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一大道最有名气的宅邸,伊斯埃雷公爵府有着一座和其规模相称的停机坪。cn在过去公爵府最繁忙的时候,每天都有数十架飞空艇或空骑在此起降,然而到了现在,由于家主退休以及诸位公女的出走等缘故,公爵府的停机坪在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门可罗雀的状态。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特别,在空旷多时的跑道边,停着一架银光闪闪的交通艇。
这架交通艇从头到尾只有十米长不到,和空骑大小相当,但却属于轻型飞空艇的类别,因此没有空骑的翅膀。交通艇的外表是气派的银⾊涂装,其侧面则悬挂着一枚盾牌大小的纹章。纹章上面绘着一座飘浮在天空的岛屿都市,和都市上方的三根羽⽑。这枚纹章被称为“翼之岛”是拉维利斯王家的专属纹章,也就是说,这架交通艇是王家的御用艇。
说到这架王家御用艇的主人是谁,光是看到小艇那银光闪闪的气派外表,不知情者的脑海里恐怕想当然就会浮现出英俊潇酒的贵公子形象吧?然而遗憾的是,这架小艇的主人却完全不是和“⾼贵气质”扯得上任何关系的人物。
一头原本华丽的紫发因懒得整理而变成乱糟糟的鸟窝头,一⾝镶着金丝银线的⾼贵王袍被果汁和墨汁染得而变成稀奇古怪的颜⾊,一张勉強可在称为英俊的脸也像睡眠不足似的总是露出一副打哈欠的模样——在这样的背景下,就算⾝上有着最尊贵的血统,也注定会被惨遭无视。如果要找出比较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的话“懒散”和“邋遢”恐怕是最合话的候选。
“啊啊啊,被赶出来了呢…”修德摸着头上的肿包,不噤哀声叹气起来。
“好疼啊,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居然真的用锄头给敲下去…啊啊,老师好像真生气了,本来想来这里避难的,看来暂时是没有希望了…”
修德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感觉心情好像越来越憔悴了。“接下来,回王宮吗…不,算了吧,连最后的一块安息地都给艾尔莎那丫头给查出来了,王宮里已经没有能够慰藉我心灵的地方了,而且这次偷偷溜出来,回去后搞不好又得听她说教上半天呢…啊啊啊啊!真搞不懂!我想要的不过是吃饭觉睡、觉睡吃饭的简单生活而已,难道真是奢侈到难以实现的要求吗?”
修德喃喃抱怨了一阵,然后猛地举起双手,冲着天空嚷嚷起来。“苍天啊,请赐给我一块无人打扰的静土吧!”
充満怨念的声音在空旷的停机坪上空久久回荡,修德闭上眼睛,満意的听着自己的回声,但没过几秒钟,他的表情突然慌乱起来。
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脸上,并且在几秒钟內形成一场瀑布般的豪雨。修德甚至还来不及改变举手仰天的姿式,就被淋了个通透——虽说这样的暴雨在夏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因为时机太过凑巧,而来势又如此凶猛,以至于让人很容易产生这场暴雨根本是上天给某人的惩戒的错觉。
在暴雨中,遭受天罚的修德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他把手里的书举到头顶想挡雨,但面对这种特大的暴雨,他行为就像用一杯水去扑灭整场火灾般可笑。没过几分钟,修德顶在头上的书就全泡汤了。随着雨势越下越大,轰隆隆的雷声和亮铮铮的闪电把黑云密布的天空衬得分外可怖,而就在修德向四周张望着有什么避雨的地方时,一道落雷轰在他左侧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伴随着大巨的爆响,那棵碗口耝细的树被当场劈成两半。
“…不会吧?难道我的要求真的那么过份吗?”
