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画面。那里有山有水,有屋有田。
山不太⾼,扬起头来,就能看清山顶上最⾼那颗树的树冠,水不太深,是一条清清小河,蜿蜒从屋前流过。水田就在山脚,天边,有⻩牛悠闲的啃着青草,有骏马惬意地在野地里撒欢。
而她,就坐在河边的一只矮凳上,看着⾝边的那个系着马尾,穿着天蓝⾊长衫的男人钓鱼。
“你到底行不行啊,怎么半天一条鱼都没上钩呢?”幻觉里,她感觉到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看不到猎物上钩,索性便开始拿男人打趣。
男人扭过头来看着她,眼里充満了疑惑,他回头,抬手,将鱼钩从水里提起。钩上的饵早已泡烂了,黏糊糊如稀面似的挂在钩底。
“你看,饵烂了都没有鱼上钩,你果然很kao不住啊。”此情此景让她得意起来,更加卖力的打击起⾝边的男人。
男人不说话,皱着眉把钩子提到眼前,换上一团新的饵料。咕咚一声,男人把换好了新饵的鱼钩又甩进河里,信心満満道“这次一定行了。”
“我不相信,我觉得你这次还是不行。”她头摇“你把钩子提起来看看呢,我感觉那饵又烂了。”
男人眉⽑一竖,发起火来“刚下的饵,怎么可能会烂!”
唾沫星子从他嘴里噴射出来,打在她的手上。她厌恶地将唾沫星子擦了擦,搬起小板凳,往边上挪了三尺。
男人大窘,想道歉,又放不下面子,便将鱼竿用力一提,把鱼钩收回手边,大声道“你看,你看,饵不是好好的吗?”
肖紫晨斜眼瞟了一眼。那鱼钩上空荡荡的,那里还有什么鱼饵,她心中大乐,面上却不动声⾊,安静地指了指那只鱼钩。男人扭头,看到了空无一物的鱼钩,怒窘交加,当时就把鱼竿抛到了地上。
他站起来,很生气的转⾝向木屋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又转过⾝来,子套系在背后的宝剑,向河里猛力一斩。
轰!剑光过处,噴射起一个足有数丈⾼的水花。
哗啦啦…水花落下,河面重归平静。肖紫晨刚要发作,却见许许多多的肥鱼从水下冒了上来,翻着肚子飘在水面上。
男人得意了,将宝剑回鞘,拍拍手,扬着眉道“看。我说行吧,还不下河捞鱼?”
噗嗤…
幻觉中的肖紫晨被男人逗乐了,现实中的肖紫晨,也跟着微笑了一下。楚漠天刚刚把⾁粥喝完,正瞧见肖紫晨充満玩味的笑容,不由得愣住。
他不明白那笑容背后的意思,是他的吃相太差吗?还是什么别的?嗯,莫名其妙的,他怎么会主意起自己的吃相了?
此时肖紫晨正好回过神来,也看到了楚漠天那张惊诧莫名的脸,她不好意思再笑了,便假装喉咙不舒服,嗯嗯谔谔地哼着,把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顺便将话题也转移了“吃饱了吗?”
“啊,”楚漠天点头“饱了。”
“出去走走吗?”他问,在他看来,这间屋子已充満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令他浑⾝不适。
“好啊。”肖紫晨回答“去哪里呢?”
“去钓鱼吧,”楚漠天想了想道“钱师兄说这几天的鱼很好钓,他中午就开钓了,我们去看看他的战果?”
“钓鱼?”肖紫晨惊呼起来。难道她的梦境就要成真,这也太扯了吧。
“怎么,你不喜欢钓鱼吗,那换个地方吧。”
“不不不。”肖紫晨赶紧头摇“我的意思是,钱侠士不吃晚饭吗?”
“他们哪,嘿嘿,”楚漠天的脸上lou出捉狭的笑容“他们都是边钓边烧,这一下午,不知道吃了多少,哪里还会饿呢?”
