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静时思虑清宁,渐渐与与天地之间的清旷之气混为一体。冰天雪地的熟识感微微欢喜地钻进了她的⾝体,种种病痛、残疾,以及精神上的桎梏均已不复存在,浑然忘我之机,仿佛⾝之所在都可以忘记了。
她武学上最难于攻破的一关,就是在雪域之中,那荒凉、冰冷、寂寞的大巨迷宮地底。突破天、地、人三界,其中最重要的关口,就是在于她独坐于她异常噤锢的地底,突破重重硬坚厚重的泥土岩石冰雪的阻碍,把自己的气息延伸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之精华。
这样的过程本不是每个习武者都会经过,而她无比艰难地经过并克服,任一⾼強的习武者都是习惯自⾝的养气调息,而她却试图连她的气息和⾝体都一起融入天地之中。
她一生只遇过一个对手,德宗皇帝。遇到德宗皇帝她方盈盈十六,天地人三关突破伊始尚未臻圆融,虽然没有很正式地交手,但那个时候她尚是不敌那个強大的皇帝。往后她的武功进境就少有人知,可是后面数十年无有一败的成绩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凡间的神话,尽管还没人将她与葛道人、阴阳老人相比,可是人们总是觉得没有人能够在这名女子的剑下从容施展。
但是她自己很清楚,从吴怡瑾死后,她的武功从未有过寸进。不是因为长年关在方寸之间的原因,而是因为心乱了。
除了脚上受伤让她走路的姿态连普通人也瞒不过去以外,偶然出手仍无一败,她始终都是清云园最深最深的忌讳。没有人能够猜到,她十余年来无寸进,甚至年年在退步。
然而,在这里,在冰天雪地的旷野之间,在通往世上最可怕的冥谷途中,她的坐静。却忽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体內真气,缓缓流动,与⾝外之天相接。
或许只是因为眼前的她,再也不是无牵无绊,而是自知即将面对此生武力上最大的挑战。
她不曾和阴阳老人战过,但是她地师妹曾经战过。而且瑾郎当年。还是与德宗皇帝联手,此次战后瑾郎只说了两个字:完败。她很清楚那两个人联手的強大,是以不可能抱任何希望,能够敌得过那个据说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也许她是这样的性格,愈难、愈险,愈挫,她才会愈有勇气。在得知将面对一个前无所有的強大敌人以后,无论眼下情形迷雾重重,无论她自己心里还有无数烦恼。然而她的心神,却终于在瞬间解脫了束缚,十几年后。她再一次融入了当年最顶峰地完美境界,再一次感受到天地人三者而合为一的圆満。
气息完美地流转着,在体內转完大小周天,而后,延伸出去,几乎欢跃地扑入到天地之间那无所不在的清冽,轻风微卷,飞雪斜飘,将这完美融入世界的气息送了出去。很远、很远,遍及山谷之中,轻触冰峰,而后,风一行、雪一行,向着更⾼、更远的方向拓延。在这个过程中,周遭的一切变得那么清晰可感,一块石子、一点冰屑、甚至冰雪中迎风摇曳的一抹绿意也未曾忽略过去。
时光不计。终于她听见一串脚步。极轻、极快。但又极从容、极坚决。她睁开眼眸。微微一笑。正与杨独翎关切地眸子相对。
在杨独翎看来。她似乎还是卡塔雪山之上。天光照耀地那个女子。岁月。未曾在她⾝上留下分毫。更奇地是。仿佛连她地心神。也恢复到了那时地状态。她地眼眸。明如水。清如镜。闪亮如同最強地光焰。
“慧薇?”
沈慧薇一霎间收回了満溢而出地光彩。她又是素曰那个隐忍谦让地女子了。站起。微微掸一下淡蓝衣衫。道:“走吧。”
换了是不久之前地沈慧薇。看到这个人地出现。一定很头痛。很苦恼。天意弄人。清云园那么多人怎么就等到了这个人?然而她此刻没有半些这样地疑惑。生于天地之间。和光同尘。她不能永远那样孤孤单单地下去。她终是需要有同伴、有朋友、有助力地。而在这个世上。她地朋友。已经不多了。她应该感谢上天将这个不多地朋友送到⾝边。而不是挣扎羁绊产生任何杂念——就算终将产生。那也是很远以后地事情了。
她没有解释去哪里。更不解释为什么毫无疑虑地朝着某个方向走。杨独翎也不问。相随于后。
很显然在刚刚的坐静中沈慧薇探究到什么,此时的方向异常明确,她从冰湖一路行来,走到山谷,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山谷已经偏离了大孤峰,只是这座山谷,却是处于⾼山之上的山谷,也就是说,它本⾝就在一座难以想象的延绵⾼山之中,诸多山峰围绕着它。而她气息所探到的各个方向的极点,无不是属于这座地大山的更多⾼峰。
她并未试图去攀爬那些⾼峰,反而是走出了谷口,重新向着冰湖方向而去,只在中途,突然拐了个弯。
他们眼前就象突然铺开了一道最华美、最绚烂的绸缎,铺天盖地的绸缎。这两个人都算是见识多广,乍一见,也噤不住一愣神:他们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众多、如此绚丽的⾊彩铺陈渲染到了同一个地方,似漫山无穷无尽成千上万种鲜花,似朝阳初起大海与天接壤处无边无际的云霞,然而,比那更多,比那更广。
两个冒险的旅人似乎被这无法形容的奇景震住了,目不转睛,贪看奇景。沈慧薇轻声说:“是幻境。”
言方未了,她⾝形倏出,淡蓝剑光陡然飒飒秋意,凛冽卷向那千千万万株盛开的鲜花。在她⾝后,杨独翎陡然出了掌,激起足以驱逐天边云霞地万丈飚风。
这是他们第一次配合,但是配合得太好,剑气至掌风到,无穷无尽灿烂华美忽而就象易碎地琉璃散若碎砂,不可思议、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美景,于那一瞬衰败而退。
沈慧薇深深呼昅,把体內瞬间汹涌奔腾起来地真气平伏下去,太烈猛的出手,收回之时,那么強劲的余劲把她的胸口撞得微微的疼。她转过头,见杨独翎抹去额上一把汗,汗珠子洒在空中,立即凝结成冰。
两人相视一笑,却在双方的眼神內,看到太多担忧。
太強了,那个必定要对面碰上的人,真的太強了,似已非人力可敌。
仅仅借助云气和地利,幻化出的一个幻境,就把他们两人同时激出了手,激出了全力。那么,等到直面相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