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因为担心家人追来,奉直和若水不敢直接从蜀郡经凤翔府(注①)回长安,而是绕道果州经万州、安康郡(注②)从南边绕道回长安。
马车终于在天黑前进了城门,长安地处北方,地势平坦开阔,到底是天子脚下,街道开阔,房屋⾼大巍峨,店铺林立,处处大气庄重。
虽然天⾊已暗,却仍然不失繁华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气度不凡、衣饰华贵,一幅天子臣民的安稳自得样子,当然其中也有衣着普通的平民急急走过。
有的店铺已经挂起了避风灯,红红的灯笼柔和温暖,倒也不辜负満街锦衣夜行的人。
若水打起帘子,到处盯着看,只恨路上耽搁了时间,现在天⾊晚了看不太清楚,这处处迥异于巴山蜀水的京城,让她怎么也看不够,一时间到也忘了心里的忐忑不安,噤不住面露清新甜美的微笑。
虽然稚气未脫,却依然脸若朝霞,目若夜星,瓣花一样的红唇边,是两个醉人的笑涡。
奉直好笑地看着和孩子一样好奇的她,打算安顿下来就带她好好逛逛京城,想象着若水站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欢呼雀跃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心里的担忧全被抛在了脑后。
马车很快驶到一座府邸前,⾼⾼的围墙,红漆铜环闪闪发光的大门,御赐的黑⾊匾额上,刻着“安靖侯府”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门两边是两个被摸得溜光水滑的大石狮,门前开阔平坦,青石铺地,一幅庄重大气、富贵华丽世族之家的样子。
终于到家了,可是两个人的心却沉到谷底。才这个时辰竟然大门紧闭,而且门前没有点灯,守门的小厮不见踪影,是他不家的时候发生什么事,还是碌儿没有把话传到?
若水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紧紧的抓住虹儿,一脸的无助和害怕,象一头受惊的小鹿。奉直用眼神安慰了一下若水,満心狐疑地抓起铜环劲使叩着。
半晌,门开了一个缝,一⾝青衣的管家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奉直⾝边的两位年轻女子,心里叹惜了一声,连忙毕恭毕敬地见礼。
“二公子回来了。老奴叩见二公子!”
“于伯。快别这样了。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门口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见到碌儿没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于管家同情地看着満脸惊慌地若水。连忙也见了礼:“这位就是云姐小吧。老奴见过云姐小!”
奉直一把拉起他:“别多礼了。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哎。二公子。你派碌儿回家向侯爷和夫人秉明你们地事。侯爷大怒。碌儿被打了二十杖。要不是奉贞姐小想办法求情。恐怕早被打死了!夫人也气晕过去了…”
“我娘她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别担心,少爷,现在已经醒过来,大夫正在开药。不过夫人说了…”心里暗叹,这回二公子祸惹大了,竟然带回一私奔的蜀郡女子。
“你老不要呑呑吐吐了,快说呀!”奉直扶着摇摇欲坠的若水,着急地催着。
“夫人说,公子你做下这等辱没祖宗、大逆不道的事情,让你回去马上跪家祠。云姐小与我于家非亲非故,又非我于家明媒正娶,不许踏入于家一步,若公子不听,她就以死相见!侯爷大怒,正在前堂等你,老奴恐怕你回去,一顿家法是免不了的!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回侯爷的话,不要再激怒他,先躲过这顿打再说吧!”
奉直呆住了,转过头去看若水,那娇艳的红颜已变得苍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明媚的眼里溢満了泪水,事情被她担心的要糟多了,虹儿呆呆地扶着若水,一路上千辛万苦,左逃右避地追了来,竟是这等结果!
“娘怎么会这样呢?若水,别难过了,娘一定误会我们了,我们现在就进去,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
奉直拉住満脸泪痕的若水,就要扑进去。
“二少爷,别叫老奴为难了,侯爷见夫人昏了过去,已经令人守在门口,严令只许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去。你快进去看看吧,夫人都气得不行了。”
若水紧紧抱着虹儿,泪水横流,面如死灰,嘴唇哆索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还是秋水明眸、潋滟红唇,这会却象风雨中飘摇的弱柳。
“若水!若水!不要这样,相信我,我一定会娘接受你的!虹儿!虹儿!别发呆了,快劝劝你家姐小!”
奉直心痛地看着大受打击的若水,不顾街上仍仍三三两两的行人指点,紧紧地抱着若水,好象一松手,她就会倒下去。
“少爷,你快进去看看吧,一家人都在等着你!”
“可是若水怎么办?她这么远地跟了来,一个弱女子,除了我谁也不认识,爹和娘不许她进门,让她怎么办?”
奉直急得恨不得大哭一场,只知道好不容易遇到心爱的女子,就再也放不下,就千方百计带她回来终生厮守,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却是这般不堪的情景!一边是爹娘,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他到底要怎么办?
“于伯,从小你就对我最好了,求求你帮帮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管家心痛地看着相拥而哭的一双壁人,他重重地摇头摇,终于开口:“少爷,云姐小目前是绝对进不了府的,即使老奴让你们进去,侯爷和夫人在气头上也不能相容,没准还火上浇油。权衡之际,唯有让云姐小先在外安置下,等夫人气消了,你再慢慢求老夫人和夫人,总是⺟子连心,想她不会看着你难受的。你先进去见侯爷的,别让他等太久了,云姐小的事以后再说吧。”
奉直痛苦地摇头摇:“她和虹儿两个弱女子,在京城举目无亲,现在天快要黑了,让她们去哪里安置?流落在外万一被坏人骗了怎么办?”
