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院里众人注意力都在肖遥⾝上,肖紫晨又从树后溜出了秋枫院,定了定神,好整以暇的大步踱进院子,装作吃惊的样子叫道“哎呀,这是怎么啦?”
听到她的叫声,院里的目光纷纷都集中在了她的⾝上,肖紫晨快步走到肖老太太跟前,万福道“婆婆好。”
“嗯,”老太太应着,脸⾊缓和了许多“你怎么来了?没吓着你吧?”
“没,”肖紫晨道“我白天出去玩,没留神玩的太久了,刚刚才回来。结果路过时听到您在教训小八弟,这才进来看看。”
“看,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太瞪着肖遥,越看这怂包越不顺眼,又在他头上敲了一棍子,骂道“看这没出息的东西丢人现眼么?”
肖遥哀嚎一声,眼泪婆婆娑娑一股水似的从眼角往下趟,可怜巴巴的看着肖紫晨。
肖紫晨叹息一声,挽了老太太的胳膊,轻声道“算了吧,婆婆,打哪儿也莫要打头啊,会把他打苯的。”
“不打已经很笨了,这个不孝子!”肖紫晨的搀扶总算有点用,老太太没有再提拐棍的意思,换了用脚狠踹了肖遥一下。
“到底是出了啥事啊?”肖紫晨一边向老太太问着,一边给肖遥猛使颜⾊。
肖遥倒也不笨,马上意会了肖紫晨的意思,往后轻轻挪了挪,脫离了老太太狠脚能够到的范围。哭哭啼啼道“今天早上,我本来在嫂子的游园会里玩着呢,结果有几个画友来找我,说今儿个中秋,是团圆佳节,大伙正好到夫子庙的邀月楼一起聚聚,热闹热闹。我一听是个理,就准备去了。他们是坐车来的,本来多我一个也不多,结果小六子提议说今曰机会难得,大家不如风光风光,让我把那辆为皇妃服务过十几年的马车贡献出来,给大家开开荤。
我说咱们六个人,那车最多只能坐四个人,小六说他会赶车,让他来做车夫,李航又说他做副驾的位置,这样六个人就都有位子坐了。话说到这,我也不好拒绝,就遂了他们的意。没想到去的时候好好的,要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车不见了。
问⻳奴。⻳奴说不知道。我们就去找了老鸨。说马车停在她们院子里。他们就该看着。老鸨说停车地马房不是她们家地。是找隔壁租了院子以后把墙打通了合成一个大院地。虽然地方在一块。但马房是马房。他们…窑子是窑子。两家不搭界。寻常客人地车都是自家车夫看着。从没听说关窑子什么事。想要让窑子看着。那得事先说明了再另外加钱。
老鸨把责任赖得⼲⼲净净。我也没招。只好四下打听。是谁把车赶走了。后来使了银子。才有几个人说。是威远镖局地庞龙带着其他三个镖师把车赶走了。我又追到镖局去问。结果。结果…结果他们说镖局地人绝不会偷人家地东西。连门都不让我进。”
说着。肖遥一下子嚎了起来。这次嚎地是真心实意悲痛欲绝。跪坐在地上连连捶打着自己脑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没用。我废物…”
“好了。好了…”肖紫晨蹲下来。捉住了他地手。又问道。“那邀月楼是在夫子庙地哪里?镖局地人是什么时候把车给偷走地?”
肖遥道。“邀月楼就在贡院街地斜对面。车。车是在午饭地时候被偷走地。”
午饭时间。又是在贡院街地附近。时间地点都很吻合。看来那车九成九是肖紫晨看到地那辆了。
她得交代自己曾见过那车的事,这会把老太太的怒火引到她的⾝上。然后她就可以把找车的事往自己⾝上一揽,到时候借着去镖局讲道理的借口,闹它个不可收拾…
嗯,就这么办!
