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不怎么大的一间人私诊所里,病人和家属一个挨一个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待医生看诊。
刚刚揷队的那两个人已经进去诊间很久了,却迟迟没有出来,于是有人开始抱怨、揣测他们和医生的关系。
“我觉得刚刚那个男的看起来有点面熟钦!”
“会不会是艺人啊?我看他一定是明星,所以医生才给他揷队…厚,真不公平,人家我一大早就来排队挂号了!”
“哎呀,谁教你长得没人家帅?你要是帅一点,人家医生也会给你揷队啊!呵呵呵呵…”
“-起哄?人家张医师是男的-!三八…”
“男的又怎样?再说,那个大帅哥旁边还有个女的呀!”
“女的?有吗?我以为那是个小男生-!”
大伙儿正讨论得兴起,看诊室的白⾊小门就被拉开了,稍早进去的那对男女,和医师相偕走了出来!
“记得要按时服药,还有,暂时别做激烈运动和长途旅行,只要一有不舒服,马上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谢谢。”拍拍好友的肩膀,殷耀扬转⾝,若无其事地大步走出诊所。
他头上包扎的绷带已经拆下,只剩后脑勺还贴着一块纱布,看起来比昨晚好多了。在他⾝后,丁淇像个菲佣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和绷带追上去。
“喂,你的药!”她从后面将药袋塞进他的大手中。
殷耀扬停步,回头斜觑着她。
阳光下,她削短的黑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小巧的鼻,衬着粉粉的唇,一双圆眼大又有精神。
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但丁淇那直率、不扭捏的慡朗性子。却更教殷耀扬欣赏,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在又舒服。
“我以为-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他扬眉,眼底蕴着笑意。
“嗄!”
“我叫殷耀扬。下叫『喂』,昨晚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了?”
“我…我知道啊!”她只是不习惯,不想没事跟他装熟而已。
丁淇脸⾊微赧地,回避那双漂亮的黑眸。
自从今早跟他…呃…睡过之后,只要一对上他的眼,她就会莫名地心跳加快。笨蛋!她在心底唾弃自己。那件事情根本就没什么,而且她又下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么一碰到他就手足无措,
“咳嗯…”她清清喉咙,假装很酷地问道:“对了,你跟那个James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一定要他帮你治疗?大医院里有更多的好医生不是吗?”
“我已经习惯了。”他笑了笑。“James是我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朋友,在他回湾台前,我的⾝体都是由他照顾,我很信任他。”他耸耸肩。“何况,以我现在的⾝分,半夜被小混混敲了一棍倒在路上这种事,要是被媒体知道,会对雄鹰的形象有很大影响。”
“喔。”丁淇撇撇嘴。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神秘理由呢,原来只是有钱人爱耍派头罢了,哼。“你待会儿要去哪里?公司?回家?我帮你叫出租车。”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殷耀扬望着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我得进公司一趟。”
“公司?好,我帮你叫车。”说着她便自然地走下红砖道,站在马路边替他拦车。
殷耀扬随后也跟了过来,站在她⾝旁。“-很习惯做这种事?”
“嗄?!什么?”丁淇不明所以地转头看着他。
“帮人拦车、提东西、挡刀挡枪挡弹子…-常做这种事?!”
“是啊…怎么,很奇怪吗?!”被他这么一问,她倒有些不自在了。
因为从小和⺟亲两人相依为命,所以养成她立独自主的个性,再加上⺟亲天性柔弱善良,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亲人,她变得更刚強,比男生更像男生,就连⾝旁那些哥儿们有时都得靠她罩着,才能走路有风。
这样的她,在一般人眼中想必是个怪胎吧?
她目光一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在意起这样的自己。
不晓得…殷耀扬是怎么看她的?
“我很欣赏。”结果,他的答案却是这样。
“你…”丁淇立刻抬眸,诧异地看着他。“你欣赏我?”
“对。”他笑了,那口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让丁淇看得有些晕眩,她头一次发觉,男人的笑容原来也可以这样魅力无边。他微笑着对她说:“我很欣赏-的个性,而且想⾼薪聘请-当我的贴⾝助理,不知-意下如何?”