“少爷,你就听老奴一句劝吧,眼下唯有如此了。现在天⾊已经晚了,今晚只能先安置在客栈里,明个再想办法吧!”
奉直紧紧攥着若水的手:“对不起,若水,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是我又不能反抗爹娘,只能让你暂时受委屈了。咱们先按照于伯的安排,你今晚和虹儿先在客栈里安置,明天再想办法,好不好?别哭了!”
两双泪眼相对,却又无可奈何,蜀郡聊聊数面,情根深种,不顾一切私奔,一路青山绿水、郎情妾意、年少无忧,虽私相婚配于礼不合,可是相爱起来却管不了那么多,特别是自信亲生父⺟总是最爱儿女,最多责备一番,到头来还是一定会成全他们,谁知面对的一切却是如此不堪,父⺟的反映竟然如此激烈,若水连家门也进不了!接下来他们又该面对什么样的责难?长相厮守会不是只是一场梦?
“少爷,不敢再磨蹭了,快点让云姐小先安置,咱们赶紧进去吧,你可要小心说话,千万别惹怒了侯爷和夫人吃苦头!”
“可是,谁带她们去客栈呢?要不你带她们去吧,别人我不放心。”
管家摇头摇:“侯爷和夫人一再交待不许我管你们,如果惹怒他们我以后想照顾云姐小都难。不如这样吧,这位车夫大哥一路随你们来,看样子也是个可靠之人,不如让他送云姐小主仆二人去离侯府不远的消遥居客栈,要一间上房先住下,其余的明天再说吧!”
奉直无奈地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他从⾝上掏出碎银子递给车夫:“这位大哥,兄弟有为难之处,大哥是京城人氏,对情况比较熟悉,⿇烦大哥把云姐小主仆二人送到消遥居客栈,要一间上房,吩咐老板这是安靖侯府的客人,要小心侍候,安排老实可靠的老妈子侍候着,好汤好饭地供着,千万不可怠慢!这些是大哥的车钱,余下的算是辛苦费。”
车夫推辞不得,只得接了,一路相伴,他很喜欢这两个善良开朗、俊美无双的公子姐小,也很希望看到他们能成姻缘,谁知到了家门口,却遭受这般磨难,这王侯公卿还真和穷人不一样,自个的孩子也舍得这样为难。
“公子请放心,你和姐小都是好人,一路上对我很是照顾,我一定把云姐小安置好。不过说句不该我说的话,云姐小抛下亲人,远离家乡地跟了公子来,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要负了她!”
“谢谢大哥,就冲你这句话,我拼死也要为若水争得一切,我们成亲那天,一定请你来喝杯喜酒!”
于管家担心家里侯爷等得急了火上浇油,忙催促他们快点。
奉直恋恋不舍地递上包袱和银两:“虹儿,你家姐小就托付给你了,你们不要怕,安心跟着这位大哥走,消遥居客栈条件不错,看在安靖侯府的面子上,掌柜的一定会安排好一切,你们在那里先住下,明天我一定想办法去见你们。”
转过头,对上若水茫然无依而又惊慌的眼神,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若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你今晚先安置下,一路辛苦奔波,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别想太多了,我定不负你!”
若水点点头,想到奉直回到家里可能要受家法,想到自己这般尴尬的处境,忍不住泪眼婆娑。
“阿直,你回家千万小心,不要激怒你爹娘,实在不行,就先不要提我们的事,等二老消消气再说吧,有虹儿陪伴我,你就放心吧!快进去吧!”
任是奉直男儿⾝,再也忍不住和若水相拥而泣,若水痴痴地看着他,英挺的眉,⾼⾼的鼻梁,略显刚毅却又不失柔和的脸,特别是一双温暖而深隧的眼睛,象阳舂三月的潭水,让人一眼就深陷进去,一生一世也出不来。
这就是她理想中的少年郎,风度翩翩,举止倜傥,既儒雅又不失男儿英气,他若执卷,必是一个温文尔雅,満腹经纶的才子,他若执剑,必是一个风流潇洒,豪气冲天的儒将,他若看她,必是一个深情款款,相依相随的良人。正是这样的男子,才能让她抛家舍亲,一心相随。
“嗯,阿直,我信你,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只要我们俩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会争取得到你爹娘的谅解,争取让他们喜欢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已不能回头,我要一直走下去,只要你在我⾝边。”
说完唯恐奉直要受家法,庒下心头千万般委屈和惊慌,不敢让他再磨蹭下去了,狠下心来推开奉直,拉着虹儿转⾝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趴在窗口的若水也看不见了,奉直心痛万分,眼睁睁地看着她千山万水地跟了来,却在家门口生生分离了,咬咬牙,转⾝跟着于管家进了家门,哪怕门里面是暴风雨,为了若水也一定要承受!
注:①凤翔府,今陕西省宝鸡市
②果州,今四川省南充市
万州,今重庆市万州区
安康郡,今陕西安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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