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紫晨赶到秋枫院时,看到的是一⼲喜气洋洋,忙忙三个家丁在欢天喜地的扫着着院中在肖紫晨看来已经⼲净到片尘不染的石板道,另有五名家丁握着钳子在拣拾道边草坪中的碎石。这种细碎活儿原本是不需要男人来⼲的,院里的丫头自会打理院落中的景致,但这八个人不仅⼲了,还⼲的认真,⼲的快活,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肖紫晨想起了小桃在出门前的的表情,她也是在笑的。
嘴抿着,嘴角扬着,眼睛亮亮的,焕着愉快的神采,这种笑容,是自內心的微笑,那是只有在经历真正的喜事时才会有的笑容。肖紫晨只见到小桃笑了一瞬,所以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她的错觉,看到这些人,她可以确定了,他们的笑跟小桃的笑是同一种,真的有喜事。
肖紫晨觉得背心很冷,肩臂上鸡皮疙瘩颗颗竖起,有种⽑骨悚然的恶感。这是怎么了,用的着这么开心?明明⾝处在被多桩坏事缠绕着的家庭里,这些人怎么还笑的出来。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八月二十,莫非之前估计错误,根本就没有哪个家丁死了,而是…上门的官差是来处理婆媳律的,门外的鞭炮,是家人庆祝她这个灾星就要离家才放的。
“可恶啊!”肖紫晨暗恨,她虽一心想离开这个家,却还是希望自己是走出门去,而不是被赶出门去。她握着拳,咬着唇,低头就往不远处的主楼冲去。周遭⼲活的人现了她的到来,纷纷停下了伙计,笑着向她问好。
“大夫人早!”他们说,声音中气十足,力道十足。
“好!”肖紫晨保留最后的一份礼貌,凶狠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好字还给他们,眼睛却勾直勾盯着不远处的那栋小楼,脚下毫不停歇。老夫人必是在那里等着她的,今天不管这个迷信的老太太再怎么劝她,她都不会再心软了。肖家必须是大儿媳妇掌家,才会繁荣昌盛。见它的鬼去吧,这肖老头子说的什么鸟话。
外厅的大门狭了一条缝,紫晨野蛮的将它推开,门板撞到墙上,出砰一声响。厅里七八个人被这动静吓到,齐齐转头来看她。“啊紫,你来了。咦,脸⾊怎么这么难看?今儿是你大喜的曰子啊。”开声的是肖老五,这胖子红光満面,神采奕奕,像刚刚吃了半斤肥猪⾁一样得意。
肖紫晨不语,冷眼扫视着屋里的众人,心中的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除了肖老五夫妻之外,场中还有六姐七姐两对夫妻,以及老太太跟她的两个丫鬟。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们都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老五老六老七三家子不都是要做生意的吗,现在天不早了,他们不应该还会呆在家里。还有老太太,穿着大红的富贵人家最爱的铜钱图案褂子,这不是只有在结婚这种喜庆曰子才穿的么。
肖紫晨迷惘了,她不会傻以为老太太也变心转意想把她扫地出门了,要是那样,直接吱声她就滚了,用不着还专门搞个庆祝那么多此一举。莫非她又错了,今天真有喜事来的?
七姐走过来挽了她的胳膊,笑道“阿,怎么不穿得漂亮一点再出来,我记得你去参加那个劳什子诗会那天,可是穿得漂亮的很啊,比那诰命夫人,怕都強上三分。”
“是呀阿紫。怎穿漂亮点。哦。我知道了。小桃那丫鬟想给你个惊喜是不是?看你地样子。还不知道有啥好事吧?”这次开声地是肖老五地媳妇儿肖珍。她是个脾气很好地妇人。相貌清秀。温文有礼。出嫁前她是个典型地小家碧玉。慢性子和善人。出嫁后也从来不掺和在家庭斗争里。因而也很难在家里见她一面。
连她都说有好事。那准是没了。肖紫晨脸上地黑气不知不觉就退去。她茫然地摇头摇。呐呐道。“我不知道啊。有啥好事?我以为…哎。也没什么。”
“不知道便算了吧。”老太太从主位上起来。由两个丫鬟搀着来到肖紫晨跟前。紧紧握住她地手。激动地道。“来。随我一起出去等着吧。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远远地。又传来了喇叭与鞭炮声。一支小小地队伍穿行在肖家大院地主花园中。为地是三名舂风満面地员官。他们迈着整齐地步子。动作划一。却不刻意。就像是在玩赏一处没去过地花园般。他们⾝后是两名⾝強力壮地衙役。手中扛着一面宽大地黑匾。再然后就是负责吹奏地小队。个个头摇晃脑。乐在其中。
队伍两边还有四名负责燃放鞭炮地小厮。这四人是标准地环境杀手。每过十步。必扔下引燃地炮绣两串。在制造噪音地同时。也制造了満地地纸屑。不过。肖家人并不介意。他们乐于这样。只为了那匾上地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代表了荣耀。一般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地荣耀。
“肖老夫人。好久不见啦。”入
后,当先三名员官中的一名拱了拱手,向肖老太呼。这人肖紫晨记得的,他就是负责处理休妻律的员官,李智勇。这下肖紫晨彻底迷惘了,到底咋回事呢?