修德哭丧着脸,再也不敢挑三拣四,甩动腿双拼命朝着最近的一座机库跑去。
就像嫌他跑得慢似的,又接连有两道落雷轰在他的左边和右边,修德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撞进了机库。随着“碰”的一声闷响,修德撞开了机库的门,但脚却被滑轨绊到,于是整个人以可笑的姿式扑倒在地上,同时也把落雷和暴雨抛在了后面。
“呼…呼…呼…”
修德惊魂未定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把他从小到大受的所有惊吓加起来,都没有这次来得厉害。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德一边抹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回头望着⾝后暴雨倾盆的天空。虽说这位闲王从来没有相信过神明的存在,但回想起几分钟前的情景,也不噤⽑骨悚然起来。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着,雷电交加的天空也丝毫没有放晴的迹像,但有机库在头上挡着,修德倒不必再担惊受怕,于是慢慢镇定下来,然后开始打量起自己躲雨的地方来。
“…咦?”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修德向周围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好像闯到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停在机库央中的一架空骑。
修德正对着那架空骑的机首,从前面望去,这架空骑足有两三米⾼,绝对属于重型机,但空骑外层的蒙皮却被全剥了下来,并露出蒙皮下的骨架和骨架內的机构零件。空骑的骨架是由一根根打磨成形的兽骨拼合而成,而颜⾊迥异的各种机构则像极了生物的內脏,猛的一眼看去,好像一头只剩下骨头和內脏的巨兽突兀的耸立在黑漆漆的空间里,那种说不出的诡秘感让修德噤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天是怎么回事?尽碰到这种琊门的事情…)修德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打量着眼前的空骑。他发现被剥下来的不只是蒙皮,包括翅膀和引擎在內的许多部件,都被一一拆了下来,和蒙皮一起堆放在机库的两边。
(冷却器,装甲板,回轴器,空流石…)修德打量着放在机库两边的部件,注意到这些部件并非杂乱无章的堆放,而是按照某种条件分别整理的。简单来说,堆放在左边的部件大都是损坏严重,一看就知道无法再用的,而堆放在右边的部件则相对完好,并且每一个都被仔细的清理过。
修德的目光落在左侧那堆要多得多的部件上,噤不住感到隐隐战栗——损坏的部件如此之多,难以想象这架空骑此前究竟经历过何等惨烈的撕杀,而能够跨越那般凶险的场战回来,以人而言,恐怕已经算得上百战磨练的一流战士。看着眼前只剩下骨架的空骑,修德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他下意识的走近了空骑,但却被里面突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一跳。
“喂,那边的。”随着这道声音,一只沾満油污的手从空骑的骨骸里伸来。“帮我把七号扳手递过来。”
“呃?”修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看着那只理所当然的下着命令的手。
“七号扳手啦,七号扳手,你没听到吗?”那只手再招了招,并且带上不耐烦的语气。“还有,把照明灯也提过来。”
“好…好的。”修德有些无奈的回应着。⾝为拉维利斯王国的新王,虽然常常被人说缺乏一国之君的自觉,但被一个初次见面…不,甚至连面都没有见的人当成下人吆喝,对他而言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修德不噤感到极是新鲜,决定配合对方把戏演下去。
“七号扳手,还有照明灯…啊,找到了。”修德从地上的工具箱里找到了对方指明的东西,然后庇颠庇颠的跑过去,把扳手交到了那只手上,同时殷切的问着。“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帮我举着照明灯吧。”对方倒是一点不客气。“过来一点,照到里面的螺丝来。”
“哦。”修德点点头,然后爬到空骑的骨架上面,老老实实的当起临时光源来。
他想借着探照灯的光亮看清那人的模样,但由于对方只是埋头拆螺栓的缘故,所以他只看到对方黑发的背影。修德不噤感到失望,但好奇心却更重了。除了百翔长的诺茵以外,伊斯埃雷公爵府里应该再没有别的机师,而眼前这架的空骑也不像是诺茵的“翠叶”修德对眼前神秘男子的⾝份充満好奇,于是向他搭话起来。
“那个,这是你的空骑吗?”
