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暗了下来。
谭府四周,所有的回廊,所有房间的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红光映着黑夜,本是极好的景致,可到了此时的谭府,却一律披上了异样的气息。
举行仪式的正堂上,四门大开。主位上坐着谭家本代家主,谭蓉的大哥谭桂中。两侧,是给主宾坐的,各一长溜⻩花梨透雕圈椅。
只是宾客极少,只零落的坐了几位。大多数人,在前院送了礼物就以各种借口离开。不同于牌位婚配,而是一个新死的女人,外加一个活的男人成亲,真正有些污秽,谁也不愿意沾染上秽气。能到后堂观礼的,要么是真正的知交好友,要么是为了生意而壮着胆子巴结的人。
索玛在座,目光不断搜寻。
照理,舂家与谭家是世交,舂半雨应该参加这场阴婚仪式才对。可舂家的人确实来了,却不是他。索玛模糊认得,那人是本代家主的兄弟,舂半雨的叔叔,此时正紧张的僵坐着,双手握拳又摊开,摊开又握紧,显然是害怕的。
正堂外的院落,坐満了神情木然的鼓乐班子和一言不发的仆人们。对着即将摆上的豪美盛宴,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但这种场面上,却又谁也吃不下。
“吉时到。”礼官洪亮的声音于死寂中响起,惊得所有人一跳。
接着,鼓乐齐鸣。同样的曲子,听起来却像丧乐,透着股不祥感。几处走音。倒像是女人的尖声大笑,或者惨叫。听得人浑⾝发⽑。
而这怪声怪调,直到新人出现才戛然而止。没有大红花轿。没有跨马游街,但有点像西式婚礼,新娘和新娘共同走了过来。不过不是并肩,而是一前一后。新娘在前,或者说死人在前。
谭蓉出现的那一刻,连同空气都紧绷了起来。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喘。毕竟,死去的人自己“走”过来,无论如何都是惊悚无比的。湘西赶尸。自古就有。但那是在深山老林中行进的,普通人一生也看不到,只是听说而已。哪像现在,完全是⾝临其境。
阴气、尸气、来自地狱的感觉,瞬间把喜堂都包围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把所有人的灵魂都击倒,瑟缩在⾝体的最深处,动弹不得。
而在新娘之前,还有一个黑衣而枯瘦的老者在领路。他并没有拿着什么可以发出声响的器具。甚至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似实真,可他⾝后的死尸新娘,却跟他步伐一致,如同牵线的木偶。老者做什么,新娘做什么,只是她动作僵硬怪异。膝盖不会打弯,缓慢的前行。
咚、咚、咚。脚步沉重。脸上的红盖头颤抖着,欲落不落。悬着人心。
索玛惊骇的望着大巫,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強术法。她強迫自己的目光落在新娘⾝上,才发现谭蓉尸体的前襟缝上着一颗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但却极轻微的颤动着,呼应着前面大巫的召唤。
不知何故,索玛突然觉得这大巫不是沟通神灵、为族群造福、冲卜、求医的大巫,而是修炼琊术的那种,死后会下地狱的!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大巫一顿,⾝后的新娘死尸也不动了。一人一尸就这么微微斜过头来,看向索玛。而他们停步,⾝后的新郎却还在往前走。这时所有人都发现,新郎的步态也是不正常的。
倒不是像僵尸,毕竟谭桂中不可能在短时间內找到新死的男人,结成阴婚,也不可能随便把什么人配给自家妹妹。只是这男人低着头,像是被迷了心智,呆滞的履行成亲仪式。
“继续吧。”谭桂中疲惫的声音传来。
大巫一笑,继续向前。但,却向索玛抬了抬下巴,像是示意。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木头一样的新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索玛差点惊呼出口,人已经跳了起来。
新郎,新郎正是舂半雨!⾝上套着新郎的大红袍子,空洞的眼神茫然寻找,却在眼中映上索玛的一刻,好像恢复了片刻的清明,挣扎着向她走了过来。
“我说继续!”谭桂中大吼一声,吓得人心肝都要蹦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索玛忍不住,叫道。
同时,舂半雨伸出了手,只差几步就能抓到她!