那天晚上,丁淇一反平常地窝在家里,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因为前一天才在店里打了人,为免节外生枝、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店老板方阔特地打电话给丁淇,拜托她先休息一阵子,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再继续上班。
于是,她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无业游民。
窝在老旧的藤椅上,丁淇一边啃着梨子,一边按遥控器,切换电频视道。
头上阿嬷级的老电风扇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伴随着⺟亲的叨念,断断续续地飘进她耳朵。
“小淇啊…妈觉得,-还是趁这个机会把工作辞了吧,嗯?”
“喔…这台节目真烂,换!”
“唉-自己想想嘛!-为了店里的事情,和人打架还被对方寻仇,结果呢?-们老板是怎么回报-的?这种人啊!-就不要再为他卖命了,不值得…”
“妈的,奷庠!是不是有蚊子啊?”她跳起来。“妈,电蚊拍呢?”
“喔…在茶几底下。”
她弯⾝把它拿出来放在脚边。“死蚊子,再来我就电死你!”可恶!
丁梓柔望着她,稍稍分神了下,不过很快又入进状况。“其实妈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可是,只要-有恒心、有毅力,还是能找到好工作的,-说是不是?小淇…小淇啊!-有在听妈说话吗?”唉,真是有够-嗉-!
“有啦、有啦!找工作是不是?我明天就去买报纸,这样行了吧?”真是的,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看个电视吗?她皱眉,将吃剩的果核扔进垃圾桶。“电视给-看吧!我要回房觉睡了,晚安。”
夜深了,窗外偶有汽车呼啸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宁静。丁淇睁着眼,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我很欣赏-的个性,而且想⾼薪聘请-当我的贴⾝助理,不知-意下如何?-想好了,做了决定,就打电话给我!
早上殷耀扬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像咒语似的,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绕着,挥不去。
啊,好烦哪!
那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呀?说什么欣赏她、要她当贴⾝助理…简直是胡扯!他是下是在开玩笑呀?!
丁淇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地,就是搞不懂殷耀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她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当秘书的料吧?她既没有精明⼲练的头脑,腰杆子也不够软,做人更不圆滑,像颗臭石头似的,到处得罪人。像她这种人,他怎么会想要找她去当助理?
再说,所谓的贴⾝助理,是不是要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他?连吃饭、觉睡、上厕所,都必须保持在随时待命的状态,而且还不能离开太远!这种差事…简直跟坐牢没两样嘛!笨蛋才会想去做!
她翻⾝,用力抱住⾝旁的大头狗抱枕。
算了!索性就别理他好了。
虽然那家伙笑起来很好看,虽然他说的话有那么一点动听…可是,这一切毕竟都太荒谬了!她不能答应他…绝对不要!
第二天,丁淇果然起了个大早,到自家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份报纸,然后又绕到隔壁巷子的早餐店,买两份豆浆烧饼回家。
早餐店的老板娘一见到她,立刻好热情地招呼着。因为当年早餐店才刚开幕的时候,曾经有不良少年来店里挑衅,要收取保护费。那时,丁淇刚好在店里用餐,见到他们的行径,也不-嗉,直接跳起来就对他们开扁,打得几个大男生哭爹喊娘的,最后还被送进警局。从那次事件以后。就再没人敢来这家店撒野了,而丁淇也成了老板娘眼中的大英雄。和热情过度的老板娘哈拉一阵之后,丁淇拎着免费的早餐,一路哼着歌,心情很好地走回家。只是,才走到巷口而已,眼前出现的情景,却教她的好心情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怎么回事?有人上门来寻仇吗?!只见她家楼下,那扇贴満了各式小便告的公寓大门前,有两个奇怪的黑衣人正在徘徊。
说是黑衣人,其实他们穿的是黑⾊西装,因为这个老社区很少有住户穿成这样,所以丁淇直觉他们一定是帮派分子,而且来意不善。
她放慢脚步,并仔细观察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看起来都已经不是小伙子了,其中戴白手套、理小平头的那个,头发甚至都有些花白了。像这种欧吉桑,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吧?凭她的⾝手,只要一拳就能打得他眼冒金星、満地找牙…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枪。
正在脑海里演练各种突发状况及应对招式的丁淇,想都没想到她会看到接下来的画面!她⺟亲居然下来开门了?!
她心下一惊,在看见那两个黑衣人走向她⺟亲的同时,扔了早餐,奋不顾⾝地拔腿就往前冲!
“喂!你们离我妈远一点!”
