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晕了过去,⾝子软绵绵的往地下直坠。两个架着她的丫鬟心里都有点害怕,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肖老夫人。
老太太根本懒得理会初雪的死活,冷冷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拖出去!”
“是!”两名丫鬟诺诺,鼓起劲来,将初雪的胳膊挡在肩膀上,半拖半架的送了出去。
出了肖家大门,初雪的脚在台阶上磕了几下,她嘤咛一声,眼眉痛苦的皱了皱,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丫鬟们见她活了,如蒙大赦般舒了口气,加快脚步将初雪拖到台阶下,正准备往地上扔呢,⾝前忽然出现一个男子的⾝影。
两丫鬟抬眼,看见肖全盛黑着脸,正死瞪着她们。之前在偏厅老夫人质问初雪的一幕她们二人都有幸窥偷到,知道自己手里的女人正是这位黑面神的妾室,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该先给他打招呼呢,还是先把手里的姑娘送给他。
肖全盛可没那么多想法,他半蹲下⾝子,左手一抄,兜起了初雪的两条腿,与此同时,右臂温柔而有力的揽住了初雪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两个丫鬟慌忙撒手后退,目送着肖全盛转⾝大步离开。
一刻钟后,肖全盛回到了自己的新宅,他把一直昏迷的初雪抱回卧室,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痴痴地守了她片刻,心里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便吩咐喜鹊出门给她沽了两斤酒来,一个人自斟自饮,聊以浇愁。
不多久,初雪幽幽醒来,她睁开眼,看看自己睡着的地方,又侧头四顾,把房间里视线所及的地方全都看了一遍。
刷一声,她忽然xian开了被子,疯了般赤脚冲到肖全盛跟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大声的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肖全盛不答,也不敢看她,一直到初雪的眼泪滴在他的手上了,才犟了一句“我让你不要去我家的,你为什么不听?”
初雪连问他三个为什么,本就是指望他给自己解惑的,没想到肖全盛竟反抛了一个问题回来,她仅有的一点点耐心就此也化为了空气中的一抹虚无,两手劲使的摇晃着肖全盛的领子,哭叫道“老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的媳妇儿,如果我是,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你家!”
肖全盛不说话,初雪就一直死瞪着他,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幕,又问道。“老爷,是你把我接回家的?他们把我赶出来…”
初雪颓然坐倒,仿佛绝望的明白了什么,但她犹不甘心,依然奋力的哭嚷着“啊!我不活了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老爷,那个老蚊婆让人把我赶出去,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你不是肖家的四爷吗,你不是在肖家很有能耐的吗,为什么那个老蚊婆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什么老蚊婆!”肖全盛也叫了起来“那是我妈,你不许胡说。”
“你妈?”初雪呢喃道“那就是我婆婆了。呜呜呜…”
她哭了一阵,忽然止住了声,抬头看着肖全盛,眼神中充満了复杂的情愫“老爷,咱们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穷下去,再也翻不了⾝了?”
“应该不会吧,”肖全盛宽慰道,他从初雪的眼神中察觉到了恐慌,这是情理之中的表现,他也没太在意,便又多打了个保票“就算穷下去又怎么地。凭我肖全盛的能耐,总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只是不让我饿肚子吗?”初雪喃喃,眼神中的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失望,还有鄙视。
肖全盛因为受过挫折的关系,很受不得人家鄙视的眼神,初雪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心里也有些不⾼兴了,反问道“怎么了,你不⾼兴?你不是说过要与我同甘共苦,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吗?只是吃几天的小苦,这就受不了啦?”
