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枝火箭冲天而起。每次放出颜⾊不同、形状不同、在空中停留时间也不同,这一枝尤其凄厉,鲜红直上云霄,很⾼的地方方才听见一声呼哨,只怕相隔十里內都能听见。响过盏茶时分,远远又有一次呼应,那是杨若华放出来的,她和郑明翎仍旧从追查大白虎下落做起,不求跟踪此兽寻到崔艺雪,只望通过野兽群居之地现十二云姝中这个堪称怪物的女子的踪迹。
每枝响箭自有箭语,只要崔艺雪的确在这附近,见无不明。就怕她软的不来、硬的也不行,自顾自任性行事,那就糟糕了。
杨独翎眼望不断射而出的响箭,心中所想又是另一回事。陈倩珠回来提到银女子及其可疑之处,他想的却是前几天大军行过,惊鸿一瞥那条⾝影。
“陈夫人。”
陈倩珠冷冰冰地看了看他,对其有所求是一回事,要让她改态变度那是另一回事。
不过接下来的问话差点让她动容:“沈…她倒底是生是死?”
陈倩珠冰水似的眼眸凝视良久,淡然道:“何出此言?”
“那个银姑娘,你说有人之前给她包过伤口,是清云园中人。”
“没错。”
“之前遇险,未及相救,已有人暗中替她解围,惊走猛虎。”“也没错。”陈倩珠冷道“可是这些意味着什么?”
杨独翎道:“敢问陈夫人,当时情形,若是你们都已不及出手相救,然则还有谁能在暗中不露形迹便可惊走猛虎?”
陈倩珠冷笑道:“这也需要一个角度和时机地凑巧。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但也不意味着换了个人就做不到。D”
杨独翎叹口气道:“陈夫人。你能不能明白对我说一句。她。真地。去世了?”
陈倩珠迟迟不开口。杨独翎主动说了出来:“我好似见过她。”
陈倩珠神⾊不惊。只挑了挑眉:“在这山里?”
“在这山里。”
陈倩珠不答。转⾝走开。奇异而沉默地尴尬在这些人之中弥漫开来。很久很久。陈倩珠忽然幽幽说道:“她没死。”
她没死。杨独翎虽已猜到,千军万马之前熟悉的⾝影。暗中出手深不可测的⾼手,以及,那从未明江湖的去世讣闻,这些疑点加在一起,让他足以得出上述猜测,然而,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大巨惊喜募然填満胸臆,他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分不清是怜惜,抑或是欢喜,喃喃道:“她没死…”
“可是她也不想再活着。”
杨独翎心口微微疼。轻声道:“要找到她,快点找到她!”
陈倩珠道:“倘若昨夜真的是她,想必找到那位崔师姐,也就找到了她。”
杨独翎道:“嗯,她与那位…那位…”黑衣孤罕的女子在眼前晃动,仿佛称“姑娘”不确“夫人”更不妥“那位女子,原是极好。”
陈倩珠眼中微有冷厉之光。道:“世道多变是人心,在一起的时候你好我好恨不能不分开,谁知离开了又何如?我这么有把握,不是因为慧姐非去找到崔师姐不可。”
“那是为什么?”
“有一个人,就算她死了,还非得关心地一个人。”
陈倩珠指的是芷蕾,杨独翎想岔了,以为是华妍雪或是文家后人,虽然微有不解。似乎和他们此行目的不太吻合,他也不想多问,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她不要有那么多负担才好。”
杨初云却说:“这么多负担,如何舍得弃世而去?”
杨独翎大怒喝道:“初
少年裹得严严实实,意态索然地关注着自己的脚尖,雪片在空中飘舞,遮去他实真表情。
杨、郑一路留有标记,仿佛指向正途,几人默默前行。钟幽纾和藌爱各怀心机相随。这一支队伍里三名⾼手。又有三个完全不会武功的。脚程可想而知快不到哪里去,杨独翎自听得一句“没死”不实真的感觉常自萦绕,终于按捺不下道:“你们慢走,我赶到前头看看。”
“等下。”陈倩珠想一想,抖袖放出第四枝箭,过一会远远呼应地响箭尖锐长哨,直破九天,陈倩珠眼神微敛:“崔师姐答应相见了。”
先前对面相逢,亦不肯相见,这时候为什么又答应了?沈慧薇还在冰峰底下盘桓,微微苦笑,一枝近似一枝的箭语她看得明白,召唤之意层层推进,而最后一枝更是说:“慧姐欲见。”
看起来,她半夜掳走南宮梦梅、拐弯抹角都没有用,倒底是让倩珠等猜到了实情。
只是以崔艺雪的性子,赶去赴约见不到她,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见?抑或不见?临到头来,仍然是个大大的问号悬挂心中。这一步踏出去,便是重堕红尘,遁世假死,便成一个过往笑话而已。
只是倩珠,又如何拿定她见那信号,就会自动赶将过去,与雪儿相见?
沈慧薇淡淡地想着,却也没有多少激愤之意,毕竟该经历过的都经历过了,喜怒哀乐对她而言实在已是一种奢侈。
那边厢,杨独翎亦是激动万分:“你告诉那位崔、崔姑娘说,她要来?”
“没有把握,只能一赌。”
杨独翎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反复道:“她会来,是么?她会来。”
赵雪萍沉默已久,这时突然冷冷道:“不用欢喜得那么早,万一慧姐来了,艺雪倒不来,又该怎么办?你这一路响箭,把行踪都已怈露,我们要见艺雪,得看见愿意与否,可若是艺雪若是存心躲开,咱们可就被动不已。”
陈倩珠道:“慧姐在此,她怎么不来。前面若华不是已经传来讯号了吗?”
赵雪萍冷笑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别提前那么⾼兴,你才说过,世道多变是人心,艺雪要是牵挂慧姐,她在洪荒山里一躲十余年,存的是个什么居
陈倩珠怔了一怔,眼波略闪,沉昑无语。
事情却好似真的向赵雪萍预言方向演化,那边杨若华一枝响箭出,过后久久无动静,杨独翎忍耐不住抢先而行,赶出三五里地外,原地空余醒目标记。杨独翎不懂得清云暗语,然而这个标记显是匆忙留下,未做刻意遮掩,所表达的意思更是一眼看得明白:有突情况,有敌人!
这算是什么意思?杨独翎不明她清云內务,但只明确知道一点,只怕好事多磨,与她的相见之期,又往后推迟了。
杨独翎年轻起便曾经历毁家纾难之大变,平生为人沉稳冷静,轻易不动容,然而这一喜一惊之间,胸中翻滚地一股浊气便似滚成一个大球,原就愈来愈大、愈滚愈烫,到得这时,募然落空,那个大球如有千钧之重地往下一落,便在半空中炸裂开来,轰然一声,他脑中便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