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女装的柳香尴尬至不敢动,听着名义上的岳⺟哭着说:“舟儿,舟儿,我知道你会没事的,娘亲知道…”还没说完,激动过度的娘亲就晕了过去,纭舟大惊失⾊,幸而乔父和柳香都在场,忙乱一阵后,总算稳住场面,不过那生死相会的气氛是荡然无存了。
古威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纭舟,脸上显出苦笑,大手拍上纭舟的脑袋:“过了这几年,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纭舟模糊的泪眼中看向古威那头白发,更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反而是一众父亲能忍住悲意,招呼众人入进家中。
家中破落了,不复往曰的辉煌,虽然温馨依旧,但是许多地方灰尘厚积,数间厢房已重锁门扉,弃之成空,家里的仆人也少了许多,不仅仅是财产交付的问题,村中多愚民,视朝廷如天,都不敢再多与天家交往,连带着几位父亲宗家也都事业衰落、人脉疏远,纭舟的小小任性,没想到一手造就了天家及夫家宗族的没落,令她自责不已。
无论今世还是前生,纭舟最恨的就是磕头,但这次娘亲和诸位父亲一即堂中坐定,她即双膝一软,伏于地面磕头道:“女儿不孝,女儿不孝…”讲至第二句,即泣不成声,天稚心疼这死而复生的女儿,急忙上前揽进怀里,纭舟自知不能再添⺟亲忧心,強忍热泪安慰于她,好不容易止了哭声,这才各自重新落坐,纭舟简略的述起过往,如何从河城逃出,这四年又是如何过的,中间娘亲数次哽咽,纭舟不得不尽拣四年趣事来讲,逗得她破涕为笑。
讲完这些,纭舟才省起疑问:“娘亲怎会到村口迎接于我?”
“为何我们知你未死,还回来之事,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乔父也难得的笑道。
“我?”纭舟一愣,思索半片刻恍然大悟“啊!我在崖上大喊的!”
长辈们都笑了起来,古威道:“正是!你那奇怪的话我在院子里都听到了!会说那些古怪言语的,除了你还能是谁?我就说过,舟儿不会这么容易走的,她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讲到最后一句,古威也语气哽咽,触动亲情,纭舟心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司马揷嘴打趣,把话题引往别处,才缓了气氛。
“你娘亲当时就说舟儿回来了,我还怕是她思念成疾…”乔父看见一句话又引得纭舟红了眼睛,急忙闭口不说,纭舟却想起一件令她担心的事,问道:
“乔父,这些年,你们⾝体可…好?”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天稚却脸⾊微红,纭舟疑惑的看来看去,正当她要再追问时,古威突然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恰在此时一位男仆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娘亲无限温柔的接过来,招呼纭舟过去,她満心疑问的走过去定晴一看,顿时言语不能——大概三四岁的小孩子,睡的正香,弯弯的眉⽑和淌着口水的嘴角看起来与某人有几份相象,父辈纷纷走避,拉着纭舟带回来的一⼲“野男人”去外间谈话,室內只剩下⺟女二人。
“这是…”纭舟好不容易恢复言语功能,问道,天稚抿嘴一笑:
“纭帆,你妹妹,傻丫头。”
娘亲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纭舟很想这样问,明明离家的时候,你肚子还瘪瘪着哪!转眼看见娘亲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只微一迷惑,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纭舟本⾝应为天家长姐小,继承家业,不过因为牵连进赵家叛案,闻传已⾝死,现在这个孩子自然成为长女,可是转眼间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又大了小女儿十三岁,怎能不叫作父⺟的忧心,虽然有点感慨,但即使这样,天家也没有上演豪门杀子之类的剧情,可见本质上来说,还是中产阶级好人家的,纭舟既然想到这里,立刻开口以安娘亲之心:
“娘,我回来并不是想要什么名份,天纭舟已经为天家带来够多的⿇烦了,不会再与妹妹争什么。”
这番话说的直白,天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说道:“娘亲也不是那么狠心,只是…只是…”眼看着又要淌泪珠儿,纭舟急忙好言安慰,又说些俏皮话,才算止住了娘亲悲意,⺟女两个正闲聊着,奶声奶气的叫声却传了过来:“你是谁?”
不是那纭帆还是何人?正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珠盯着纭舟看哪,让她心中一阵不忿,为什么!为什么就她没遗传到父⺟的美貌,害她扮个男人都难辩雌雄!她不要做花木兰!要做就做武则天哪!
“你到底是谁?”见没人答应,小姑娘噘着嘴又重复一次,纭舟对于孩子无爱,总觉得她无法适应肚子里塞个东西的感觉,不是有个子宮就能叫⺟亲的!她⼲笑一声,尽力放软声音说道:
“我是你姐姐哦…”纭舟看向娘亲,天稚续道:“帆儿,这是你姐姐哟,叫姐姐~”
小丫头眼珠儿一转,嘟个嘴把脸埋进娘亲怀里,给了纭舟一个闭门羹,让她微笑的额头爆出几个青筋:果然小孩子就是⿇烦!
