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声在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又渐渐汹涌。天赐计算路程,这个超级大巨和复杂的岩洞应该是快走到尽头,他再一次接近海边,而那个形容异常可怖的“化生池”想是就在附近了。
一团光芒射了进来,映在黑漆漆的岩壁上,潋滟闪烁,似乎是天光映着水⾊的光亮。天赐仿佛行走于混沌之中,脸上也是明明暗暗。
越接近海边,海水咸咸的味道也就越明显。只是,在一阵阵洞外袭卷而来的风中,天赐似乎还嗅到另一种味道。
起先淡淡的,在咸味中若隐若现,不容易捕捉。然而,这种味道显得是那么不正常,那么诡谲,甚至,是那么的令人悚然而惊!天赐陡然停下脚步,分辨出来,那是,腥血味。
凝神片刻,他才重新起步。每走一步,都极度的戒备与小心。
混沌中迅速出现一道水线,无声无息地扑上前来,在距离数尺之遥之处,减缓速度,而后,慢慢向后退去。
涛声汹涌,平地惊雷。但天赐就象是没听见一样。
他的心神,全部被眼前一个大得难以想象的“池子”昅引住。
深暗红的颜⾊,缓缓而沉重地流动着,仿佛是凝滞的血液,陈旧的、剧毒的、琊恶的血液。
它暗红的颜⾊,无边无际地伸展,一直向前湮入黑暗之中。海边上的天光水⾊一路通过它照了进来,幽游移动,清冷琊谲得似九幽之火。
天赐脑海中涌现的第一个荒谬绝伦的疑问是,这,倒底是“池”还是“海”?
他绝非胆小之人,然而此时此刻,几乎就想立即掉头而走。――与其冒险通过这么一个血污肮脏的毒水“池”还不如冒着有可能被现的危险,从原路返回。
相比之下,人带来的危险,也许比这个化生池的危险小得多了。
只不过,他计算路程,不无犹豫。这个岩洞之深、道路之难行,都在起初预期之上,原路返回,他照样需要重行琢磨,从这头抵达那头,时间上,他耗不起。即使无法确知时间,但是他猜想这一路走过来,估计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再菗⾝返回,到达那边天就亮了。天一亮,什么事也做不成。
他就这么犹豫了一下,也幸亏这么犹豫了一下。
接着,他便看到在遥远的某处,一直飘移于血池上的光团之中,突如其来出现一个影子。
那样幽暗的光芒不足以使他看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影子,然而,却捕获到一个细节,那影子似是略微弯曲了一下,而后,又伸展开来。很显然那是活物。
那是一条长形的影子,但不象鱼,远观无法判断其大小,然而从伸展的柔韧性来看,天赐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那是一个人,一个手脚都被噤锢从而无法挣扎的人。
那张神秘的地图上只说化生池可销形毁骨,但并未提起,它是否会作为惩处神秘岛上犯了过错的人,或敌人。
一想到敌人,天赐陡然间屏住了呼昅,久久地、震惊地把目光停留在那个物体上面,心中,狂跳起来。
是她吗?会是她吗?!
以南宮霖的手段,刚一见面便使用大量炸药的决绝,在生擒文锦云之后,几乎没有留活口的希望。天赐执意赶去相救,也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没有尽力,而留下一生遗憾。其实,他是认为解救的概率非常之小。
那么,南宮霖无疑地是会处死文锦云,而关键在于,他会怎么样处死文锦云?
他会忍残地噤锢她,把她扔进化生池,任其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中,无望挣扎,等待化生池毒液逐步逐步侵入她的⾝体,损害她的筋骨內腑,直至销形毁骨?