肖老太太轻轻点头,算是先给个回应。只听李志勇又道“哎呀,肖老太太,肖大夫人,恭喜啊,恭喜。”
“多谢多谢!”肖老太太回应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肖紫晨皮笑⾁不笑,也跟着笑笑。她此时已看到了几人⾝后的牌匾,上书巾帼英雄四个烫金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这字并不见得有多好,却胜在內中隐蔵了一股英气,让人看着,觉得气势十足。嘿,看来这便是喜庆的根源了,巾帼英雄,说的是谁?总归肖紫晨是不敢妄自尊大的,她也想不起来自己有何义举,担得起这四个字。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肖家众人不到四尺的距离,李志勇再次拱手,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礼部的曾子哲曾大人。”
曾大人是一个年轻的小胡子,个子不⾼,肤皮白皙,相貌清秀,虽然谈不上俊朗,一看之下,依然令人顿生好感。他拱手微笑,与肖家众人一一见礼。
礼毕之后,他却说话,只微笑着立在原地。李志勇又自然的接过话题,介绍其另一位员官,道“这位是礼部的冯耀祖大人。”冯耀祖与曾子哲相貌相似,若不是李志勇的介绍,肖紫晨甚至怀他们是兄弟俩。
照例又是一番见礼后,冯~终于说话了,道“本官与子哲的来历,相信各位都知道。不过嘛,知道归知道,规矩还是要守的,该说的话,该道的喜,本官一个字都不会少说,相信各位也不会嫌烦,是也不是?”
众人皆笑“当然不会当然。”肖紫晨偷偷瞟了瞟周围,现所有人都是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竟是完全醉了,只有她一个还是木木讷讷,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些姿态,冯耀祖与曾子当然也都看在眼中。他们俩对望一眼,都是会心一笑,然后将视线齐齐投向肖紫晨一边。曾子哲道“面临如此喜事,肖大夫人依然能保持风度,端庄冷静,毫不喜形于⾊,果然有大家风范。这块由总督大人亲自书就的牌匾赠给夫人,真是再适合不过。”
“送给我?”肖紫晨瞪大了她那双黑白明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是啊。”曾子哲“肖夫人在泾县生擒了蛇帮匪柳君的独子柳云龙,这块匾,正是总督大人为嘉奖夫人功绩而专门书就,送能工巧匠处精心打造的。怎么,看肖夫人的样子,还不知道我们的来意?”
“哦,她在泾县⼲了这么大的没告诉我们,今曰我们也就不告诉她,算是还她咯。”肖老太太开声打起了圆场。
“原来是这样!”三名员官齐声大笑起来。肖家众人也跟着哄笑,气氛好得令人心嘲澎湃,鼻头酸。
“阿紫,还不谢过两位大人!”肖老太太最为激动,已经有少许哽咽了。
“谢两位大人!”肖紫晨赶紧照办。继肖老太太之后,她也感动得流下泪来。中秋以来,她就像中了魔障一样,所经历的事,几乎没一件好的。当初她刚刚回归金陵的时候,也曾记得自己在泾县的这段历险,也对官府将要给她表彰有过期待。然而这么多天来,她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不仅忘了,还变得像只惊弓之鸟。听见鞭炮就以为死人,看到人笑就以为心怀不轨,就算听到了好事,也绝不往自己⾝上揽。在她际遇最低谷的时期,忽然来了这件奖励,无是雪中送炭。
两名衙役将牌匾送了上来,端平到肖紫晨触手可及的位置,任她检阅。她颤抖着手,在四个字上一一扫过,眼前又出现了在客栈中的那一幕。那时候,她与景缘姐妹同心,即使面对手持利刃的凶徒,依然挺了过来。那时候,她也心生绝望,是海国开冷静应对,在⾝上多处重伤的情况下,战胜了看似冷血无情的柳君,保住了他们四人的周全。
那一幕,无疑是她此生最凶险的一幕,但她现在想起来,却怀念非常,不为别的,只为那时在的⾝边,有三个知心人与她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而眼前呢,这些肖家人个个笑颜如花,跟她要好得好像亲生的兄弟姐妹,但谁知他们的內心,究竟待她有几分真意?
正感慨时,肖紫晨的视线忽然定格在了一个男人的⾝上,李智勇,是的,就是他,负责处理休妻律的朝廷员官。今天八月二十,本来他才是今天的主角才对。
她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直凉到了骨子里。谁家会把一个才受过朝廷封赏的主妇扫地出门呢?
“不要啊,不要啊!”她在心里无力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