她边跑边吼,希望能藉此转移歹徒的注意力,争取时间让⺟亲逃跑。可没想到,这举动换来的,却只是三张好无辜、而且明显受到惊吓的笑脸。
头发花白的欧吉桑尤其吓得厉害。“怎、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呀?”
“哎呀,原来是我们家小淇啊?她回来了!”
丁梓柔状甚尴尬地朝自己女儿招招手,一边还猛眨眼睛、使眼⾊。“小淇啊,快快快…这两位先生要找-呢!”
“找我?”气喘吁吁,外加一头雾水的丁淇放慢脚步,走向三人。“你们是谁啊?”她蹙眉,一脸戒备地来回瞪着那两个男人。
“呃…”年纪较轻的那个男人开口。“-就是丁淇,丁姐小吗?”好吓人的女人啊!刚刚他还以为碰到女流氓了呢…
“对,我就是丁淇,找我什么事?”
“丁姐小,-好,我是雄鹰总经理殷耀扬先生的特别助理,敞姓陈,这位是殷先生的司机。我们是来接丁姐小上班的,如果您已经准备好了,就请跟我们上车吧!”
上车?丁淇看向一旁停着的黑⾊奔驰,脸上表情好茫然。
啊现在是怎样?!
她有答应要去雄鹰上班吗?有吗?没有吧!那个殷耀扬是不是有⽑病?还派车来接她?真是见鬼了!
“小淇!”一旁,丁梓柔却好奋兴地揪着女儿的小手!
“怎么回事啊?雄鹰的总经理怎么会派人来接-上班?嗄,妈下是在作梦吧?-真的被录取了?”天啊,还有专车接送-!她女儿真了不起。
丁淇恍惚地任⺟亲摇了好久,摇到手都快掉下来了,才回过神来!
“那个…陈先生是吧?”她秀眉微蹙地看着那个男人。
“是。”
“关于上班的事情,我很抱歉。”
咦?丁⺟立刻停住动作,紧盯着女儿。
“⿇烦你回去跟殷耀扬说,我不打算接受这份工作,请他另请⾼明,谢谢。”
说完,她转⾝想进屋,却被⺟亲硬拉住!
“等一等!小淇,-、-在说什么-话?!什么叫不打算接?.妈不懂-的意思,这工作…这工作有哪里不好吗?”丁梓柔简直不敢相信女儿会轻易推掉这么好的饭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一旁,陈特助也皱起了眉头,丁淇的决定让他很为难。
“丁姐小,我们只是替老板跑腿办事的,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假如您坚持不愿意上车的话,我们会很难跟总经理交代的呀…”
“是啊!”丁梓柔听了猛点头。“不管怎样,-就去看一看嘛,说不定这是个好工作呢!”不,不是说不定,是肯定!绝对!
这…
丁淇咬唇,看看⺟亲,又看看那两个下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的倒霉鬼…
唉!真⿇烦!
“好吧!”她用力地叹口气。“那我亲自去见殷耀扬好了。”顺便问清楚,他到底想、怎、样?!
黑⾊奔驰房车在拥挤的台北街头奔驰,丁淇坐在后座,神经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橡皮筋。可恶…这个殷耀扬真贼!他一定早就猜到她会拒绝这份差事了,所以才故意耍贱招,想要利用她的同情心来逼她就范。哼!粉拳下自觉地在膝上握紧。虽然她很气殷耀扬这种不尊重别人,自作主张的行径,可更令她在意的是,她內心那股难以掩饰的、莫名的躁动。可恶!她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为什么只要一想到那家伙的脸,想到待会儿要跟他见面,她的心跳便会无法控制地扑通扑通加快?
车子驶过台北市区,入进东区最顶级的豪华地段,然后,丁淇看见了雄鹰的总部大楼。
足足三十层楼⾼的灰蓝⾊玻璃帷幕大楼,如冷冽的剑刃拔地而起,雄伟地矗立在水泥森林中。
他们先是经过大楼正门,然后拐弯转进右侧的巷道,滑入停车场。最后,司机把车停在地下一楼一座立独而隐密的电梯!
“丁姐小,我们到了。请-直接搭电梯到顶楼,总经理在那里等您。”
“喔。”下了车,丁淇这才想起,自己居然穿著家居服就来了!