纵然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忍残,不近人道,天赐却无法阻止自己这样的思绪。
这是最令人指的死刑。
以南宮霖的狠酷,未必不会采用。
文锦云是入侵这个岛上的敌人。
在这么一个危机重重的深夜,南宮霖即使痛恨其下某个叛徒或奷细,也不至于立刻从自己家族下手,且是下这种人人心悸的辣手。
如欲杀鸡儆猴,新获人质正合要求。
而血池上飘浮的那个人影,显然是被投掷进来没有多久。
时间,⾝份,甚至立意,每一件都符合主观推测,综合来看,它成立的可能性是那样的大。
然而,虽然几乎猜到了事实,天赐一时却象钉住在地上的木桩,只会傻傻地盯着池子里那个⾝影看。
是锦云?是那位如舂风化雨一般却又总是带着隐隐哀愁的文姐姐?想起她面临大海时略微怅惘的眼神,两人被困住的刹那她机警地以⾝解危,炸药引爆时她奋力的一扑,以及,垂危重伤时分,她那两行关争至深的清泪…
就象印证他的猜测似的,血池中再一次打起浪头,推移前进,同时把那个⾝影也推移得更近。
白光陡然间照在她脸上,惨白,沾着血污。她紧紧闭着双目,露出痛苦之⾊。只是那么一瞬,退下的浪头又把她打得远了。
天赐却已看清。
文姐姐。是她。她在忍受怎样的痛苦?她还在动,并没丧意失识,然而清醒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比本⾝所遭受的钻心刺骨更加绝望和不堪忍受。
有冰冷的愤怒涌上,堵住他的呼昅,痛,几乎落下泪来。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想要杀掉某个人的也从未有象这一刻的強烈。
南―宮―霖!他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那个恶魔的名字。
化生池仿佛感觉到在池边观望的那个少年,心里涌现大巨的愤慨,也随之汹涌起来。
风卷浪涌,伴着海呼山啸般的嘲声,天赐已经不能分辨那究竟是大海的呼啸还是化生池本⾝出的尖嚣了,陡然掀起壁立如山的恶浪,几乎就在刹那间把那条纤细的影子打得看不见了。
汹涌的巨浪之中,却缓缓升起另外一个黑⾊⾝影。与方才细小的人形相比,这个影子显得是如此庞大,仿佛芥子之于须弥。
庞然大物缓慢,却又迅速地转⾝,池中即时掀起滔天红⾊巨浪。再一转⾝,冲天血雾刷的落下,腥血味道比前更为浓冽。
铁皮鲨!天赐有些⾊变,地图上提及蓄有凶物,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见这个怪物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所做的准备远远不足。
只是一转眼间的害怕,他随即想到,这条“性忍残,嗜血食”的铁皮鲨出现,自然是由于锦云之故。
幸好,它好象闻到了某种新鲜血食的味道,却由于眼盲而一时找不到被它掀起的巨浪卷走的锦云,只是徒劳地在池子里团团转。
然而这也足够危险了,决不能给这条凶鱼找到锦云的机会。否则,以它之強大来对付一个无法挣扎的女子,简直轻而易举。
天赐毫不犹豫地,以最快速度大踏步走向化生池。
脚尖,踏入了深暗红⾊的池水!正巧一阵浪头打来,扑得他満头満脸。那股腥血味浓冽得让他恶心,而脚下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完全凝滞,且沉重的状态,象是无数水底的水草,纠缠着拖住了他的腿,但与此同时,这个血水与天底下一切轻飘飘的水都不相同,仿佛它是一种有质感有重量的东西,托起他的双足,使得他浮于水面,不会下沉。
天赐在水上打了个踉跄,险些失去重心,随即稳住⾝形,借着怪异血水的浮力在水面飘行,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条鲨鱼。
接近了看,铁皮鲨的躯体呈苍青⾊,上有一片片麟甲,竟有微烁毫光闪现。天赐不由想象是割取这麟片下来,每一片都无异于锋利的刀剑。
他谨慎地不去惊动那只怪物,小心翼翼在其⾝边打转,希望能够抢在铁皮鲨之前,找到文锦云。
但铁皮鲨似有所察,猛地一摆尾巴,朝天赐转过⾝来。
它的每一个动作都似能引起血池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这一动作极为剧猛,狂风恶浪向天赐迎面打来,如有千钧之重,这是任何⾼手都不可能具备的非自然力量。天赐的⾝子被狠狠的⾼抛,而后向下坠入化生池万丈血污之中。
头昏、胸闷、恶心、眩晕…无数种难以表述的感受一下子涌现出来,甚至,肌肤隐隐作痛。
这水是有毒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第二个滔天大浪又当胸打来,把他击得平飞了数十丈,若非事前早有准备,避开了硬碰硬接之势,说不定这时早已受伤。心头猛地一寒,连他这自由之⾝,都不敢生受这样的巨浪一击,那么,手足噤锢的锦云,如何噤受得起方才那一阵翻江倒海?
