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抱着萎顿的小薇跃上炮火下残留的栈道“请来一个医师。”
小薇后背揷着一支长箭,面⾊苍白,两眼无神,嘴里低声喃喃着。
龙将军疾奔过来“小薇…”握住她的手,轻唤一声,心情无比沉重。
小薇回光返照,精神一震,错认龙将军是女王,竟而露出一丝自豪笑容“女王…蛟将军部下,小薇,幸不辱命,完成任务…”语毕,头一垂,撒手而去。
众人都为之痛心,同是蛟将军部下的更是连连悲呼,痛哭流涕。
龙将军也黯然无语,小薇到死都自认是蛟将军部下。
有人从溪云怀里抱走小薇,溪云双手却依旧维持着抱人动作,僵立不动,神⾊有几分黯然,这是死在他怀里的第二个女子。
当时小船尚未行走,小薇得报蛟将军大仇,心情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突然笑声一滞,缓缓变了脸⾊。
溪云听到尖锐破空声,紫竹立即一晃,打飞一支长箭,举目望去,巨舰⾼处站着一人,正是之前在桅杆上的那名弓箭手,他双臂都已受伤,性情却十分坚忍,还要射箭伤敌。
小薇木木地将船桨交给清流,再也撑不住,一头扑倒,后背揷着一支箭。
其实以溪云明心如镜的感应力绝对能发现那受伤弓箭手的射击并挡住,但被小薇的大笑声所阻,一时没有察觉,而小薇若没有大笑,这等沉暗天⾊下,那弓箭手也不一定能射到她。
一切自有天定?这让溪云有些不好受,好像在更⾼层次的某个地方,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隐隐控制着一切。之前小薇要求加入“擒贼先擒王”计划时,他忽然感觉到小薇要死了,这种意念不知如何产生的,却十分強烈,而他也十分相信。
直到杀死金甲将军,三人跳下巨舰,他与清流都偏了方向,小薇却稳稳落入船中,他当时心想:“好,小薇不会死。”没想到船行不过十丈,一切还是发生了,最后靠着清流乱划乱拨,小船兜兜转转,终于靠岸回来。
这时无数国民举着火把,拿着菜刀涌来,女王、祭司、小薇赫然在前,行政官给留在后方做安抚工作。
看到海面上飘満尸体,腥血气随风涌来,不少国民忍不住,俯腰就吐,没吐的那些人也只看了一眼,纷纷转过头去,不忍亲见,低低呜咽菗泣。
也有人难以置信地低喃:“我们赢了…敌人退了…?”
“我们赢了。”存活的士兵肯定地告诉她。
民众们不由纷纷叫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却是又哭又笑,喜极而涕,一种劫后重生的感动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龙将军站在溪云、清流面前,郑重地说:“十分感谢你们。”
清流无力坐倒,溪云愣愣站着,神思飘渺,这时他忽然看到祭司的黑袍,神⾊一动,朝她奔去。
龙将军见他神⾊怪异,立即皱眉跟上。
清流抬头一看,哀叹一声,嘀咕道:“能不腾折了吗?”勉力站起,跟在后面。
溪云来到祭司面前便问:“是不是真的有命运或者天意这样的东西?”
祭司一怔,这问题来得如此突然,见溪云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半晌才反应过来,肯定地说:“是。”
溪云浑⾝一颤,眉宇间満是震撼骇然之⾊“那…那我们做的一切算什么,我们…我们…”语调竟似想要哭出来一般,浑⾝更是一软,若非龙将军扶住就已跌倒,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样迷茫失落过。
祭司缓缓道:“‘我们’本⾝就是命运的一部分。你太累了,先睡吧,我们晚点再详谈一次好吗?”
溪云望着祭司碧蓝澄净的眼眸,听着她柔和婉转的语声,感受到一种平静温暖的力量,缓缓闭上眼睛,面⾊也放松下来,彻底软倒在龙将军怀里。
清流和女王都连忙问:“他这么了?他没事吧?”
对于溪云和祭司之间的对话,大家都不甚明白,只觉得神神道道。
祭司头摇轻叹“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溪云现在的状态,她曾经也遭遇过,不然仅凭溪云一问一说,她亦猜不透溪云怎么了。
溪云是钻入了牛角尖,一时出不来。连番大战不仅耗光了他的內息,接连动用“明心法”、“通心法”、“慑心法”甚至三种心法同时运转,也使他的精神力遭到前所未有的考验,又因小薇之死,他本已匮乏的精神陷入“命运”与“人”的思考中,无边的迷茫和怀疑、沉痛难抑的悲凉、面对命运的颓然无力,种种思索挤入脑中,又得不到答案,令他直欲炸爆。幸好能晕迷过去,或者叫沉睡,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若再继续思考,他怕要疯掉。
对于祭司的语气,众人都甚感怀疑,还是小缘检查后,确定没问题,众人才放下心来。
清流道:“小缘姑娘,我师兄脸上的伤会不会留下疤痕啊?我看血流了不少。”
小缘道:“嗯,伤口不会很深,不会留疤的。”
“哦,那真可惜了。”清流叹息头摇,见众人愕然看来,他讪笑一下“呵呵,一个和尚嘛,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对吧?”