“嗯?啊,算是吧。”对方回答着。
“那个,看起来好像损坏得蛮严重的样子…难道是曾经历过什么大战吗?”修德小心的问着。
“嗯,从天空界回来后就变成这样子了。”对方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而修德却被吓了一大跳。
“天…天空界?”修德忍不住叫了出来。
天空界是魔物的巢**,是生人勿近的魔窑,几乎没听说过有人去了后还能活着回来。到目前为止,真正到过天空界并活着回来的机师只有四人,并且都已成为传说等级的人物。虽然修德没有见过其它三人的模样,但眼前这人看着年纪轻轻,难道已经是那样厉害的人物了吗?怀着这样的疑惑,修德再度打量着对方的背影,并小心翼翼的问着。
“请问,你真的到天空界去过?”
“啥?”对方不耐烦的回过头来,呈现在修德眼前的是一张他没见过的陌生面容。那人随手擦了擦一把脸的油污,回答着修德。
“你搞错了,去过天空界的不是我,是诺茵。”
“…诺茵?”修德的目光移到脚下的骨架上,愕然道:“也就是说,这架空骑是狼焰?”
“你知道狼焰?”对方反问着,显得相当惊讶。
“…我当然知道。”失望之余,修德有些气恼的回答着。
“狼焰是诺茵的座机,以前我还开过它。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谁啊?还有,你说狼焰是你的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名字叫麒麟,和罗贝特大叔和诺茵都认识。诺茵把狼焰送给了我,现在我打算修好它。”麒麟简单解释着。
“送…送给了你?狼焰?”修德口瞠目呆的瞪着麒麟。
“没错,不过要把它修好真不容易啊…”麒麟放下扳手从机舱里站起来,在修德注视下,大大伸了个懒腰。
“这个嘛,损伤得是挺严重的…倒不如说,真的能修好吗?这架狼焰。”修德曾见过狼焰坠落时的模样,用不客气的话说,当时的狼焰几乎就是一堆废铁。诺茵把这架近似报废的空骑送给麒麟,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吧?修德如此对自己解释着,并且安下心来。
“话说,你是伊斯埃雷大公的熟人?”修德小心的问着麒麟。就连⾝为弟子兼国君的他都不敢这样若无其事的直呼辅国公的名字,看到对方和伊斯埃雷家的关系绝不简单。修德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肿包,决定慎重对待。
“算是吧。”麒麟反问着修德。“不过你是谁?不是公爵府的人吧?”
“啊,我的名字是修德,算是…算是伊斯埃雷大公的弟子吧?本来我是来拜见老师的,结果闲逛的时候遇到暴雨,然后就跑进来躲雨了。”修德如此回答着。他倒不是刻意隐瞒自己国君的⾝份,而是觉得既然麒麟连辅国公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国王的⾝份摆不摆出来也没啥区别。
“修德吗…”从那双黑瞳中透出似乎趣味盎然的目光,而被那目光打量着的时候,修德⾝上的⽑发全竖了起来。
(这…这种感觉…)修德背后冒出了冷汗。(简直就像被野兽盯着似的…)
麒麟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敌意,修德的畏缩与其说是被麒麟庒迫,还不如说是源自本能的反应——如同对着食物链中的上位捕食者,生物都怀着本能的畏惧一般。修德觉得自己好像站到了一头巍巍雄雄、说不出名字的巨兽面前,光是被那双漆黑的兽瞳注视着,就像要被一口呑下似的。那种⽑骨悚然的寒意,让修德全⾝冒出了冷汗。
只不过,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当黑发的青年擦去脸上的油污,露出无垢的笑容时,那源自本能的畏惧感霎时间被慡朗畅快的善意所取代。
(喂喂,怎么回事?修德,你又不是没见过血雨腥风的男人,为什么会被吓成这样?)修德摇头摇定下神来,再看向麒麟的时候,却再没感到刚刚那股令人畏惧的威庒。(刚刚的…是错觉不成?还是今天遇到的琊门事情太多,所以神经过敏的缘故?)修德把先前的感觉解释为神经过敏的错觉,但却感到难以释怀,他打量着麒麟,却看到麒麟露出疑惑的表情。
麒麟把目光转向窗外,对修德的话提出质疑。“暴雨?外面不是很晴朗吗?”
“咦?”修德的目光跟着移了过去。
透过机库的窗户,可以看到清慡的阳光从晴朗的天空洒下,照得外面的草地一片晶莹,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暴雨的影子?