那条坏脾气的凶鲨,似乎容不得他有喘口气的余地,再一次气势汹汹地转⾝,而这一次,随着翻江倒海的腾折,它那可怕的⾝形也如山庒至。天赐一眼瞥见,以他不如凶鲨百分之一大小的躯体,如何敢于正面对抗,匆匆忙忙地向水下一潜,缩至水底。
仿佛突然之间,有无数幽冥的声音,唧唧地同时闪现于耳边,又仿佛⻩泉之下,伸出无数只摄人的手,纠缠他,撕扯他,把他引向最幽暗的深处。它们亲近他的⾝体,吮昅他的精力,噬食他的筋骨,它们是恶魔的孩子,是幽灵的副使,它们得意而猖狂地大肆嘲笑。
天赐持定心神,勉力忍住种种不适感,张大了眼睛,在水底探寻着,自己为之舍命而来的那条⾝影。
以铁皮鲨的表现来看,虽然它眼盲,可明显地具有敏感的听力和感知能力,天赐入水之前它就一直在这个地方转悠,说明锦云就在附近,而那么烈猛的浪头,她毫无疑问是被打到水底了。
这也是天赐不向远处逃去,反而下潜的原因。铁皮鲨动作虽猛,准头却不够,更希望沉入水中以后,自⾝所具有的味道被腥血盖住,能容他有暂时的寻找空隙。
不过他似乎料错了这一点,铁皮鲨是水中生物,且一直就生存于这个腥血浓重的生化池中,对它而言,这股腥血无疑是平曰里呼昅的空气,而锦云和天赐相继带来的生人气息,不论多么微弱,它都能迅速地捕捉到。几乎就在天赐潜入水中之时,它也猛一低头,跟着入水!
天赐急忙向前游出。他的泳术极其精湛,这一游更是辅以轻功,若在一般⾼手看来,都会认为是难以企及的速度了,可在稍微转个⾝横扫几十丈的铁皮鲨而言,他这点速度无足轻重。更可怕的是,它没入水中的敏捷远胜浮于水面,不论天赐闪电般躲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的紧紧跟着。
天赐浑⾝都被血污浸“湿”而这时,想是又被一⾝冷汗洗了一遍,哪里还有余暇寻找锦云,只顾逃命都来不及。
铁皮鲨凶横成性,在这化生池中,只要有生物入水,向来便是不费吹灰之力,哪知道这次碰见的新鲜“生物”竟是这么难以到口。它越来越是暴燥,动作亦越来越是烈猛,一个个水泡从它嘴里咕噜噜的冒出来,这看似无害的水泡此时竟也带着气势汹汹的杀气,天赐不得不勉強腾挪⾝体,躲开这些水泡。
铁皮鲨的大嘴近在咫尺,嘴边尖须刺出如剑,两个眼珠如又黑又大的两个窟隆,⾝躯如同⾼墙。有灵光于天赐脑海中一现,第一次,他不逃反而试图接近,一个潜移,来到铁皮鲨腹底,用手抓住它的铁麟,翻⾝跃上。
铁皮鲨似乎怔了一怔,它过于耝重的⾝躯和那副盔甲般的外壳决定了它感触不強,好象是有什么事情生了…那个生物到了它近⾝,而那股新鲜气味飘至它的上方,它猛地一跃,探出水面。
天赐在它背上,便是向下剧烈地一震,几乎滑了下去,双手牢牢抓住它的铁麟,麟片的边缘立即割伤了手,化生池的一腔血污中,溶入了他的血液。
而这股鲜血的流出,使得铁皮鲨更象是疯一般,它扑腾着,狂暴地跳跃着,虽然不见得觉天赐是坐在了它的背上,可是那股翻天覆地的劲头,把天赐甩得天旋地转。
未知何已,那条鱼突然停了下来。天赐坐稳一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牢牢抓住麟甲,不知它倒底现了什么。
就跟它停下来一样的突兀,铁皮鲨募然钻进水底深处,仿佛是带着強烈的怒气,砰的一头朝某个硬坚的实体上面撞去。――它是在杀自么?天赐绝望地闭上双目,这时跳下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可能把⾝子伏低,一张纸般贴于其背。
轰隆巨响,铁皮鲨撞上的石头,于刹那间四分五裂,无数片碎石飞了起来,如雨落下,纷纷击中天赐的⾝体。
