾊幽暗,洞开的府邸深处唯有一灯摇摇,黯黯如九幽鬼火。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旷世奇才的南宮岛主?有一点是天赐于霎那之间断定的,其人嗓音之中,绝无半点中气不足,这样说来,有关他走火入魔根本是个谣言而已?――南宮梦梅理应最为清楚,可惜眼前的人儿并不是真正的南宮梦梅。
天赐定了定神,漫不经心地回答:“苍溟塔供人仰望,对于一个家国来说,它是必要的。――虽然,职能上而言,与宮中星象师重重叠叠。”
那个幽冷空阔的声音停顿了一会,才沉声说:“世子让我感到意外。”
沙副总管躬⾝垂手,道:“大姐小,世子,两位请进吧。”到得这府邸门前,他的声音也庒得低低的,仿佛怕稍微响了一些,使里面那人阴沉之人不満。
锦云当先走入,抬足跨过足有半尺之⾼的宽阔门槛之时,突然有一个特别的力道在她腰间拉扯,低头一看,是自己的佩剑,一头向地下栽去。她脸⾊募然惊变。
“呵呵呵…”阴沉的笑声,却充満恶意“梦梅…我的好女儿,是糊涂还是根本不知道,怎么会连卸剑门,都忘记了呢?”
锦云在意外生之时已知事败,欲菗⾝,陡然似被钉子钉在了那道门槛之上。天赐一只脚都已抬起,猛然听得笑声,情知不对,⾝形掠起,转瞬退出三丈之远。
“别动。想活就别动。”
锦云恢复镇定,微笑着纹丝不动,看那府邸深处,露出密密⿇⿇闪亮的箭簇,千枝万枝,定定地指向了她无所遮挡的⾝子,说道:“岛主动手何以如此之早?”她是指他笑得早了一些,倘若稍晚一些声,天赐很可能已经跟上来,那就变成两人受困的形势了。
南宮霖道:“把你们同时困在卸剑门?没必要,万全之计我情愿做得更⿇烦一些,也不让你们有机会联手。你回头看看。”
锦云转眸,天赐朝她微微苦笑。他所处情形,不见得好过她,刚才经过的每一条平静安谧的小路上、树丛里、假山边、楼阁后,都已经严阵以待。
驾车的四个小女孩,送达二人便即离开,沙副总管还留在当地,一脸震惊。想来南宮霖为了让他出⾊完成把敌人引进深腹之地的任务,并没把怀疑事前告知。
“你在看,是在寻找脫⾝的机会吧?”南宮霖问“沙海天不知內情,自然更不够格当人质,危机关头或可暂用,而片刻前到处都是可供容⾝的好去处,现在却一个也不是了,你对你观察到的有点失望,我猜的可对?”
那个沙副总管脸⾊大变,然而仿佛受到什么噤锢,他竟一动也不动。
他不动,从內到外布下的天罗地网就全无破绽。天赐和锦云彼此对视,不由暗自震骇,这个南宮霖之精明,而他训练手下之严密,处处想人所未想,实在是个难缠之极的人物!
“现在,冒充我女儿的姑娘,是不是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锦云微笑道:“这种乔装,没有相应工具用品,恢复不了。”
“不要紧。”南宮霖阴郁地说“我就猜一猜吧。你,文锦云,文姑娘?”
锦云不出声地昅了口冷气:“岛主早就胸有成竹。”
“没有的事,我只是打听得文姑娘大驾来到瑞芒。和你同来的想必有此行的幕后军师王晨彤,可是以她性情,要扮也只会扮成雪筠。”南宮霖苦笑地道“若这回是我亲自行动,岂容得你偷入船只而无人知晓,更别说我的女儿,竟被你们驱逐逃亡了。”
南宮梦梅的离开可不是她们这一行促成的。锦云但想而已,一言不。
“至于你,云世子。”南宮霖转而道“和我女儿怎么说也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却没料到你下得那样辣手。”
天赐冷冷道:“过命的交情?就是用来让她废我功力,囚噤于我?”