初雪冷笑一声,冷冷道“只是几天我当然受得了,可是一辈子啊,老爷,一辈子啊!”这话简直就是看扁了肖全盛无法翻⾝,他无法忍受被自己的妾室这么的看不起,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是一辈子,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老实告诉你吧,大嫂马上就要在朝天宮开一个珠宝店。投了二百五十万两的现银进去,她已经发过话了,要请我去当掌柜呢。”
在为自己辩驳的同时,他也把自己的底牌给出卖了,可惜初雪已经完全不信,反而冷笑得更加厉害,讽刺道“肖大爷,你当我今年不満十岁吗?你就不要再骗我了吧。你嫂子要是真对你好,会看着你在这里受穷,看着你在这里犯愁么。你妈妈根本就不认识我。她都不想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容不得我了,天底下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爱,也不会有莫名其妙的恨,可见,你在肖家是个什么地位!你根本就是一个弃子,一个没用的东西,你们家的人全都不要你了,你饿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啪!肖全盛一记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初雪立刻被打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咚地一声响。
血从初雪的唇角渗了出来,她轻轻地用袖子擦了擦,举到眼前看了看。她的脸好痛,头好痛,心也好痛,她本该哭的,她本该声嘶力竭的大哭的,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哭,反而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初雪真的笑了出来,三分癫狂,七分轻蔑,她不屑地看着怒火熏天的肖全盛,嘴里轻轻巧巧地吐出几个字来“你也就只剩打女人这么点出息了。”
“你!”肖全盛怒火更盛,手掌⾼⾼抬起,又要再次施暴。
初雪坐在地上,倔強地直起⾝子,把没有被打过的那半边脸侧过来对着他,肖全盛犹豫再三,这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得下去。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肖全盛不说话,初雪也不说,各自盘算着心里的事情。
本来只是考验一下媳妇儿究竟是爱自己多一些还是爱银子多一些的,可是这问题还没弄清楚,夫妻俩的关系已经紧张成这样了,肖全盛把罪责都怪罪在了肖紫晨⾝上。越想越是窝火。
不行,他得去找她,找她评理去!不能让她这么乱来,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
一旦下了决心,他就变得迫不及待,匆匆收拾了下行装,就要出门去了。刚走到楼下,就听得初雪在二楼的窗户里问“你要到哪里去?”
肖全盛也不打算瞒她,道“我去找肖紫晨!”
初雪又是一声冷笑,在心里骂道“骗子!”
她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她清楚的记得,肖全盛曾跟她不止一次的说过,他的⺟亲很喜欢很喜欢肖紫晨,要不是他⺟亲一直回护,肖紫晨恐怕在一年前就被赶出家门去了。
今天初雪已经亲⾝体验到他⺟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了,那肖紫晨的,还用说么。她挲摩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从前对肖紫晨的美好幻想一一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对肖紫晨虚伪的认识,是对她的厌恶,对她的痛恨。
“该是时候做决定了吧?”初雪想,她冲着即将走出院门的肖全盛又喊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肖全盛站住脚,想了一想。以他跟肖紫晨打交道的经验看,今天是没法做好沟通的,便答道“明天吧,也可能后天。你⾝边还有钱吗?”
“有的,还有不少。”初雪的声音温柔安宁了许多。
肖全盛心里暖暖的,夫妻没有隔夜仇么,他虽然跟初雪才大吵一架,可是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俩人的关系就已经开始复苏了。
他开始⾼兴起来,也觉得初雪说的那些重话都是气话,当不得真的,他得找肖紫晨好好谈谈,他得让她明白,即使他再回不了肖家大院,他也不能抛下初雪。
肖全盛的背影刚刚才消失在大宅门外,初雪就从地上立刻弹了起来。她找来喜鹊,让她服侍着把装扮整理了一下,洗脸,更衣,梳头,一切做完,初雪又吩咐道“去,把饭做了。”
“是。”喜鹊答应。
才转⾝,初雪就抄起庇股下的凳子,向她当头砸去。
…
肖全盛怒气冲冲的回到肖家,才找着肖紫晨,狠话一句都还没来得及放呢,外头梆梆地响起了敲门声。
房门其实根本就没关,肖全盛回头,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这人他见过几次了,知道他叫王強,是那天恐吓初雪的罪魁祸首。
“什么事啊?”肖全盛冷冷喝道,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可惜王強根本不买他的帐,眼睛只看着肖紫晨一个,见后者招呼了,他这才进屋,向她一拱手,禀告道“那边有动静,似乎开始拆房子了。”
“这么快?!”肖紫晨惊喜交加,她正准备迎接肖全盛的一番狂轰滥炸呢,王強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转⾝对肖全盛道“四哥,你我知道你不⾼兴,你对我意见很大。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给你看点东西,你看完了咱们再谈,好么?”
“不,我要现在谈!”肖全盛打定主意不吃她的缓兵之计。
“你媳妇儿在家里拆房子呢,你不回去看看?”
肖全盛一愣,他想起了之前窥视初雪生活时初雪的一些奇怪的举动。那时,她带着她的叔叔婶婶,在家里四处乱窜,到处指指点点,后来王強告诉他那是在为拆房子做准备,他一点都不信。
莫非,被那个家伙言中了?