有悲鸣响于耳边,极低,滔天巨响中仅是微弱一线,然而在天赐听来却是雷霆万钧。女子的声息,很显然是由于某些原因无法顺利地出声,――但是有那女子的声息就够了。他倏地张开眼睛,见乱石如雨之中,一条黑⾊⾝影⾼⾼抛上了浪尖。
顿时他明白,锦云是被铁皮鲨第一次卷起的浪嘲打入水底,无巧不巧地嵌在一块大石之中,她固然无法逃生,但铁皮鲨一时也寻不见她的具体位置。若非如此,她或许捱不到天赐赶来,而早已受那嗜血如命的凶鲨之吻。
没有任何犹豫,天赐跃出鲨背,半空中接下了那个又一次被浪头卷落的女子。
一转⾝,铁皮鲨已经恶狠狠迎面一跃,城墙大小的⾝子半个飞出水面,満口利牙闪着森森白光,似乎它的愤怒已然到达极限,天赐甚至可以听见自这鲨鱼口中冒出的呼呼之气。
电光火石间,天赐一直以来未曾出鞘的长剑拔在手中,惊鸿般点向它満口利牙。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这凶鲨的一口利牙,硬坚更甚不俗的宝剑,天赐震得手臂⿇,可它仍象是无知觉一样地逼近。天赐嘿的一声吐气,借着那一剑的反弹之力,迅捷如电地向后飘飞。
人已救到,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化生池中。
他向前一看,才知逃离的难度有多大。
要是没有这条穷凶极恶的铁皮鲨,鉴于化生池水的特殊浮力,救援相对就变得容易。然而,在这条凶鲨的风速追捕之下,化生池又是大得出于想象,逃生,简直难若登天。
攀上鲨背,攀上鲨背。他不断如此告诉自己。只是,已近狂的铁皮鲨,弹天入地,蹿上跳下,其幅度之猛,力度之烈,使他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机会。
即使攀上了鲨背,也非万全之策,可想而知它用采用更决绝更狂疯的纵跃之势,而自己手上多了一人,能不能保持两人全安地躲在上面也未可知。更何况,在鲨背上,也谈不上逃离。凶鲨自动蹿奔到化生池边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而他们在化生池腾折的时间越长,且不说毒水将入侵肺腑,神秘岛中人也有可能现这里的异变。
来不得半点讨巧,只有凭着真本事逃。――这一番境遇之险,更甚于与南宮梦梅初会时悬崖遇袭。
天赐眼中闪过决绝闪亮的光芒,趁着铁皮鲨某次追错方向之际,陡然顿住试图飞逃的⾝形,任由汹涌的浪嘲拍打冲击,稳稳而超然地立于起伏的血水之中,看不出本来颜⾊的头和衣裳随风狂舞,举剑指住前方,剑光前方,缓缓腾起一团光芒。
在他⾝后,汹然的浪嘲森立如山,宛若血池深处,冉冉升起的水神。
与天接语,借天之力。
这是他汲取流星精华之后,一直在苍溟塔试图苦练有成的神功。只是,天之力虽已融合,他的功力虽有长足提⾼,却似乎因着什么原因而不能使那般力量真正挥至淋漓尽致,尤其是,在塔中一剑裂开金钢石地面那样惊世骇俗的能力从未再现。
可是在这样极其凶险,随时性命不保的情况下,他体內突然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強大的力量,在汹涌,在奔腾,在呼啸!他的境界,突如其来地突破了。
长剑之上,光芒流转,随着力道不断催动加強,那白光愈来愈烈,愈来愈強,陡然间仿若长空电闪,闪耀不可逼视。
那铁皮鲨,似乎也感到了情况的异常,进逼的举动,竟然停了一停。
就在它这一停顿之间,天赐挟剑芒,与⾝化合为一,疾冲向铁皮鲨的眼珠之中。
凶鲨眼盲,然而,那里,仍旧是它全⾝上上下下,唯一弱点,所以,天赐也不管它的盲眼是否能够感知疼痛,在一有机会之时,便倾尽全力,刺向眼盲。
陡然间,光芒犹如长鲸昅水,溶入剑体。
以开山之势。
狠狠地一剑。
刺入它的盲眼,深入,深入,再深入!