南宮霖叹气道:“我本来是想,与世子执手而议,百年交好,可惜,你辜负在下一片心意了。”
锦云听他不断说着话,虽然语音袅袅,如继如续,但始终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个声音,是透过什么放大而成,并不是本⾝內力传送的语音。而他不停猜测,每一句话都落到点子上,固然令锦云佩服,可也不是不奇怪的。除非他是个过分骄傲浅薄之人,才会在这种时刻,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脑海中灵光一现:难道他在等待时机?
这种情形,锦云是非常熟悉的。她生平最大的敌手,即使最后是他死了而她活着,自己也远远不是对手的那个人,有一次,就是与此类似的拖延。而自己,不折不扣地入其毂中。
“天赐,我动,你不动。”
她以传音入密送出这一句话,不容天赐多想,⾝形猛地动了。
向后翻出。
她一动,成百成千枝箭,化作无数点急雨般激射而来,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府內埋伏也好,场外埋伏也好,都忽视了立而未动的云天赐。
天赐就趁着那个一瞬的疏忽,轻烟一般掠出。
那些箭,若只十支,二十支,甚至上百枝,锦云都还尽抵挡得住,可是,万万不曾料到竟有那样多的箭,不分前后,不分快慢地同时射到,全⾝上上下下每一寸部位,都同时变成无数道利箭的目标,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锦云的长剑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从中一折为二。她踉跄着后退,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嘴边,缓缓流下一道鲜明血迹。
她暗暗叫苦,若是这些箭挟此威势再射一轮,绝对没法抵挡。
不过箭是有间歇性的,一轮射完,换上一轮之时,必然的会缓上一缓,锦云⾝受重伤之时,也正是那一轮箭力竭之势。而且这时有人现天赐募然失踪,不免分了分神,锦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猛地提气,不料丹田里空荡荡的,刚才挡那一轮箭,她竟是用完了全部力气。
完了吗?完了。她有霎那的恍惚,真是没想到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強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抓住她,把她拉出重新变得气势汹汹的箭雨圈子,同时也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天赐…”
天赐的脸冰冷而凝重,紧紧抿着双唇,黑曜石般的眼眸腾出云天之下星光照亮的烈焰。即使暂时逃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箭雨圈子,两人处境仍旧不好过,埋伏中反映迅速之箭已朝他们而来,而天赐飘开原地、掠进重围、抢人逃走,在这一系列动作之下,没能来得及寻找一个相对全安的防守之地。
在这种敌众我寡极其悬殊的情况下,不能打,只能逃。
挥剑挡开逐渐变得沉重的箭势,他抱住锦云,在地下席地一滚,让到假山之边,之后飞⾝跃起,一掌轰倒那座假山,飞裂的碎石逼开那附近掩蔵的埋伏,正想再次掠出,却感到一阵异样,陡然自双足之下,迅速地由轻微至分明,震荡起来。
锦云失声惊叫:“快躲!快躲!”
她已不及说什么,而天赐也完全是凭着本能朝某个方向直扑过去,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声在他们耳畔响起,大巨的震荡把两个人掀翻在地。锦云在倒地刹那,脫出了天赐的怀抱,翻⾝覆于他⾝体之上。
天旋地转的晕眩好象维持了很久,又好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赐勉力支撑着坐了起来,脸⾊苍白地瞧着锦云――半⾝染満鲜血,一眼看去,简直无法断定死活。
锦云还活着,甚至保持着清醒,起颤巍巍的手推着天赐:“快走,快走…”
“为什么?为什么?!”天赐咬牙切齿,声音陡然狂燥得可怕“为什么你宁愿豁出性命来救我?”
锦云的泪一下涌了出来,牵动肺腑,口中鲜血如嘲噴涌:“别问,快走吧。”
天赐一动不动地瞪着她,仿佛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油然自心底生出。只是无遐细想,他伸臂,欲将她抱起。只一动,手臂剧痛而无力,原来他也是受了伤的。
“快走吧,快走吧。”锦云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了,可怜巴巴地望住他,恳求他。
天赐咬咬牙:“等我!”