“那我们,不是去替他们数鱼骨头?”肖紫晨疑惑道。
“恐怕差不多。”楚漠天也有点担忧。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一种旑旎的气氛包围了他们,两人的心跳都有一些加快,肖紫晨心里甜丝丝的,楚漠天虽然也是类似的感觉,那甜mi中,却多了一些惶恐和奇怪。
金陵会的后花园里有一个相当大的荷花塘,塘里常年有人投放鱼苗,方便这些侠客们随时取用下酒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楚肖二人走进花园时,正好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从荷花塘那边传来。
紧接着,是各种各样歇斯底里的叫骂。
“你个杀千刀的,钱文天,笑你爷爷的笑,把老子的鱼都吓跑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大汉喝骂道。
“钱文天。你有种,老子不钓了,老子到你那里混鱼吃!”这人的口气一听就是没本事专门骗吃骗喝的那种。
“拉倒把你,你到他那去,能讨的了好?”果然,⾝边立刻有人开始讥笑。
“他敢不给,大家伙儿一起料理了他!”骗吃骗喝的家伙赶紧拉拢同伙。
肖楚二人感到有一场好戏可看,一起加快了步子,到了荷花池边,只见钱文天手里抄着一支又耝又长的鱼竿,竿子被拉成了満月状。一头连着鱼线,一头连着一条硕长的大鱼。
“啊,这鱼好大!”肖紫晨凑前,看清了水里的活物,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是,这家伙,我盯他很久很久了,至少二十斤重。”钱文天骄傲的炫耀。
“这么大的鱼,不会把线拉断吗?”肖紫晨问。
“它,就凭它?”钱文天不屑道,他嘿嘿一笑,轻声喝道“看好了,起!”
只见他握着鱼竿的双手一抖,一股磅礴的大力顺着鱼竿传导出去,直达池中。水里的那条大鱼腾的一下就飞了起来,在空中烈猛挣扎,甩得水珠四溅。
钱文天弃了鱼竿,左手袖子向上一xian,一鼓劲风从袖下拂起,吹散了漫天的水珠。大鱼落了下来,钱文天抢上一步,右手铁钩般伸出,牢牢扣住大鱼两腮之间的颈子,将它拖了下来。
这十条足有五六尺长的大青鱼,也不知道在这塘子里活了多久,这种大青鱼,⾁嫰,刺少,最适合烹制鱼丸,或者切片烧酸菜鱼。
“好家伙,这么大啊!”周围一⼲观众纷纷发出了赞叹。
钱文天嘿嘿一笑,从腰间菗出一把匕首,看了看那些看客,心中默默记数。哆哆哆哆哆哆…他运刀如飞,很快便把大鱼切成了七段“你的。你的,你的”一边说,他一边把切好的鱼扔向看客们“拿了鱼快滚,别在这侯着了。”
“别这么说呀,小钱,”旁边有一个狡猾的家伙把分到的鱼往钱文天手里扔了回去,笑道“我不要鱼,我只要在你这混口吃的就行。”他看重的是钱文天给自己留下的那段鱼,那是鱼头以下,肚皮以上最肥美的一段。
“哼哼,”钱文天冷笑一声,将鱼又给他扔了回去,骂道“少做梦了你,没见我这有客来了么,拿了鱼快滚吧。”
那人接了鱼,讪笑着扫了肖紫晨一眼,转⾝离去。钱文天看着他的背影,不太⾼兴的骂道“他妈的,只是在药店呆了几个月,怎么就学得一⾝的怪味道回来了。”
“还是你好啊,”他冲肖紫晨点点头,笑道“今天是来报告发财喜讯的吗?”
“是啊,”肖紫晨也笑道“早上赚了一百万两,把我⾼兴坏了!”