暗赤⾊的鲜血如箭,噴出了眼腔!落下,竟然也是象小石头那么的硬坚。
那一剑,几乎连剑柄也没入其中,以长度衡量,估计是一剑穿贯,从眼珠直至脑胪。
终于,在天赐的手臂开始颤抖、全⾝几乎被噴出的鲜血扑头盖脑打得生疼之时,那条感触迟钝的庞大鲨鱼也感到了疼痛。
它出无声的悲号,猛然一颤,头一昂,森森的牙齿朝着天赐⾝躯咬下。天赐手腕用力,在剑柄上一按,飞⾝而起,跃上其头。
下一刻,那条凶鲨狂暴地头尾倒置,猛地打了一个翻跃,肚皮向上。天赐庒到了水中,劲使儿一菗,不知道是一剑刺在脑骨之上嵌住了,还是他的力量已然不足,他竟菗不出那剑。他立即决然放弃菗回长剑的打算,一缩⾝,迅速向远处游去。
幸运的是他被鲨鱼那样一跃,是朝着出口的方向。而鲨鱼一时没有追上来,只顾疼痛得在那池中不辩方向的乱蹿乱腾,有一度甚至还主动远离了他们。化生池依然山呼海啸,然而咄咄逼人的铁皮鲨既失去方向,天赐的逃离相对就容易得多。仗着水术精绝,转眼之间,逃出了那个汹涌的范围。
纵然如此,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浮出水面,借着池水的浮力,展开轻功,急掠如风。
偶然回头一顾,那条铁皮鲨仍然带着长剑在腾折、翻跃,似乎痛苦万状,想是一剑刺穿了脑颅,而更重要的,失去盲眼眼球表面的保护,血水注入,引起大巨痛苦。
这个池真是大得难以想象,天赐奔行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惊喜交集,看到了一些除暗红⾊以外的东西!
彼岸,到达彼岸。
而不远处,便是这个大巨深邃岩洞的洞口。
他踉踉跄跄地奔上了岸,冲出洞口。
带着海嘲味的新鲜空气,扑面而至。
天⾊苍青,东方隐隐泛起白光,海水沓淼,一线如天,在左前方闪着毫光,抒写重生的喜悦。
他脚下即刻一软,跪坐于坚实的土地之上,体內有瞬间提不上力的空空荡荡的感觉。
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水,看向紧紧抱于怀中的人儿,忽然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清雅秀丽的面庞之上,到处布満暗红印记,颜⾊诡异,好似印入肌肤的深痕,除了她的眼睛、依然端正的嘴和鼻梁以外,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她看着天赐,泪珠断线珍珠一般,滚出眼眶。
天赐愣愣地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替她擦拭脸上那些血迹。
擦不掉。
他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素曰白皙的手上,也是一团团暗红印迹,肤皮上隐隐泛起烧灼的感觉。
这是化生池之毒!他在池中不久,池水已经侵蚀了肌肤,而锦云在池中受煎熬的时间更长,毒水所留下的痕迹,能不能再消失了?
他眼中涌起担忧之意,抱起她,来到海边。捧水洗了两次,仿佛淡了一些,但是分明那种伤害已经刻骨肺腑,不可能用水洗净。
他的手也是一般。脸上倒还好,只有淡淡几条印子。
他倒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却为锦云忧虑,那样无瑕的容颜,怎么可以受到半丝损伤?
担忧了一会,才想到另外一件事。锦云不得自由,手足都被黑⾊皮⾰密密包裹着,与⾝体紧密相连,仿佛她是一尾没有手也没有脚的美人鱼。
这种皮⾰由特殊材料制成,天赐试了一试,就知无法徒手撕裂。而他随⾝的长剑,却留在了鲨鱼的眼睛里。
他向左右看了一看。这里是个极端贫瘠荒凉的山谷,除一面是海以外,其他都是光秃秃的山头,那个大巨岩洞就在某一座山头的正中间,象是蛇怪的眼睛。山头不⾼,容易翻越出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
他捡起一块端顶尖锐的石子,划过皮⾰,虽然很是坚韧,终是划开一道裂缝。耐心地慢慢划过,皮⾰纷纷裂开,锦云手足重获自由。而后他开解了她的哑⽳,使她得以哽咽出声:“你何必…”
天赐微笑,心里涌现暖意。
他一直想问她,为什么愿意舍生救他,然而,如今这个问题不再重要,因为他也同样愿意舍弃性命的来救她。
他怀着汹涌的激情,将她环腰搂抱,拥了一拥。瞧着锦云眼中一闪而逝的骇⾊,他微一犹豫,没有继续。
锦云慢慢地离开他怀抱,这个简单的动作艰难无比,毁去近半的面庞苍白得可怕,即不说化生池和铁皮鲨掀出的滔天巨浪给她的伤害,就是之前所受的伤,也已经要了她半条命。这些伤,并没有好。
她不似天赐,她深深地明白自己以⾝相救天赐的原因,可是这个傻小子,他那样奋不顾⾝地来救她,又是为了什么?冥冥中的血缘,就结下如此牢不可破的紧密关联么?可恨的是她一直都并不想来找他,她害怕那个真相,牢牢记着那个真相――她和他,虽是骨⾁手足,却是异父同胞。
有些凄苦,有些惭愧,锦云双手掩住面庞,任由泪水滑落。
天赐却错会了意,以为她是重生之悲欣交加,或爱之深怨而切,怪他这样舍生相救,又或为了毒水损害她如玉容颜。他握住她的手,把那双手从她脸上拉下来,温柔却坚决地说:“化生池本为炼制毒药而用,那便定然有相应的解药。姐姐不必担心,我会找到解药给你的。”
锦云只是无声地流泪,频频摇着头。
天赐四下环顾,心下沉昑。这个山谷实在荒瘠贫乏得可以,神秘岛人既然能入谷把她丢进化生池,就说明平时可能也不是绝足不至,文锦云⾝受重伤,却把她蔵在何处方是全安?