她咬唇,望住电梯金属门板上反射出的倒影!一个穿著白T恤、松垮的绑绳长裤,和一双洗到褪⾊的帆布鞋的邋遢女人。
很好!这下子殷耀扬一定会马上打消请她当助理的念头。
她走进电梯,在镜子前面胡乱地抓了抓蓬松的短发,然后拉拉快要掉到臋部的长裤,并重新系好裤腰的蝴蝶结,然后,电梯也正好到达顶楼。
在门开的一-那,成片的金光洒入原本昏暗的电梯里,丁淇足足花了好几秒钟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光线,接着,她便看见浴沐在阳光底下的那个男人。
⾝材瘦削结实,穿著衬衫西裤,宛如王者一般的殷耀扬,就站在广大的落地窗前,背着光,双手环胸,等待她的到来。
“我等-很久了。”说完,他朝杵在电梯里的丁淇绽出一个笑容。该死…又是这种笑!丁淇俏脸一红,别扭地将手揷进裤袋里。“我本来不想来的!”
“是吗?”他扬了扬眉。
“你真的很不懂得尊重人,你知道吗?我又还没答应你要来上班,你⼲么自作主张叫人来接我?还有,你是从哪打听到我的住址的?你这样调查我,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闻言,殷耀扬只耸了耸肩。“我没有调查。”
“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
“如果-别一直站在电梯里,我就告诉。”他低笑。
什么?丁淇一听,小脸瞬间爆红。好糗!
她忙走出来,在电梯外停下脚步,并机警地查看四周。哇COW!这里是他的办公室?这么舒服,还有棕榈树跟铺了白⾊鹅卵石的大露台,简直跟度假饭店没两样嘛!
殷耀扬走向左手边的开放式厨房,拿起杯子朝她晃了晃。“喝点什么?”
“汽水。”丁淇随口说道,并好奇地走向另一边的客厅。“这就是你办公的地方?”连张办公桌都没有?会不会太扯了?!
殷耀扬一手抓着汽水瓶,另一手拿着空杯子走向她。“不是。”然后在黑⾊软皮沙发上坐下。
不是?她跟着在他对面落坐。“那这里是…”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的办公室在楼下。”咦?他住的地方?丁淇被搞胡涂了。“你一大早叫我来上班,然后又约在你家?殷耀扬,你耍我吗?”唉!这丫头脾气还真大。他吁口气,笑着摇头摇。“我想,-可能还不明白『贴⾝助理】的意思。”他倾⾝,黑眸镇住她忿忿不平的可爱脸庞。“所谓的贴⾝助理,就是不管老板在哪里,-都要陪在一旁,随时处理老板交代的事情,应付每一个突发状况,并确保老板的工作和约会能顺利进行…这就是贴⾝助理的工作,-明白了吗?”
“明白了。”丁淇脸⾊很差。“就跟贴⾝女佣的意思一样。”
殷耀扬仰头大笑。“-的解释很特别。”
丁淇起⾝,转头就走。“这种工作,你找别人做吧!”她才不要当他的走狗。
“等等。”殷耀扬喊住她。
“⼲么?”
“-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能打听到-的住址?”
丁淇挑眉,等着他说下去。后者从旁边的茶几上拿来一份薄薄的卷宗。“这就是答案。”他将卷宗递给她。
那是当初丁淇来应征时填的履历表,上头清楚记载了她的姓名、出生年月曰、地址、电话和学经历。
望着她因尴尬而绋红的小脸。殷耀扬只是微微扯唇,闲适地交叠起长腿。“我知道-想从事和计算机相关的工作,我可以给-机会,让-到我们的信息部见习,顺便累积工作经验。只要-答应当我的助理,公司里的资源-都可以任意利用。”
丁淇皱眉,好生疑惑地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们非亲非故的。而且她还甩过他一巴掌,让他很没面子,不是吗?
殷耀扬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俯⾝,长指勾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啜饮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眸睐向她。
“我说过了,我很欣赏。而且,PUB的工作-应该暂时不能做了吧?发生了那件事,我想-的老板多半会希望息事宁人。假如-再度成为攻击的目标,不管对-、对店里都不是件好事,这点,想必-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是,没错,说得真是一针见血啊!丁淇垂眸,有一种被看穿的狼狈。
“所以,你要帮我?”
“也算是帮我自己,我确实很需要一位能⼲的助理。”
是吗?
这么说来,她不答应就等于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好吧,我接受。”良久,她终于点头。
望着那张満是自信的俊魅脸庞,丁淇头一回认栽了。她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个既冷静又狡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