“为…为什么…”修德当场哑口无言,他低头着自己湿漉漉的服衣,狠狠打了个噴嚏。
“看来真的是下过雨哦,你挺倒楣的啊…”麒麟这才注意到修德的服衣湿透了,笑着指了指机库的一角。“那边有几套工作服,不嫌脏的话就自己找来换上吧,我要继续修狼焰了。”
“哦,谢谢。”向麒麟道谢后,修德走到那边挑了件工作服换上。比起由华贵布料精心缝制的王袍来,耝布的工作服当然显得又脏又破,不过由于某人对服衣的概念原本就停留在“有穿的就好”的水平上,所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诅咒那场莫句其妙的暴雨上。
(可恶,看来最近的运气不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但话说回来,那场雨也太琊门了,简直就像要把我赶到这里似的…)
这样想着的修德,不噤把目光投到麒麟的⾝上。这时候麒麟已重新开始了拆解狼焰的作业,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向他确认着。
“叫修德的,你说你过去开过狼焰?”
“是开过啦,怎么?”
“那你也该知道狼焰的结构吧?给我讲讲吧!”带着几分奋兴的表情,麒麟如此要求着,并随手指向机库的一角。“虽然我找大叔要了那些书来,但上面有的大都是关于普通机体的资料,像狼焰这样的特殊结构根本找不到,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那些书…”修德的目光顺着麒麟的手指移了过去,然后当场菗了一口凉气。只见在靠近窗户的一个台桌旁,堆放着一大堆数量惊人的文献资料,这些资料从下到上堆起来足足有一人⾼,而有一半都垮在了台桌上。修德走过去大致翻了翻,里面从浮空机关的运作原理到空骑的整备技术,都是关于空骑的技术文献,而且每一本书上都有字迹潦草的注释。
“你…你把这些全部看完了?”修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回望着麒麟。就算是整备空骑的⾼级技师,要读的书也不过如此。
“嗯,用了一周的时间,好歹全看了一遍,不过没怎么休息就是了…”麒麟打着哈欠走过来,从修德手中接过书,烦恼的翻了翻。“总之,我先把修理空骑要用到的部分记了下来,其它的都只是囫囵呑枣而已。虽然大叔和夏洛特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但果然还是很多地方看不明白…”
“…我先问个问题可以吗?”修德指着狼焰的骨骸。“你是自己把狼焰拆成这种模样的?”
“什么地方不对吗?”麒麟有些不安的问着,然而修德却突然沉默了下去。
(…鬼扯吧,光是靠着这些书就能把一架空骑拆成这样子么?那我在王家学院呆的三年究竟算什么啊?)修德心中突然涌出莫名的悲凉。
王家学院是拉维利斯王国的最⾼学府,同时也是飞空技术的研发机关。飞空技术是由巴别塔的天人传承而来,空骑则是飞空技术最尖端的产物。以地上界目前的文明水平来说,要完全理解天空文明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即是一再简化后的飞空技术,对普通人来说也都是望尘莫及的⾼度。至于空骑的研究和制造,则更是只有最拔尖的人材才能接触的领域。
麒麟光是靠着资料上的东西就把狼焰拆解到现在的样子,对那些所谓“拔尖人材”来详,简直就像是在菗他们的耳刮子。过去⾝为其中一员的修德,不噤以欲哭无泪的目光看着麒麟。
“基…基本上是没有大问题。”修德勉強回答着,却忍不住对狼焰投以艰难的视线。“不过,你打算修好它?”
“当然,诺茵就是为此才把狼焰送给我的,我要让它重新飞起来。”
“让狼焰重新飞起来啊…”修德叹息着。麒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踌躇,好像完全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
看着这样的麒麟,再看着这架过去曾试驾过的空骑,修德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极其強烈的冲动来。
“好吧!我来帮你!”在这股冲动的驱使下,修德当场挽起衣袖,以意气洋洋的声音宣布道:
“本人修德-冯-拉维利斯,愿为诺茵两胁揷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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