两人把孩子交给仆从,乔父进来看了下妻子,天稚微一点头,纭舟即已知道,让娘亲来做说客恐怕又是出于乔父的意思,暗叹一声,看着娘亲与仆人走往后院,父辈们进来,众人落座,她打起精神,应付现实的世界。
不等乔父开口,她即单膝点地,朗声道:“女儿不孝,这几年让父⺟亲们担心受怕,又连累家族,自然不能再厚颜占据长女之位,恳请父亲们谅解。”
乔父与古威交换个眼神,点了点头,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作为天家长姐小的纭舟已死,她真正担心的不是这种虚位,在她看来,这个⾝份还不及古威教她的东西更为有用。
“舟儿。”乔父看见纭舟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心里不平,适时抛出糖果“这几年事我们大概也了解,虽然说婚事要遵父⺟之命,但是你即已自立成人,由你自作主也无不可。”
大棒和糖果齐上阵,纭舟也不能再多要求什么,况且这恐怕是最好的结局了,当下拜谢,没想到庇股还没坐热椅子,乔父又抛出一颗重磅炸弹:“舟儿,你此次回来,本该多住些曰子,可是你哥哥来信要求家里出派助力,天家现在能走的开只剩你了,所以希望你为家族走一趟。”
纭舟脑中浮起朦胧的两个⾝影,两个哥哥,一个大她六岁,一个大她四岁,比起她小时候叫苦连天的生活来,这世界男子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地狱中渡过,没办法,竞争太激烈,如果不从小抓起“将来怎么嫁得到老婆哟”?她的大哥,天志,认了乔父后就被送进仙门昆仑,自此再未归过家,只有每月书信来往,让她勉強记得还有这么个大哥,二哥天玉,也是认了甘父后被送往都城奉天,走了官场路子,过年时大概会回来那么一次,她的脑中却还是挖不出具体的相貌,估计只是随便露个脸就又跑回奉天了,谁叫过年时正是拉关系结门派的时候?甚至在后面,亦无空再回老家。
此次赵家案,天志还不太受影响,毕竟仙门是以不问俗世,不受俗礼而闻名,有时候朝廷要往东,它非要往西,世人还偏吃它这一套,益发赞其仙风道骨、清新脫俗,大牌就是大牌,写“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都算妙笔!天玉可就比较倒霉了,听说官职被一降再降,本⾝他年纪轻根基浅,又为了家族而动尽关系,甚至差点被贬出都城,最后总算得了个贵人提携,此时挂个“停薪留职”呆在奉天家中。
此次事项就是因为天玉来信,上言朝廷召他入庭,突然说派他出使北巍,他一介文臣,虽然十分不解为何会被派个武将之职,不过君有命,臣怎敢不从?于是苦命的天玉只好向家中求援武将战力,本意是大哥天志出马,现在有了纭舟回来,自然“不便去打扰仙门修行的天志”
纭舟听完乔父的述说,第一反应赵谦怎么办,她不能保证没人认出他来,如果认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几乎不敢去想,甩甩头把未来的事排出脑袋,这是个没有理由拒绝的命令,现在她也只有垂首称是。
大事即定,各人就轻松了下来,不一会儿,纭舟的“野男人”们也依次入场,柳香不知何时亦换回男装,在前面还可以说是为了掩护⾝份,到这里还穿女装就不要怪别人乱想了,众人闲扯了一会儿,自有仆人上来带各别回客房,纭舟看见古威使了个眼⾊,于是往那间熟悉的小屋子走去,踏入院子,四周的景⾊没有一丝更改,看着院中那张破旧却擦拭⼲净的长木凳,旁边古威雪发如霜,她觉得眼泪又要下来了。
此时只剩他们父女二人,没有旁人眼⾊,纭舟喊一声爹后扑进⾼大男人的怀抱,古威轻抚着长过他肩膀的女儿,感慨万千,雏鸟已展翅了,两人对视又失笑,并肩坐在那露天院子里,说起四年间的趣事,笑个不停,话题兜兜转转绕到了纭舟的“野男人”们⾝上,古威笑道:
“我就知道奚南是镇不住你的,没想到你还能带得住他,我以为你们俩没准会打起来呢。”
纭舟嘿嘿讪笑,心中想起赵谦,不自觉皱起眉头,古威看在眼里,心中计较一番试探开来:“舟儿是心忧赵谦的事吧?”
“是啊,他…”悟到自己说了什么,纭舟想捂嘴也来不及了,看见爹爹熟悉的笑面狐狸表情,知晓再次上当,怈气的一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