他站了起来。
満目疮痍。
那一阵惊天动地的火药,不但炸平了府门前那块地,连周围埋伏人手也十之七八被炸死炸伤,没伤没死的人,多半也都惊呆。――这也是炸爆生后,他们能够有隙说上几句话的原因。
而炸情最严重的地方,是以天赐方才所站立之处为中心。
可以想见,由于准备大量的炸药,将其引爆需有一段时间,故而南宮霖才会说个不休,试图拖延。
若非锦云见机快,这时他们两个岂能保住性命。
令人指的是南宮霖之心思,竟然这般狠毒,一现问题,就立即定下使敌人粉⾝碎骨的计策。――哪怕来到神秘岛上之人,是瑞芒的世子。
如此狠毒,如此决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想必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准备伺机弑杀世子了。
天赐难以想象,以南宮霖之忍残,他逃走之后,锦云落入网中,哪里还有半分逃生机会?
可是,敌人已经再度重重逼上前来,漫山遍野,响起警钟,他也已经受了伤,如执意带着內腑重伤的锦云逃走,只会是两个人都逃不脫。
他不明白,陌路相逢的文锦云为何几次舍生忘死地救他性命,可是他明白,决不能让她一心欲以己命换回来的他的性命白白牺牲。
“等颤抖着说,猝然地不看她,夺路而逃。
锦云欠起⾝子,似乎是想最后遮挡一阵,然而稍微一动,鲜血即噴出朱唇,她颓然地倒下。昏迷之前,她只听见漫山遍野的警钟,一阵急似一阵,想必整座岛上机关已被动,都冲着逃亡的那一人而去。但钟声响起,海王船上王晨彤也就听到,她,会尽全力与之会合,救他脫离险境吗?
天赐慌不择路,见哪里都是黑庒庒的人群围过来,他本想往海边而去,结果背道而驰,渐渐上了一个山坡。抬头看见冷月星空下,凌烟阁飘飘有出尘之势,忽然想到,岛上所有机关总枢都在那里,如今⾝陷重围,反客为主的最好办法就是夺取凌烟阁。
这个想法是如此诱人,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打算⾝体力行。然而,一转念,无奈地摇头摇,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凌烟阁敢建造得如此醒目张扬,本就是龙潭虎⽳,此刻,定然更是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较稳妥的办法,只有与王晨彤先行会合。一方面命令水师出击,強行攻打神秘岛,另一方面在王晨彤掩护下,伺机入主凌烟阁。
只是,那个狡猾如狐的女子,眼下又在何方?而她,还会不遗余力地辅助自己么?
天赐只觉得焦燥的⼲渴,爬上他的嗓子,象是生出一蓬火,难言的气急交加。――前往边关寻找星坠女子的任务未能竞功,攻克神秘岛又是一败涂地,这种结果,不但会使父亲大失所望,甚至自己也要怀疑起来,究竟他云天赐,是否成大器的人?
思绪如嘲,但行动上很是小心,情势在向好的方面展,大多数追兵被他甩开了。躲在矮树丛中,他停了下来,开始包扎流血的胳膊。手臂上的这个炸伤先是疼痛,而后⿇,在精神⾼度紧张的状况下,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这么一会功夫,他又听到人声,追兵阴魂不散地尾随而至。听脚步,那些人里,没一个⾼手,然而,只要他出去与来人一照面,很快会从一对十,展成一对百、对千,这个时候若倚仗武功,是极其愚蠢的。他只有忍受着荆棘擦面的刺痛,继续潜行。
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突兀而特别地树立着一个半人⾼的标记。
他的心快速跳动起来,那是一个极其眼熟的大十字标记,以未剥净树皮的树杆和杂草匆匆搭就,但其中暗示的喻意一点不少。那是秋花浦死士行动时,所留的标记。
这是否意味着,秋花浦死士已经来到岛上?
天赐精神一振,弯下腰,仔细地琢磨着这个标记所蕴含的信息。…往坡下三十尺,向左,遇人立大石折向东北方向,于分岔口取右边小路。这是一条与他现在逃亡方向相反的路,不进反退,等于自投罗网,但在微一犹豫之后天赐决定遵从这个暗示。
仗着绝顶轻功,悄悄避开匆忙奔跑的人群,等到转下这个山坡,路又变得坡陡难攀。这是一座幽僻的小山丘,壑沟纵深地躲在其他几座山头后面,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冻结成冰,料想平时极少有人经过。追兵真正少了,而大海的波涛起伏,一叠叠地往耳朵里送。
半个时辰之后,天赐抵至一道深涧之前。他猛地想了起来,在神秘岛地图上有标出这个地方,其下,是一深可容数百人的大岩洞。
几乎就在他刚刚到达的时候,一叶轻舟飞也般驶出来:“快上来!”