鲛人族却天生热爱美好的事物,人人给他翻白眼。
龙将军道:“那我在你脸上也划道口子。”
“咦?你竟然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
“…”小缘微微笑,这两个和尚真不一样,连龙将军也接受他们了。
溪云醒来时发现周围一片黑暗,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缓缓睁开,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后发现自己在祭司殿。
⾝上大大小小十多道伤口给处理得一丝不苟,纱布裹得整齐利索,这令溪云立即想到小缘柔弱动人的眼波,左边脸上清清凉凉的,他伸手摸了一下,伤口上抹着一层柔腻的药膏。
“你醒啦。”
“啊。”溪云一颤,却是吓一跳,这才发现祭坛前坐着一人,自然是祭司,她一⾝黑袍,完全融入周围环境中,连呼昅也微不可闻。
“祭司大人,你好。”溪云想起晕倒前听祭司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本⾝就是命运的一部分”这句话令他对祭司彻底尊重起来。
祭司道:“你想先吃点东西吗?”
“不,我想知道命运。”溪云又急切起来,即使在晕迷中,他潜意识里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竟然命运存在,而且至⾼无上地安排好了一切,那人在命运面前又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既然鲛人族终能赢得这场战争,那他们何必冒险潜入巨舰去刺杀?既然蛟将军总会悔过,那大家又何必在女王殿里勾心斗角?
这些问题祭司都曾遇到过,在获得祭司传承之初,她也深受困扰。命运决定了一切,那人在命运面前岂非如蝼蚁一般,那又何必去争去夺去奋斗?
后来她才想明白,每个人都可以说承受着命运的操纵,但命运至⾼无上的力量正是来源于每一个人。可以把命运比作一条大河,那组成大河的每一滴水即是每一个人,命运充満无限可能,就像大河有时直奔,有时回旋,有时疾,有时缓,有时分流,有时合流。每一滴水都囊括在大河中,有时⾝不由己,随波逐流,有时一滴水却会带动更多的水,进而改变流向,有的流向成了支流,有的流向成了主流。
彻夜长谈,溪云终于走出牛角尖。人并非命运的物玩,而是命运的组成,甚至可能是命运的引领者、缔造者。命运并未一成不变,人之所以去争去夺去奋斗,这是命运对人的要求,也是人对命运的能动改变。
溪云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阳光灿烂,却到了另一处,而精神十分饱満充足,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更加透彻明朗。
门“咿呀”一声打开。
“啊,你终于醒了。”
“啊,你可以走了。”
“我也想走啊,可是…哦,你是说我的脚可以走动了。”
开门进来的是何冲锐,却是面带忧⾊,有些急切。
溪云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何冲锐唯唯诺诺不敢说,跑出去叫唤起来。
溪云刚出门,便见清流和小缘小跑而来,原来这里是祭司殿旁边的医师院。
“你们急什么?”溪云问。
清流不忿道:“你一觉睡三天当然不急。”
溪云一愣,肚子咕咕响“三天?我要吃饭。”
清流看他精神饱満无忧无惧的样子很想打他。
小缘勉強笑一下,柔声道:“我带你去。”
鲛人国举国上下气氛紧张,广场上一队队士兵列成方阵训练刺枪,居民们把菜刀绑紧在木棍上,把它变成更強有力的武器,有人负责制作箭杆,有人打磨尖利石块,那即是箭头,人人忙碌,而气氛十分凝重。
溪云稍后便知情况,原来人族虽然撤军,但并没有放弃鲛人国这块肥⾁,而且黑旗军军威不可犯,他们一定会报仇雪聇。
龙将军派船穿过激流带,发现外面果然留有人族士兵留守监察。通过拷问俘虏,她们得知黑旗军驻扎地离此约两天路程,一来一回就四天。也就是说,明天他们可能就会抵达,第二轮战争就要打响,而这次人族一定会集结重兵,情况绝对比上次更危急。
这就是为什么何冲锐⾝体刚一恢复,就急不可待想离开的原因——留在这里简直是等死,大棠帝国兵多将广,岂是小小鲛人国能挡?覆巢之下,什么蛋都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