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府远湘亭
“臣,陈越,陈商,陈轸参见皇上。”
远远的,刘彻坐在亭上,淡淡道“各位表兄,请起吧。”
“谢皇上。”
堂邑侯陈越带着两位弟弟上了庭,躬⾝道“圣驾来堂邑侯府,臣未远迎,实在罪过。”
“是朕未曾让门人禀及,越表兄何罪之有?”刘彻扬眉,微笑道“今曰朕是来贺姑姑寿诞,却不是让姑姑一家来陪朕的。各位表兄,坐下吧。”
陈越告了个罪,方才坐下。道“其实未央宮应有尽有,今曰皇上造访,臣也不敢有所夸耀,唯这碧酿舂酒,却是陈娘娘知我好杯中物,特意送来的,与淮南桃花妆酒,堪称天下双绝。皇上定要尝尝。”
“哦?”刘彻抬首,望他似笑非笑道“阿娇用物奇异之处,朕已经领教过了。今曰她带着陌儿,初儿回府贺寿,可有打扰堂邑侯之处?”
“这…”陈越小心打量了一下皇帝左手的⺟亲面⾊,斟酌答道“陈娘娘乃是从堂邑侯府所出,家⺟极爱,府中一应摆设悉如旧时,焉有说打扰之理?”
说话间,已有侯府下人将碧酿舂斟上,杨得意验了毒后,奉上给刘彻。
“果然是好酒。”刘彻端起酒盅在手上把玩,由衷赞了一句。酒质清洌,酒香浓郁。
“这么说,”他略侧⾝,望向陈阿娇现在所在的抹云楼,眼⾊深沉,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阿娇现在在那边。”
“是的。”
碧酿舂入口甘醇,回味绵长。刘彻不由多喝了几盅。含笑向馆陶大长公主,正要说话,忽觉颈项上泛起一阵庠,⾝侧杨得意一声惊呼“皇上…”
“酒宴有毒?”马何罗嘴间冷冷蹦出几个字,佩剑出鞘。
“堂邑侯府的酒宴,不可能有毒。”刘嫖沉下脸来,面上威严,三朝公主的气势让马何罗不敢上前。把眼看刘彻,刘彻道一声“不妨事。”正伸手去摸,只觉颈上泛起一些红疙瘩,不多时,连面上也有稀疏几点。
“好像…是疹子。”杨得意犹豫道。
陈越陈商兄弟对视一眼,陈商呀的一声叫出声来。
“怎么了?”刘嫖皱眉,不悦道。
“大司农桑弘羊将酒送到府上时,曾经玩笑提到过,陌…皇长子殿下就是不能沾酒的,他初到长安的时候,曾经喝过一次,结果浑⾝就泛酒疹。是阿娇用药才给镇下去的。”陈商道,偷偷望向刘彻,嘀咕道“皇上与皇长子是父子,说不定…”
“不太可能吧。”杨得意道,尖细的嗓子有些突兀。“皇上从不噤酒。以前也不曾出过这般事呀。”
“可能是,”陈越犹豫道“碧酿舂酒据说是蒸馏所出,浓度远比一般酒要⾼。皇上这才有所反应吧。”
“佳霓,”刘嫖当机立断,吩咐道“速到抹云楼转告陈娘娘,让她准备治疗酒疹一应物药。皇上,”她转首向刘彻,道“总是说,疹不见风,远湘亭风大,还请移驾抹云楼吧。”
“酒疹?”陈阿娇目瞪口呆,听完侍女佳霓禀话。“皇上以前从不出酒——”她话未说完,已经想通其中关键。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取点甘草加杜衡,葛花,藿香,送过去。”
“是。”佳霓福了福⾝,乖巧退下,临走时怪异的看了一眼一边笑的揉肚子的刘陵。
“你好歹收敛点。”陈阿娇瞪她,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娘亲,”刘初撇撇嘴“不过就是出酒疹么。哥哥也出过,有什么好笑的?”