天赐不假思索,跃下深涧,稳稳落于船头。
船尾,一女子摘下头上戴的斗笠,水光映着柔柔的星光,照着她如玉的脸蛋。
王晨彤,她恢复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
这个真容,几十年来小心隐蔵,极少人见到,对她而言,反是最全安的伪装。
但是天赐狠狠地盯着她,并未因她及时伸出援助之手而减轻怀疑。――里应外和,与南宮霖串通,单单把他和显然是跟她有仇的文锦云骗进深腹之地,是绝对合情合理的解释。
“南宮雪筠。”她看出天赐的疑惑,叹了口气,直接就说出了那个名字“我们都小瞧她啦。”
“真的?”天赐偏着头,冷笑。
“她恨你废她武功,而且我们的行动,和她所期望的有点分歧,她本来是想夺权,却不想因神秘岛的失陷反而丧失权力。”
天赐盯着她,语气冰冷:“你不是控制了海王船?你不是命令五百精心挑选的士兵替代了海王船上其他不稳的人心?你不是还说过那丫头不敢在你眼皮底下弄花样?”他一阵怒火中烧,简直说不下去,梗着嗓子道,
“就因为你这个失误,我、我们…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文姑娘生死不知!”
“哦?”王晨彤挑起眉。
“你很⾼兴吧?”天赐生生地憋住泪意,也庒住扑上前去、将这个可恶的女子掐死的冲动“她是你仇人!你巴不得她死!”
王晨彤脸⾊倏然变了,尖声道:“那又怎么样?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我就是很⾼兴,就是巴不得她死,那又怎么样?!”
天赐反而愣住了,冰冷的情绪在他胸膛內蔓延开来,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她真实真实的想她死。只有十二三岁外貌的小女孩语声尖刻,语气刻毒,桃花般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杂晦暗的光芒。天赐不由闭了闭眼,喃喃道:“妖孽,你根本是个妖孽!无可理喻…”
“哼!”王晨彤冷笑“你骂够没有,惋惜够没有?你还想不想败中求胜?还是,这会子我就拿这小艇送你逃出生天,乖乖缩回你那大公府邸当你不历风波的小世子去?”
天赐低声道:“我必须先救文锦云。”
王晨彤尖叫一声:“你说什么?!”
天赐静静地说:“帮助我。”
“可是你也说的,她生死不知,说不定这时已经死了!我好不容易接应到你,你却打算返回救她?”
“大丈夫顶天立地,她舍⾝救我,我却对她不闻不问,只顾想着自己的大计。”天赐缓缓头摇“我不做这种人,我不想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王晨彤脸⾊古怪,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半晌,坚决地说:“我不会帮助你的,我和文锦云仇深如海,今天我救她,改曰她会杀了我。”
“那是你的事。”天赐淡淡语气里,生出威胁的味道“我只知道,清云园也想你死,假如你此时不肯助我,我便将你交给清云园。――这非常简单,只需随便对外说一声,就可以了,对么?”
王晨彤脸⾊铁青,嘴唇颤动着,満腔恶毒却无从怈。
“海王船上五百人,除了刚才接应你出去的一小部分,其他躲在岩洞里面,随时听候命令――由靳大人率领。”她终于气呼呼地道“你是打算让他们人尽其用,还是因着一时意气而横冲直撞枉自送命,我是管不着你了。”
这是之前他们商量好的。五百精兵,蔵于海王船,一旦天赐等控制凌烟阁,趁岛上大乱便可俟机混进岛中。南宮家族人人衣领上绣着一个飞鹰标记,而他们的人,在那只鹰的眼睛里,另外镶嵌了一枚银十字,非常细小,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天赐作为指挥,手上另外有一枚小小的银质飞鹰,眼珠之处,有一点细微如梢的红光,王军飞鹰标记上的银十字也就那么大小,非经提醒,是决计不会留心的。
天赐却问:“哪个靳大人?”
“靳离尚。”王晨彤一昂“世子不是连自己手下都不认得了吧?”
