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那边,父子俩人一个回头。转到肖紫晨这桌。
一般筵席的排位座次,都是跟客人的⾝份有关的,⾝份越是⾼贵,被安排的桌子位置就越好,越接近主人家,⾝份越普通,离主席就越远,或是角落,或是kao墙,总之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就是了。
今天的这一场也不例外,希尔父子敬酒敬到这里,差不多已是接近尾声。整桌的人除了肖紫晨这个古董鉴定师之外,其他的七个,都是小打小闹的古董生意人。今天各揣了一两件庒箱底的宝贝过来,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人寻常时间连洋人都难得见到,更别说商业协会的首领,不及老希尔说些什么,座上的七个人已经举着酒杯齐刷刷站了起来,那模样,那态度,恭敬地简直像是小民在接受大官的视察。
肖紫晨最不开窍。最后一个站起来,这桌除了她之外其他都是男人,本来庒力就大,这会子拖离了大众,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没有碰翻什么杯盘,闹出笑话。
老希尔扫了她一眼,发现她是个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之后,脸上显lou出些许好奇,克里斯则端正的面对着肖紫晨而立,眼神中満是抱歉。依他的本意,肖紫晨本应安排在kao近主位的桌子上才对,然而今天实在太忙,顾不过来把她给忘掉了。
“今天能请到各位来参加商业协会,是我的荣幸。”老希尔左右举杯,向酒桌边的客人们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愿我们的事业风生水起,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朋友们,⼲杯!”
话音落下,克里斯又接着道“耝茶淡饭,不成敬意,各位,请満饮此杯。请,请!”
“请!”众宾客齐声回道,仰脖一饮而尽。
“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杯之后,老希尔用英文又说了一句。
“祝希尔家的友谊之花开遍神州。”肖紫晨用英文道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贺词。
在其他桌。客人们要么沉默,要么在翻译传达了意思之后,回一句中文的祝福话,总之大家都笑就对了。像她这样直接用英文应和,还应得这么漂亮好听的,这是第一个。
祝希尔家的友谊之花开遍神州,不就等于祝希尔家的生意能遍布国全么。老希尔在吃惊之余,更満意她话里所传达的祝福,他眉开眼笑,赞道“美丽的姐小,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越长越漂亮。”
“谢谢希尔先生,”肖紫晨笑着回他“祝您越长越年轻!”
老希尔哈哈一笑“好,好。美丽的姐小,你是哪一位朋友的翻译呢?我很想认识他。”
克里斯听到,在他爹耳边赶紧解释“父亲,她不是翻译。她是儿子请来的古董鉴定师!”
“鉴定师?”老希尔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这么年轻!”他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加大了“美丽的姐小,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克里斯的喉头动了一动,他想告诉父亲,肖紫晨是结过婚的,但不知为啥,没说的出口。
肖紫晨也懒得解释这种鸡⽑蒜皮的小事,道“谢谢,一定不负希尔先生的期望。”
老希尔点点头,他在这桌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便不再纠缠,带着儿子向下一桌走去。肖紫晨目送二人离开,轻吁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只见満桌人全像看火星人似地盯着她,眼珠子瞪得老大,不仅他们,隔壁几桌的目光也像这边聚了过来。
肖紫晨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満足,装傻充愣道“你们看着我⼲嘛?”
⾝边几人欲言又止,憋了半天,那个之前跟肖紫晨详谈甚欢的商人才问道“肖夫人,刚才,你都跟老会长说了些什么?”
“哦!”肖紫晨做恍然大悟状“那个呀,我祝老会长生意兴隆,老会长说谢我吉言。”
“噢!”几个商人也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不发一言,低头吃菜。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下被一个女人给抢了风头,让这些商人自觉颜面大失去。
不过么,虽然他们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但眼睛里冒出的那妒恨交加的火焰,是如何也瞒不过去的。肖紫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大是得意。谁说女子不如男呢,你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没学过外语的文盲,这下混不走了吧。
天渐渐黑了,饭局也走到终曲,喝过醒酒茶后,以希尔家为首的西洋商人率先退场,今晚上有东西要卖的天朝商人紧随其后。
他们走的是不同的门,洋人们是去最后确认下今夜的大致目标,天朝商人们则是去最后确认自己的商品,其余的人,杯使者提前引去了交易大厅。
肖紫晨正是这其余人等的其中之一,到了交易大厅,肖紫晨这才知道,原来今夜的古董交易也是以拍卖的形式出售。
据她所知,今夜怀宝而来的商人都超过了百名,可想货品数量之庞大。全都要拍卖,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完呢。
交易大厅非常的宽阔,大厅顶上挂了一架巨型的钻石型吊灯,四壁上隔一尺就修有一台壁灯,数百盏壁灯配合着主吊灯,将大厅映照得一片光明。
在大厅的正面,是一座⾼⾼的拍卖台,台子左右留有宽阔的通道,为模特们展示商品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拍卖台前留了大约一丈的空间,之后便是整齐摆放的数百把⾼背椅子。这些椅子大多数都长得一模一样,少数另类要么品质⾼贵。形象也足够典雅,要么扮相奢华,一看就不是凡物。这些是各个有实力的大商人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座椅。
希尔家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大厅正央中的前六排,每排两个座位,第一,二排是希尔父子及家族中的两位商业⼲将之位,三到六排都是为希尔家请的鉴定师所准备的。
不同于晚饭时备受冷落坐在旮旯角落的待遇,肖紫晨被安排在了第三排,也就是鉴定师的第一排,她左边坐着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老头子自负着本事,満脸的傲气,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嘴脸,令人难以亲近。
肖紫晨对他善意的笑笑,点头打了个招呼“您好!”老家伙哼了一声,皮笑⾁不笑的对肖紫晨投来一个异样的目光,这目光里有审视,有玩味,也有亵渎,显然是把肖紫晨当做了花瓶物玩来看待。
没奈何,肖紫晨只好淡定的把头一转,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多久,除了第一,二排的大人物们依旧没有出现之外,其余来宾们陆续到达拍卖厅,场中四处都是低沉却热烈的交谈,人人的脸上都透lou出着奋兴的味道,他们都对即将进行的拍卖充満了期待。
“来了!”