…
在数百里外的⻩山上,有一座名叫天都的山峰,天都峰是⻩山第一⾼峰,山势险奇,⾼不可攀,凡人连峰顶的样貌都无法窥见,更莫说亲⾝攀上,一览锦绣。
然此时此刻,在天都峰的最⾼处,却坐了一个青年男子。他⾝材挺拔,器宇轩昂,称得上玉树凌风。他样貌俊美,即使潘安再世也不逞多让,算得上超凡脫俗。一⾝妥帖的青天白云纹剑客服,一把五尺长的雷龙巨剑,更显他雄姿英发,武艺超群。
俊逸外表所诠释的一切,代表了男子的正义,男子的执着。而真正能能展现男子內心所向的东西,是他脑后的那根在风中飘飘荡荡,长可及腰的马尾,自由的马尾,自由的他,随遇而安的马尾,随遇而安的他。
嗖…嗖…嗖…峰下,一个人影以不可思议的跳跃能力渐渐攀上峰来,独坐峰上的青年听到了来人的动静,却看都不向他看一眼,依旧盯着眼前昏暗厚重的连绵云海,怔怔的出神。
“漠天,”攀峰的人影终于上到了峰顶,来到了青年⾝边,这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健硕老人,与青年一般,也穿着青天白云纹的剑客服,只是他⾝后没有背剑,只扎了一条白雪的马尾。老人微微笑着,浅酌了一口手中玉壶內的美酒,向青年说道“今夜中秋佳节,月正圆,酒正香,你为何不去和师兄弟们一起把酒言欢,反要孤坐在这孤峰绝壁上,独受清寒呢?”
楚漠天不答,依旧看着那云海出神,好久之后,他才似忽然知道了⾝边有人在等着他一般,起⾝面对来人,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嗯,”老人应了一声,拍了拍楚漠天的肩膀,笑道“又在跟剑魂谈心了么?”
“是,”楚漠天道,答完他又觉得答案欠妥,补充道“不是谈心,剑魂在劝我下山,他想随我一起玩一些游戏。”
“哦?”老人来了趣兴,追问道“是些什么游戏?连剑魂都有了趣兴?”
楚漠天尴尬的一笑,道“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一个女子想出来的,为她的家人在中秋准备的小游戏。”
“原来你在山下结实了女伴?”老人笑了,笑容中充満了欣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也看得到剑魂吗?”
“她,她是一个骗子,”楚漠天磕磕绊绊的,不太好意思的道“剑魂很想念她。”
“噗…”老人刚入口的一口酒被他完完全全的噴了出来“骗子?”老人嘿笑起来“剑魂很想念的骗子?给我说说她吧。”
“是,”楚漠天拱了拱手,不假思索道“她要揭发一个神棍,不是向众人揭穿那神棍装神弄鬼的骗术,而是诱那神棍偷窃,再以偷窃罪将他逮捕。她要独揽一桩为家人求药的差事,竟然不顾家人重病在床,不顾前来寻她的家丁心急如焚,満口谎言,将那家丁连哄带骗…”
“这些都是小事,”老人打断了楚漠天,问道“凭这些小事还不如乱你的心,跟我说说吧,她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彷徨。”
“是!”楚漠天再施一礼,思绪飘飞回金陵,飘飞回那个充満争执的夜,飘飞回那个令人血脉噴张的诗会。假如没有那么多争吵的话,假如没有那么多內幕的话,那该是多好的诗会,那该是一首多好的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燕云聇,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是何等的胸襟,这是何等的豪情,这是何等的热血。
可惜这词竟是一个枪手所作,可惜他竟无奈的沦为了那枪手的信使。送信他并不知道她的打算,他只记得她说,那首词叫満江红。而次曰总督大人所颂的也叫満江红。
词一问世,整个诗会现场立刻沸腾起来,几乎每个人都站了起来,用劲他们所有的力气欢呼叫好,拼命的鼓掌,这其中也包括有他在內。
可惜他没来得及⾼兴多久,就看见了她。她乖巧的坐在哪里,默默的盯着水里的小鼓发呆,时不时的,她会痴笑一下。満脸都是奷计得逞的快意。自那一刻起,他就懂了。他知道她在肖家还有事做,所以他早早的回来,等她,却意外的没有等到。
可恨他此生唯一做过的一件错事,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完成。他想揭发,却没有证据,他想弥补,依然晚矣。
老人静静的听完楚漠天的故事,摇着头苦笑起来,道“听你说,这女子常常用无奈来做借口,而你终于也通过这件事,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奈?”
“不错!”楚漠天苦涩的承认。
“漠天,”老人收起了笑容,认真的凝视着楚漠天的双眼,缓缓道“我想,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