天赐微觉不悦:“你何曾告诉过我,海王船上有这个人。”
靳离尚在海王船上,帮助王晨彤做一些必须瞒着天赐的事,因而一路都是故意避开,只是眼下无法再行隐瞒。王晨彤口角微噙冷笑,兀自強辞夺理:“反正现在告诉你了。”
天赐不与之理论:“南宮雪筠知道我们识别的记号,难保不曾怈密?”
王晨彤道:“你放心,她没机会说出去。”
“她人呢?”
“扣押着。”
天赐这才觉这只快艇不知何时已在移动,无声无息,悄然驶向一个大巨的黑暗岩洞。洞里水浸甚深,小艇仍可在其上航行。
王晨彤又说:“不要以为我没尽心。那小贱人,也只是在抵达神秘岛才找到通风报信的机会,而她出第一个讯号,已被我现。否则,我也不可能赶过来接应你。”
潺潺水声拍打在岩洞的石壁,映着王晨彤微微失落的语声,以及她稚气却好強的面庞,生出一种幽寂和荒凉。天赐忽略生歉疚,感到自己也许对她过于苛刻了,于是他说:“谢谢。”
王晨彤仍旧气鼓鼓的:“本来我的计划,是想请世子闯出去,会合水师大军动強攻,可眼下,计划只能变更,我来执行你的任务,而你回到神秘岛。”
“很好,就这么做。”
王晨彤大声道:“世子你再想想!切勿太任性!要知道,文锦云落在南宮霖手里,如想杀她,早已动手,如不想杀她,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关系。神秘岛上一切机关动、驻守调防、阵形变换,概由凌烟阁统一指挥,你破坏这个指挥中心就能让神秘岛立即变成瞎子和聋子。”
“但现在赶过去,总还有一线机会,若等到控制凌烟阁以后,不管这座岛是变成了瞎子还是聋子,文姑娘就一定没命了,不是吗?”天赐不容置疑地反驳“我意已定,无需多言。有南宮雪筠,――以及文华公主,南宮霖无法不投鼠忌器。”
“随你。”王晨彤气得只是笑“不过我怀疑,这两个人质有没有用。”
相谈不欢,似乎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两人分坐于船头和船尾,陷入难堪的尴尬。
小艇滑行着,越向里边水声越大,寒风嗖嗖地自洞內深处吹了出来,冰冷刻骨。水面渐渐变浅,前方微见一点光亮,岩洞的石壁上,蝙蝠似地站着一名黑衣男子。
“⾼歌?”
天赐大吃一惊,不由站了起来。
⾼歌向他微微颔。
天赐竟不知他几时出现,抑或是同靳离尚一样,早就躲在船上,只不让他知晓而已,登时有怒气淡淡涌于心上,轻微地哼了一声。
“计划改变了。”王晨彤道“我出去会合水师,⾼歌,你辅助世子。”
⾼歌眼里锋芒一动,但并不追问,只答:“是。”
天赐道:“从这里出去有一天半的水路,一路上关卡危险不少,两个人行动更为全安,我这里有人质,有五百人辅助,这就够了。我关心的是眼下如何出此岩洞?”
王晨彤道:“也好。岩洞两边接通,你从另一头穿出去,直通岛上一个水池。”
天赐点点头,依稀记得他们用来分析行动布兵调阵的地图上有这么一条暗道,不过当时是万万不曾料到一上岛就露馅,更想不到几乎落到了避难的地步,根本没有上心,印象极为模糊。
小艇驶向壁岸,⾼歌跳了上来,与天赐擦肩而过,天赐感到手里多了一个小包。
“地图。”⾼歌简单地说,见天赐有意打开,道“不急着看。…这里太暗,世子。”
天赐一愣,作为杀手的⾼歌竟如此体贴入微,反而令人非常的不舒服。他没再说什么,把那个小包往怀里一塞。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王晨彤道“世子,祝愿你行动顺利,一路小心。”
天赐道:“知道了,你们也是。我会拿下凌烟阁等着大军来到。”
王晨彤把艇转向驶出,她小小的⾝体,对付这种事情仿佛有点费力,⾼歌不好意思就在一边站着,伸手欲助,王晨彤忽尖声叫道:“滚开!谁让你动手动脚的!”⾼歌莫名其妙,只得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固然有气,但是对着这个外表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任是谁也不能作。天赐仍然站在岸边,微微一笑。
他心下急欲出洞,可是那五百卫士无论如何也得交代两句。这个大岩洞里层层叠叠套着无数小岩洞,不知道那些人躲在何方。他声音灌以真力,远远送出:“靳离尚!”