“来了吗?来了吗?”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声,来宾们纷纷侧过⾝去,把目光转向⾝后的大门。在那里,两名⾝材挺拔,打扮得体,相貌英俊的西洋侍者正缓缓地将两扇大门敞开。
克里斯陪同着父亲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紧接着是落后了他们半个⾝位的数位天朝员官,在他们⾝后,则是庞大的西洋商人群体。在翻译的帮助下。老希尔他⾝边的几位天朝员官愉快的闲聊着,微笑着走进了交易大厅。
几乎所有的来宾都端正了坐姿,带着敬仰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肖紫晨也狠吃了一惊,她注意到,老希尔⾝边的那位员官,赫然就是权倾三省的江南总督赵鹏博,在赵鹏博的⾝边,则是金陵知府谢靖安。
只不过是一场拍卖会,竟然能请到总督到场,西洋商业协会的面子真有这么大吗?
朝廷对东西交流一向是不太重视的,故而那些从大洋彼岸远道而来的客人虽然已经数度造访中土,却一直没有xian起太大的浪嘲。按理说,像赵鹏博这种⾝份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西洋商业协会也没有必要再这种拍卖会里花大力气请一个总督来给自己造势。
肖紫晨记得总督大人几月前之前曾经进京述职,难道说,在那次回京的旅途中,他得到了朝廷的新指示么?
一定是这样的!肖紫晨奋兴起来。
朝廷一定是看到了中西交流各方面的潜力,准备认真的正视这些海外来的金⽑子,红⽑子,好好的与他们打打交道了。她又想起了出行前,六姐七姐两家人对自己千叮万嘱的事。
她们想要与希尔家合作,代理英吉利出产的化妆品。这件事,肖紫晨本来也没太上心,提她是肯定会跟克里斯提的,成不成她却没多想。
假如朝廷对西洋的政策正的有变,她也该考虑认真对待这件事了。想想看,中西全面通商,朝廷为了得到更大的收益,必会大力宣扬对西方的政策,鼓励普通天朝人跟西洋人交流。
届时,来自大洋彼岸的各类商品会如浪嘲般涌进天朝,六姐七姐她们如果能在其中取得希尔家化妆品的代理权,那将给这姐妹俩带来多大的收益。
还有她自己呢,她的強项是古董与各类宝石鉴定。东西全面通商,此类货品也将会大量流通,虽然她对西方出产的宝石还不太了解,但是她有那么好的基础,只要肯下苦功夫学习,必定能贯通中西,成为鉴定师中的佼佼者。
那个时候,她会过上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肖紫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完全没注意到来宾已经就位,拍卖会就要开始,更没留意到就在她的不远处,有一双细小却精光四射的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她,审视着她。
梆!
一声槌响将肖紫晨拖回了现实。她仰起头来,正看到拍卖师**四射的对着观众们大喊“女士们,先生们,来自东方的朋友们,来自西方的朋友们,欢迎你们光临今天的拍卖会…”
那双一直窥视肖紫晨的眼睛也收敛了它的光芒,将视线转移到了他⾝边的一位年轻员官⾝上。
“靖安,那就是雪尚方的女儿吗?”眼睛的主人说“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姿⾊啊。”
“哼哼。”年轻员官呲笑起来,他偏过头去,注视着⾝边那个须发皆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老人“老师,怎么你也变得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开始以貌取人了么?”
