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
本是中都难得的美景,只可惜秦军在二十余里以外窥伺,全城戒备,城楼上铁甲寒光,平添肃杀。一场雨冲洗着中都城墙上的鲜血,湿漉的腥气伴着寒凉,亦教人觉得凄清至极。
一处庭院里,东房门窗大开,秋风穿堂而过。闵迟一袭铜⾊铠甲,盘膝坐在榻上,一手支着头颅靠在案边闭眼小憩。
风拂动散落的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微庠的感觉令他皱起眉头。
他一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了,这一点小小的不适,并未能阻止入眠。
有零星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闵迟沉沉的睡梦中出现一片茫茫雪幕,耳边喊厮杀声真真切切。
他看见了自己翻⾝下马,急急冲上城楼,心中涌现出急躁之感。
城楼之上风雪急啸,吹起衣袍翻飞。
渐近城楼,闵迟的视线固定在一个清瘦的青年⾝上。青年望着他,目光平静而又熟悉,眉心一道伤痕在冷冽的天气里被苍白的脸⾊映衬的尤为明显。
“初一,我来接你的…”
他话方出口,忽然看见青年口中溢出鲜血。
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切仿佛都已停滞,疼痛钻心刺骨,让人窒息。
闵迟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双手撑着案沿,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每一次醒来都不能清晰记起梦中人的面容。但是那熟悉的目光和那句“初一,我来接你的”却清晰无比。
“前世欠下了债吗?”闵迟转眼望向外面秋雨靡靡。
呆坐了许久,他浑⾝乏力的站起来。走到几边倒了一杯水。
冰凉的水入喉,顿时清醒了许多。
当初闵迟和宋初一同被软噤在魏国时,坐在窗下就能瞧见她在庭院中的一举一动,她静静的看书,专注的自弈,悠闲的抚琴…甚至有时候同他说话那种散漫中带着嘲讽的样子,都让他觉得莫名熟悉。莫名的想接近…
那时候他便梦过一回她死时的场景,分开的这些年都不曾梦见过她,便渐渐淡忘了。可是不知怎的,今曰竟又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喝完一杯水,闵迟抛开纷乱的思绪,在案上铺开地图。修长的手指敲着地图上中都所在的地方。沉思半晌,叹息道“死局。”
他说的并非是中都这场战,而是指的自己。魏赫一死,他便落入一个死局,这场仗,不论赢或打输,他再回到魏国不死也必然过的凄惨。
公子嗣性子极端。睚眦必报,他很了解魏赫不是个能下狠手的人。那么这次杀魏惠王并嫁祸给他的人必然就是魏赫⾝边的谋士!照着公子嗣的处事风格,如果不能确定事情是谁⼲的,那就一巴掌拍死一片,不管枉杀多少,必不能放过主谋。
反思这次行事,闵迟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沉着。他一直以为了解魏赫的为人,可惜,到最后才发现人心似海,变化无常。
为今之计,只能竭尽全力打赢这一仗,待秦魏歇战时伺机逃离魏国,转而入赵。
可是秦军十三万人,魏军现在守城的人只有八万不到,其中还包括他从长社带来的公子嗣旧部。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这批人整合带到中都,直到现在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完全号令这些人。
本就处于劣势,兵将再不一心,想要打赢这一仗,难啊!
潇潇雨歇。
宋初一从汾城赶回平周,待吩咐几位将军把军队安顿下来,便立刻去找司马错商议攻城之策。
魏国西部地区以平原、山地、丘陵为主,北边是太原盆地,南接汾水平原,与秦国咸阳所在的渭水平原相连,土壤肥沃,人口也十分密集。而中都,就在太原盆地之中,地势平坦,并无天然的地势屏障。
这里曾是舂秋时一个小国的都城,周围城墙比一般的城墙⾼大坚固,利于防守。
“没想到闵子缓真能把那五万人马带到中都。”司马错叹道“我以为此人仅有些小人之道,原来竟是一直小瞧他了。”
司马错久历兵事,很明白仅凭小人手段根本不能控制五万人马。
“能带来不见得能战,能战不见得能胜。”宋初一盯着地图,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大将军觉得,公子嗣登上魏王之位,会怎样对待这五万人马?”
“这些人是他亲兵旧部,若是此战之后能够回得大梁,公子嗣会委以重任吧。”司马错道。
这是正常的想法,如今是看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掌权,公子嗣弑兄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必然会遭到反对势力的抵抗,需要自己的亲兵来巩固权政。
宋初一头摇“有亲兵助力,自然事半功倍。不过公子嗣虽是兵变即位,但所遇到的抵抗寥寥,一者,魏赫做太子时,手里兵权有限,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军队都是效忠于魏王,只要魏国朝內能成气候的大臣不兵变另拥新君,公子嗣稳坐王位;二者,如今外患大于內忧,在处理外患的同时,正利于他收拢兵权,实乃天赐良机。”
别人打到家门口,再不一条心反抗连国都灭了,谁还有闲心去计较內乱!
再说,一般情形下低级将领和兵卒对君主是谁并不十分在意,能够影响他们的是朝中掌权的大臣和⾼级将领,眼下公孙衍被俘,惠施弃官,晋鄙在外作战,公子卬重病,魏国宗族之中其余公子大都无实权,正等着一个能管事的呢!
“国尉的意思是…”司马错猜不到她说这些话的原因。
宋初一道“闵迟是魏赫的人,公子嗣手下的这些兵,竟然乖乖听从了他的调遣!公子嗣岂能不怒?”
这怒,定然是要发怈到将领⾝上。
司马错不解道“可是君令如山,也怨不得那些人吧?”
宋初一眯着眼睛笑道“公子嗣被圈噤期间,只有徐长宁带领不足五百人助他脫出牢笼,那些亲兵居然⻳缩不见丝毫动静,之后还乖乖听从魏赫调遣,岂不是有归顺之意?”
司马错想到徐长宁的⾝份,猛然明白过来“原来国尉早已未雨绸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