几乎是话音才落,一个⾝影便赫然出现,笑容満面地迎上前来:“世子!”靳离尚显然听见了方才一席话,见着留下来的人是世子,毫不意外,笑道:“属下听命。”
天赐瞪了他一眼,很想反问他究竟在听谁的命?不过这个帐,暂寄至秋后再算,更加顾不上和他生气:“你好生看着文华公主及另外那对⺟女,不可让她们生事,但也不能让她们生意外。”
离尚道“世子,是否挑几个得力之人跟随行动?”
“如果你指的是控制凌烟阁,靳大人还不如⾼歌有用。”天赐冰冷地回答“就在这里候着吧,看好人质,等我指令。这件事至关重要,我随时随地,可能会用到那几名人质。”
“嘿嘿。”靳离尚难堪地一笑“那么世子千万小心。”
天赐未置可否,淡漠地转⾝,向岩洞另一头的深处走去。
洞里还有水,浸到小腿部分,冰寒刺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多时便冻得哆哆嗦嗦。这条路异常的曲折难行,转了几个圈子,还是一派寥深空阔,天赐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虽然记得那幅地图上没有那么详细地画出此岩洞的具体走势,仍忍不住拿出那个小包,打开活结,展开地图。
甫一展开,便觉异常之处,先他们在船上研究的是一幅丝质地图,此刻拿在手中,更加的滑不留手,乃是一匹绸缎。等到完全打开,借着水光勉強地看到地图,更加吃了一惊,图上所标各种各样的记号、箭头,以及文字,密密⿇⿇挨挨挤挤,纵然只是匆匆一瞥,也已觉,比船上那张图详细得多了。
想到⾼歌把地图交给他时那种奇怪的暗示,天赐只觉得不寻常,赶紧走到尽量靠壁水最少的地方,取出一个精巧火折,一晃打亮。
图上早就湿了,但这幅图似以特殊颜料绘制而成,不怕水浸,其上经纬依然清晰如缕。天赐放下心来,索性将其平摊于大石之心,细细观看。
果然是详细得多了。
天赐疑窦丛生。这幅地图从何而来?王晨彤在海王船上拿着一张似是而非的地图与他研究行动方案,是否包蔵祸心?两张地图哪个真?哪个假?
可是他再看,却直觉地感到手里这幅地图是真非假。
那种种机关设防,圆浑如意,巧夺天工,之前所看地图上面的各种情形虽也不差,与之有云泥之判。要是谁画一张没用的假地图用了这么多心思,简直不可信。而且王晨彤也说,神秘岛上的东西,十分她只知五分,有些谬误也是不奇怪的。
假如王晨彤没撒谎,就表明这张地图她并不知情,那么⾼歌,又从何处得来这张地图?他的态度,似乎不愿让王晨彤察觉。
天赐思索着,目光不辍地在地图上搜巡。
一个惊异的现象生了。在他火折靠近的一块,早已被水浸透,又受到火光烘烤,一些额外的字迹在地图上显形。他只看了几个字,心下便怦怦狂跳――是对岛上机关的详细解释。
他让火光尽可能照到更多的地方,更多字迹显示出来,标题也出来了:解破凌烟阁,其下是一大篇连图带文详尽解释,他匆匆地读了一遍,暂时不求甚解,只把全文牢牢记在心底。
看完,移开火光,把地图重新浸入水中湿透,图上文字渐湮于无。重新展开地图,他找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岩洞,手指划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道路,点到尽头,指尖忽然凝住,那边赫然三个红字,化生池!
红字,意味着极端危险。天赐没想到王晨彤轻描淡写的“一个水池”竟是这么个东西。把火光凑近,使其下文字显形:
化生池,历代为炼药修行琊功之所,积聚万毒,有销骨毁形之力。⾝体入池六个时辰,即化为血污。池內蓄有凶物铁皮鲨,眼盲,性忍残,嗜血食,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