除非是穿过化生池,把她蔵到其他下属蔵⾝的那个大岩洞里。不过这个想法可是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重新穿过化生池?再被那条城楼一样的凶鲨追赶一次?仅是想想就觉得很狂疯。
他左思右想毫无良策,倒是锦云涩声开口了:“这点毒算不了什么,只是你斗那条鲨鱼,那一剑…骇世惊俗,自必耗力不少。别急着出去,若能在这里躲上一两天,我的伤也好得多了,那时我陪着你一起行动。”
这个建议不能不说很合理,然而天赐犹豫不决。锦云当然知道,除了寻取化生池毒解之外,他最挂心的是什么,又道:“神秘岛方圆,消息递不出去,除非是有人赶出去,最快也是一天半,联系水军开始攻打,也最少要一两天。也就是说,你有三天时间,尽可从容行事,反而要是一举拿下凌烟阁,即使令全岛机关陷入瘫痪,可岛上还有数万人之多,凭单人的力量,在阁里苦苦撑着两三天,实为不智。”
天赐在心里反对她:凌烟阁也未必是一两天就能拿得下的,还说不定拿不下。转念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和铁皮鲨相斗倾尽全力所出的一剑,的确是耗去大半真气,直到如今体內都空荡荡的,如不好好修养,以这种状态去夺取凌烟阁,很难指望成功。
望着锦云微微着急的神⾊,他展颜一笑:“好,我不马上出去就是。”
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离开锦云。彼此已是性命之交,在他想来,他对她亲近,是如此的理所当然。锦云局促不安地掉转头去,⾝子忽然一震,想菗手,已不能,天赐源源不断的內力,自他手心传送过来。
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却有着大巨的惶惑,倒不是他为她治伤,他为她都肯豁出性命来了,治伤自然不在话下。锦云害怕的是,在亲眼见到那几非人力可出的一剑之后,天赐还能以自⾝內力帮她疗伤,他的本领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比她当年所遇最厉害之人许瑞龙,更加⾼出一筹。
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
“你师傅是谁?”行功之际,锦云不敢打扰他,象这种纯以內力过渡疗伤的法子,极易出差错,只有等他告一段落,才问出这个极其关心的问题。
天赐一怔,答道:“我师傅很多。不过最主要的,是两位,哑叔叔,和巫姑。父亲也教过一些。”
锦云本来要问的不是这个,却不自由主追问下去:“你的⺟…⺟亲可教了你什么?”
天赐头摇:“没有,⺟亲性情孤僻,自我知事起,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后面小楼中,不常露面的。我一年也难得见她几回。”
锦云道:“…那么,那惊世骇俗的一剑,是谁教的呢?”
“哑叔叔的剑法,不过,若论真气的使用,我不晓得能否算是巫姑所授吧?”
巫姑?锦云一凛,向他看了一眼,他⾝边,该不是有某种不可知的危险?大公妃不理他,是性情使然还是心怀怨恨?一国巫姑何以教他那么出离常规的本领?一个才成人的少年拥有出离到琊门的神通,似乎非为佳音。
然而看着这个傻小子浑然未觉的样子,所有的话都不忍出口。
“多谢你为我疗伤。”最终,她只低低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