“一百万!”钱文天的眼里冒出光来“嘿嘿,那可得好好庆祝庆祝,肖夫人,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去拿酒来,咱们三个好好喝一杯。”
“哎,你去吧,这里有我呢。”肖紫晨拍拍胸脯,弯腰提起了⾝边的两只水桶。楚漠天则很自觉的把地上的鱼拾起,抄起钱文天落下的匕首,飞快的刮起鳞来。
肖紫晨提着桶,到花园里的水井边,摇着轱辘把两个桶盛満水,用扁担穿好,这时楚漠天正好赶到她的⾝边,弯下了⾝子,她顺手就把扁担往他肩上一放,两人配合默契,一起往荷花池走去。
楚漠天开始洗鱼,肖紫晨则清理了锅盆刀具,二人又是几乎同时完成手边的活儿。肖紫晨笑着将洗⼲净的匕首递给楚漠天,后者接过,漫不经心的削起鱼片来。
肖紫晨看着他的动作,脑中又浮现出了之前那个荒诞的白曰梦,在她的心里,一种悸动越来越強烈的涌了上来。
“我想出国一趟。”肖紫晨忽然开口。
“什么,出国?”楚漠天觉得这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出国?”他楞了楞“你要离开天朝?”
“嗯,”肖紫晨点头“朝廷可能组织舰队前往西洋陆大,我想去。”
楚漠天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肖紫晨出国,与他其实并无⼲系,可想到她将会离开许久,心中不噤涌起一种不舍的情感来“我听说,从天朝到西洋陆大,要走三个月的水路,中间几乎一次岸都不kao,”他缓缓的说着,眼中流lou出了担忧“那海上风云万变,各种颠簸,危险,层出不穷,你受得了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了…”肖紫晨迷惘道,很快,她眼中又透lou出坚定来“可是我想去。”
“为什么呢?”楚漠天停下了手上的活。
肖紫晨叹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肖风哥也许在西洋,我想去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楚漠天点点头,又开始慢慢的削鱼,他感觉到自己忽然烦躁起来,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却又挥之不去,就好像,什么宝贵的东西要理他而去了。“你要把你丈夫找回来吗?”他问。“也是,你们分开很久了。”
“不!”出乎楚漠天的预料,肖紫晨决绝的否定了他的疑问“我去找他,不是为了寻他回来,而是为了与他彻底的分开,从此再无瓜葛!”
楚漠天有些忐忑“你要休夫?”
“我要休夫!”肖紫晨肯定的道“我跟肖风哥一点感情都没有,我不想再继续挂着肖夫人的名头继续生活了。”
她越说越热切,忽而情不自噤的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腕子“如果我自由了,你会⾼兴吗?”
“⾼兴!”楚漠天顺从着心里的感觉。
“真的吗?”肖紫晨为他的回答感到奋兴,她试探着问“为什么?”
楚漠天想了想,头摇道“不为什么,就是⾼兴。”
木鱼脑袋,肖紫晨暗骂。
“嘿,小两口在聊什么呢,这么⾼兴?”边上传来了某人的调笑。
肖紫晨白了他一眼,斥道“钱侠士,斯文一点。”
“好好,斯文!”钱文天敷衍道,他把两坛子酒往地上一顿,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摆开酒碗,抱起坛子连倒了三碗,笑道“来,先⼲一杯。”
“这哪是一杯啊。”肖紫晨黑着脸嘟囔。
“哈哈,”钱文天咧嘴一笑“肖夫人,你随意就好。”
肖紫晨満意了,抱起酒碗抿了一口,她⾝边的两人倒是老师不客气,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钱文天吃了一惊,讶道“小楚,这么能喝,有喜事呀!”
他的话恰到好处的暗示了某些事情,肖紫晨心里暖暖的,很舒服,便主动向他提起了刚才跟楚漠天说起的事来“钱侠士,朝廷要组建舰队造访西洋,我也想去。”钱文天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许久的人物,她想听听他的看法。
“你想去?”钱文天反问,似是不太相信“去休了你那个没用的相公吗?”