…
初雪决定逃走了,肖全盛对自己的行踪一向控制得很好,他说明天才回来,那今天就绝不会出现。
初雪决定了,今晚就走。她找到叔叔婶婶,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决定,后者不做任何考虑,立刻开始了计划好的行动。婶婶先到车行去,预备雇三辆特大号专门给人家搬家用的马车回来。
叔叔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开始搬运家里值钱的装饰,先是花瓶,花盆这种大件,瓶子整齐的在院子里放成一排,花盆把泥土先挖掉一半,保持着盆景不会歪倒就行,也摆一排。
家里的红木家具,柜子,桌椅,统统都搬了出来,可以拆卸的,一律拆掉。不能拆的,拣小件的也搬了,像衣柜这种重家伙先暂时不动,后半夜有时间的话可以再回来一趟,像屏风这种值钱的东西就不能放过,一定要放在第一批带走。
一⼲人忙到大半夜,总算把三辆车子装満,叔叔赶一辆车,两个孩子各赶一辆车,鱼贯出门。
在肖家斜对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肖全盛把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完完全全。他真不敢相信,初雪会是这种人,她真的是看上他的钱么?他不信,可要不是,又怎么能解释她如今所做的一切。
“四哥,车子要出门了,你该去见见他们了。”⾝边的肖紫晨善意的提醒。
肖全盛放下了手中的西洋望远镜,想走,却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不去吗?”肖紫晨又问“那可是在搬你的家呀。”
肖全盛不答,也不动。
肖紫晨知道他有心放过初雪一马,便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四哥,现在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肖全盛紧咬着牙关,鼻孔里的气烈猛的呼进呼出,太阳⽳周围的青筋根根爆出。
这是他心里最脆弱的时候,一定得趁热打铁,肖紫晨又问“四哥,你知道你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说的是,你的原配,回娘家住的那个。”
肖全盛依旧沉默,不过呼昅已比刚才平缓了许多。
肖紫晨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四哥,你知道吗,你媳妇儿才是真能陪你过一辈子,不介意你有钱没钱的人啊。你在外头鬼混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么?她把院里的人全都辞了,只留了一个煮饭的老婆子。
有一天晚上,大概丑时吧,她病了,烧的満厉害的,就想喝水。偏偏房里的壶正好空了,她就唤那住在隔壁间的老婆子,想让她起来烧水。谁知老婆子睡的死,没听见,她没法子,只好自己去烧,下楼的时候,她绊了一跤,当时就晕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老婆子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肖全盛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侧过头来看着肖紫晨。后者继续道“我把她送到妙手仙宗里,那里环境好,适合养病。可你媳妇儿一点不领我的情,只住了半天就坚持着要走。我对她说,‘你只要养病就好,银子我来出。’你知道她说什么么?”
肖全盛喃喃道“她说什么?”
“她说,你现在很困难,每一文钱都很珍贵,她不能浪费。她说,我要有心帮她,就给你想想法子,让你早点渡过难关,她那么点小病,睡两觉就会好的,没必要花那冤枉钱。”
肖全盛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个即将四十的老男人,终于留下的悔恨的泪水。
肖紫晨没有停下,继续着她对肖全盛的救赎“你道婆婆为什么这么恨初雪?真因为她是个窑姐吗?我告诉你,不是的。婆婆早就知道你在外面讨了小,一直装不知道,就是等着你去跟她说,你又不说,她就来问我。我告诉她,初雪是你的第一个客人,虽然是你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也不完全算是风尘女子。
婆婆那时明显就动摇了,说,初雪要真是个好孩子,她允许你把她带回家来。四哥,你当我是故意要跟你作对么,我不是啊,婆婆待我很好,我不能让她失望,初雪是你媳妇儿,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婆婆要是不喜欢她,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冒这个险,什么也不做就让你把她带回家来,我得试试她。现在你也看到了,莫说一辈子的苦曰子,就是一个月她都熬不住,这是能带回家来的人么?还傻站着⼲嘛,快去把你媳妇儿接回家去吧。”
肖全盛应声而动,却不是去接媳妇儿,而是跑出去截住了那三辆就要离开的马车。他曾想过要放过初雪,在听了肖紫晨的话后,他该主意了。
初雪带走的,是他的财产,同时,也是他夫人的财产。念在与初雪夫妻一场,他可以将这些财产送给初雪,可他相信,自己的夫人绝不会把自己的财产送给初雪。
他得把那些东西讨回来,他不能再做对不起媳妇儿的事了。
初雪一伙没料到他会忽然出现,双方一言不合,立刻动上了手,肖全盛不是对手,狠挨了一顿揍。肖紫晨也觉得他是该吃点苦头了,一直等到对方将他揍下趴,预备重新上路时才让王強等人出面抓人。
在制服初雪的叔叔嫂嫂还有他们的儿子后,肖全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直扑初雪,将她按到在地,举起她的右腕,狠狠往地上一摔。
肖全盛知道那个镯子很值一点钱,他也知道肖紫晨绝不会收回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所以他得把那镯子毁掉,他要让初雪,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