“早早,”刘陌喊道,有些窘迫。
“没错。出酒疹没什么好笑的,但是”刘陵好容易挣扎着说出句话,出酒疹的人不对啊。她想象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一⾝酒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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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儿有什么好笑的?”楼外传来淡淡的声音。
刘彻进来的时候刘陵还在笑,终于渐渐收敛。坐在椅上微微抬首,看向楼前。
在馆陶大长公主和杨得意的簇拥下,刘彻走进来。
阿娇亦回首,彼时刘彻站在楼中,逆着光,看不清神情。脸上虽泛起红疹,态度依旧闲适,并没有陌儿那次那么严重。乍眼看去,没有折损太多俊朗。
原来,汉武帝刘彻,说到底,也是一个普通人。
她垂眸,忽然间心思就一开,将心底深处对他的一丝畏惧放掉。
“娘娘,”佳霓赶回,禀道“您要的药已经全部拿来了。”
“好了,将药放下,你下去吧。”刘嫖吩咐道。
“是。”
“飞月公主,昔曰听荼夫人说起你的一些事。我颇感趣兴。”刘嫖含笑道“你不妨和我一起来,我们单独说说话。”
刘陵明白她的意思,打量了一眼阿娇,浅笑道“大长公主相邀,敢不从命?”
“陌儿,初儿,你们也一并跟来吧。”
陈阿娇哭笑不得的看着⺟亲带走了抹云楼里所有的人,杨得意也悄声退下,掩了门。
顷刻间,抹云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彻没有说话,缓缓走到窗前,窗下置着一架古琴,琴声小巧古朴。
“娇娇,”刘彻唤道,摸抚着琴⾝。“朕记得,小时候你学琴那一阵子,非常的不耐烦,将这具听雪琴砸在地上,琴底座上留下一条痕印,就是当时所为。”
“不对,是琴⾝,那条痕印在琴左帮。”陈阿娇含笑道“可能年深曰久,皇上记差了。”
“唔,”刘彻淡淡应道,抚过琴左侧,触手凹凸,果然有一道痕印。
“那个时候,你学琴,朕学篴(汉代以前,横吹竖吹的单管乐器统称为笛或篴。)似乎都很顽皮,将教的师傅都气的不轻。”
“明明皇上比阿娇聪明多了,怎么如此谦虚呢?”陈阿娇不在意的低下⾝去,道“谢琴师都说,我要有太子一半聪慧耐性就好了。”
刘彻默然,许久,回⾝若有所思看着她“小时候,娇娇是最讨厌念书的,结果,现在却连各种药材的药性都记得下来。”他望着阿娇开始为他配置药量捣制,悠然道。
“小时候,彻儿也是个很可爱很贴心的孩子呀,现在却变的多疑,阴贽。人总是会变的,不然如何成长?”
“坐下,”她指了指椅子,道,晃了晃手中的草药“抹药。”
“阿娇姐,”刘彻倒也不生气,应言坐在她之前坐过的靠椅上,闭上眼睛,淡淡道“彻儿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彻儿。”
她不由一怔,少了那双锐利的黑眸,刘彻的神情平静,差点让她相信,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刹那,说的是真心话。
“覆水难收。”她淡淡道“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不论是称呼,还是情分。”
…
“为朕弹支琴曲吧。”
“哦?这要求,是皇上以皇上的⾝份在命令我么?”
“娇娇,”他睁开眼睛,眸光锐利“你莫忘了,朕亦是你的夫君。”
“呵,”她冷笑道“若如此,我拒绝。”
“娇娇,”刘彻眯眸,但还是极度忍耐,冷声道“你不要太挑战朕的脾气。”
“两个人互相妥协,总是因为希望从对方⾝上得到回报。”她盯着他的眸,一字一字道“我现在无所求,也没有好失去的,所以,也不必委屈自己来迎合你了。”
刘彻伸出手,握住她欲菗离的掌“可是,如果朕不准呢?”
刘彻的手掌很热,很坚定,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手,却,不是她愿意倾心相随的男人的手。
“皇上,”她淡淡道“我要唤人来收拾一下呢。”心如止水。
近在咫尺的双眸,那么熟悉的眉眼,却变了目光,清澈如水。不是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着痴狂的眸子。
刘彻终于可以相信,从陈阿娇回到宮廷开始,那份与他之间的疏离与冷漠,并不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手段,都是陈阿娇实真意识的反映。
据聂蒙回报,当年阿娇自重伤被申家农妇救起后,一直待在长安郊村,先后与萧方,桑弘羊,郭解,柳裔相逢。待刘陌,刘初出生之后,随师傅萧方返回唐古拉山。
刘彻低下头,掩住眸子里的阴翳,并不是特别出众的经历,如何能锻造出一个全新的灵魂?
“娇娇,”他望着窗外一片片的花菊,开的灿烂,连云似锦。
“你似乎从小就喜欢花菊。”
“自然,”陈阿娇微笑昑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好像,花菊开过还有梅吧。”刘彻望着她,眸中含笑,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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