肖紫晨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钱文天哈哈大笑,不去理她,反而拍了拍楚漠天的肩膀,调笑道“小楚,想娶媳妇儿吗?”
肖紫晨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然而楚漠天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痴呆地问道“啥?”
“没啥!”钱文天也懒得提点“我说你是个猪脑子,你是不是呢?”不等楚漠天回嘴,他又喝道“快点削鱼吧,磨磨蹭蹭,你是娘们吗?”
楚漠天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果然快了许多,肖紫晨忍着不让自己嗤笑出来,能让楚漠天这么服帖的,放眼金陵也只有钱文天了。
“肖夫人,你想出洋,关系都打点好了吗?是准备做谁的闺女还是哪家的妹子呢?”钱文天将话题又转回到出洋的事上。
肖紫晨不明所以,眨着眼道“钱侠士你说什么?什么妹子闺女的,我不明白。”
“不明白?”钱文天瞪眼瞅了她一下“那就没打点了。”
肖紫晨道“打点什么?这事是知府谢大人跟我说的,他说让我先考虑考虑,没提什么打点的事。”
钱文天问“谢靖安有没有暗示要认你做妹子呢?”
肖紫晨头摇。
钱文天再问“那谢靖安又没说等出洋归来娶你做媳妇儿呢?”
肖紫晨脸⾊大变,嗔骂道“你胡说什么呢你!”骂完,不忘看了楚漠天一眼,后者冲她淡淡一笑,表示同情。
肖紫晨见他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心下就不太⾼兴,她把怒火都倾泻到了钱文天⾝上,骂道“钱文天,你说什么呢,你说清楚点好不好,别像姑娘似的蔵着掖着。”
“哈哈哈哈…”钱文天烈猛大笑“我也有做娘们的一天哪,哈哈哈,太好玩了!”
肖紫晨把酒碗一甩,气鼓鼓的瞪着钱文天,楚漠天削完了鱼,又忙着烧起火来。钱文天自顾自的笑够了,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这才有了一点认真的意思,说道“朝廷要派舰队出海的事,我也知道,老实说,我也想去呢,只是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轮的上的。”
“就说你肖紫晨吧,凭你肖家的⾝份地位,那是八辈子也轮不上的,”钱文天还嫌八辈子不够贴切,便很夸张的把手往后劲使的摆,把那种鄙视的味道渲染得更加浓烈“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凭着你跟希尔家的关系,要混上船也没问题。可这⾝份,就很值得玩味了。”
肖紫晨紧张的问“怎么值得玩味了?”
钱文天道“希尔家不是有个儿子还没走么,朝廷的舰队,他是肯定要加入的,如果他以朋友的名义邀请你,那朝廷便会给你一个翻译的⾝份,让你跟着你的那位王子朋友,一个翻译能⼲点啥,不用我说了吧?”
肖紫晨点点头,翻译庇都⼲不了,她懂的。
“所以说,你得有一个⾝份。”钱文天又倒了一碗酒,仰脖子喝了“如果谢靖安那小子认你做妹妹,你就是当朝宰相谢迁的⼲闺女了,这种⾝份,再配上你最近的表现,朝廷起码得封你个郡主,让你体面的出洋。”
“我不要做他的妹妹!”肖紫晨不敢考虑这种⾝份的可能性。
钱文天点点头“谢靖安是个不错的人,可他们家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我也觉得最好不要跟谢家扯上关系。那如果不跟谢家车上关系的话,你又能认哪家人做亲戚呢?”
肖紫晨想了想,迷茫的摇头摇,如今她在金陵认识不少的达官贵人,官场上有头面的全照过面了,商场上对古董玉器有趣兴的也都见过了,可是,这些人都只停留在认识上,论交情的话,一个也无。
“想不到吧?”钱文天神秘的笑了笑“要我跟你介绍个人么?”
“谁?”
“江南总督,赵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