“啊!”被称为老师的人轻叹“不是以貌取人,而是那姿⾊太过于耀眼。有倾国之貌,又有倾国之才,老天未免太偏心。”
“倾国吗?”谢靖安反问。不及他的老师回答,他又道“我觉得,还是倾城比较恰当。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之所以用倾国来形容她的容貌,恐怕还是对她的才能不够有信心吧。”
“呵呵,呵呵。”老人被弟子说破了心思,稍微有一点点尴尬“我确实对她没有信心,就是雪尚方亲来,我都不敢说对他有信心,更何况是个刚満二十的小姑娘,不过么,我却对你有信心。”
谢靖安嘴角扬起,lou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谢谢老师的信任,请老师放心,今晚的这场戏,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
宽阔的交易大厅中,拍卖会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今天的这场拍卖会,有超过百位天朝商人送上了自己的收蔵的宝贝,总数达到千件之多。
主办方不可能将所有商品都在今晚一一拍卖,于是便照着商人们要求的底价与几位鉴定大师共同商议后得出的估价,选出了二十件最值钱的古董拿出来拍卖。至于其他的千件商品,底价过万的会在今后的两天內以全体速拍的形式卖掉,不过万的就由商人们自行联络有意向的买家了。
在刚刚的闲聊中,拍卖师已经将开场的废话讲完,现在送上了第一件拍品,供客人们观赏。
这是一件景泰皇朝时期的笔洗。一般的笔洗都是陶瓷烧制,少数也会用玉石雕刻,流传到三百多年之后的后世,价值会翻上数百倍。
今天拍卖的这支笔洗,是用一块大巨的蓝田玉雕刻而成。整个笔洗长约一尺,⾼约五寸,被雕刻成一只赑屃的摸样。赑屃是龙子之一,形状像乌⻳,贵不可言。这只赑屃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昂着头颅,张开它的大嘴,嘴巴中空,正好可以cha进一只笔。
这是一件罕见的笔洗,因为它只能放得下一支笔,还是一只没有沾过墨的笔,当年的工匠雕刻出这个笔洗来,怕是给景泰皇帝拿在手里玩的,而不是给他真的拿来做笔洗用的,因而抛弃了传统的工艺,没有留出碗状的广阔空间,摆放御笔。
拍卖的底价,是二十万两白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
拍卖师才刚刚报出价格,下面的商人们就迫不及待的举起了牌子,三十万,四十万,五十万…很快就突破了百万,西洋拍卖师奋兴不已,大声的吼叫,中土商人们则面lou惊异之⾊,不明白这一件小小的,应该是最不值钱的笔洗,何以能引起洋人的哄抢。
这写天朝人不知道为啥,肖紫晨却猜到了一些端倪,便跟她右边的那位鉴定师攀谈起来“我猜,这些洋人是想买了这件笔洗,去送给他们的皇上。”
那位鉴定师哦了一声,奇道“何以见得呢?”
“因为呀,洋人们用笔的习惯,跟咱们是不同的。”肖紫晨侃侃而谈“天朝人用⽑笔写字,⽑笔蘸了墨汁,就会饱満起来,墨⼲之后还会凝结,用不了那么精致的笔洗,而洋人就不同了,他们用的羽⽑笔,每次只蘸一点点墨水,用完还可很容易的擦拭⼲净,cha进这只笔洗里,正好合适。”
“是这样啊。”鉴定师恍然大悟,他在晚宴上就坐在肖紫晨的附近,知道她懂洋文,因而对她的见解表示佩服。
而肖紫晨左边的那位老鉴定师就不同了,他虽然也猜到这么竞价是赠给洋人皇帝,猜想的理由却不同。此刻听到肖紫晨的解释,便不屑一顾的呲笑一声,嘲讽道“妇道人家,也懂这个。龙有九子,子子不同,这些洋人抢着把赑屃请回去,显然是想粘粘龙子的贵气,他们把这笔洗拿回去,供着敬着还伺候不及呢,哪会真的拿来做笔洗。”
他说话的声音颇大,⾝边好几人都听见,纷纷点头同意,肖紫晨被他驳了面子,脸红起来,她也不想跟这种目中无人的自大狂争辩,只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大无知的老混账,等着瞧吧。”
几个回合之后,赑屃笔洗最终被老希尔以一百五十万两的价格拿下。在他⾝边的几位洋人纷纷起⾝道贺。“希尔先生好大的手笔,恭喜,恭喜啊。”
“哪里是什么大手笔啊,”老希尔谦虚道“我们英吉利的皇帝陛下每曰在灯下奋笔疾书,废寝忘食的为他的子民描绘美好的未来。希尔作为他最忠诚的臣子,却发现他的⻩金笔,没有一个合适的笔筒。我觉得,这只天朝笔洗,正是为陛下量⾝定做的,这才不顾一切,将它拿下。”
这番话马庇连天的表达了他对自家皇帝的忠心,回去后得到的赏赐,肯定少不了了。几位没有跟他死磕到底的西洋商人心里都在暗暗后悔,早知道下下血本,拿下后也像希尔这样唱一番颂词,回去后即使在主子那里拿不回本钱,对于家族的长久发展,却是大有好处的。
天朝的翻译自然也把这话翻译给了在场的中土人听,肖紫晨一击中的,转头讥讽道“老爷子,你的见识,还不如一介妇人,有没觉得自个儿脸上黏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