“继续!”谭桂中的声音三度响起。
大巫特别矮小,约摸正常的十一、二岁小童⾼。所以,当他抬手拿出一张符咒时,正贴在舂半雨的腰间。那符咒不是纸质,似乎是什么动物的皮,皱巴巴的犯着腥气,却极其管用。舂半雨神情越来越清醒,动作却越来越困难,就如被困在水中,无论怎么努力,也浮不上水面!
然后,大巫向索玛一指。她只感觉一股阴力传来,把她按在椅子上,再站不起来,并且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想救他!可是她救不了他!在泪水模糊中,在痛彻心扉中,她眼睁睁看着舂半雨又变回呆滞,看着他机械的执礼,完成与谭蓉的阴婚照仪式。
他不愿意!他是被強迫的!她明白。她懂得。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舂家也是望族,没必要出卖自己的儿孙。本以为,那个娶死人的活男人,必定为生活所迫,家里必是穷得叮当乱响的。可为什么是舂半雨,舂家的大少爷!越是望族,越讲究分水命格和气运,舂家,就不怕毁了根基吗?
索玛不知道是怎么看完的那场短暂婚礼,⾝体能恢复自由时,只是木然。没办法进行补救了,他已经娶了谭蓉…的尸体!在行礼时,新郎新娘跪拜着天地、父⺟,酬谢着宾客。那情形无法形容的吓人。
嘭的一声,白光闪过。谭桂中甚至亲自用最新式的西洋相机,为新“人”拍了合影。
之后。谭桂中虽然没有⾼兴些,却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因为完成了妹妹的心愿而轻松。
“你们怎么这样?”新郎新娘离开礼堂后,索玛愤怒的找到舂半雨的叔叔舂涛。
“我知道半雨喜欢的是你。”舂涛白着脸,直言不讳“可是你对我们舂家没有帮助。在外看来,舂家还是西南的望族,事实上已经是空壳子。就连半雨留洋的钱,也是谭家出的。为了舂家不倒。他必须做出牺牲。”
“他不愿意!你们不能強迫他!”索玛只感觉心像在火上烤一样,又痛又焦。
“正因为他不愿意,所以才请了那大巫给他施了**香,強迫他成亲。”舂涛冷笑“谭家给了舂家一大笔钱,足够舂家东山再起,他不应该拒绝的。再说,谭蓉从小就迷他,最大的心愿是嫁给他。死者为大。他连这个愿望也不能満足人家,到底是他不好。”
“強词夺理。”
“你说什么都好。其实不过娶个死人罢了,又不能当真正的夫妻。”舂涛说得极无情“他有了这样一门亲。以后肯嫁他的人就非常少了,对你不是有利吗?”
索玛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为别的,更不为自己。但是她了解舂半雨的傲性和自尊。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他极其难受,她是心疼他啊。心疼他被自己的家人算计。被当成木偶一样布摆,娶了个死人。还是不爱的人。
她心乱如⿇,都没注意她和舂涛的对话被人听了去。冷静下来后,她悄悄绕到后院,想知道礼成后,舂半雨被扔到哪里,有没有放他回家,**香有没有开解。
夜已深,阴寒的气息四溢,在这种情况下,在宅子里有一位死鬼新娘的时候,没有人敢在后院乱走。因此,索玛没有留意到当她走进谭蓉的停灵处时,一道黑影才刚刚离开。
站在门外,她听到一种声音,嗡嗡的,似是很多人同时快速低语,又像是发自死气沉沉的胸腹,阴森极了。本能的,她想逃走,她突生恐惧。可是想到舂半雨下落不明,只好咬牙走进了后院的正屋。
一明两暗的格局,正对门的明间虽然一应家具俱全,却给人感觉空荡荡的。西次间漆黑一片,仿佛什么光也照不透似的。而东次间的卧房却到处燃着大巨的牛油红烛,因为房间內満是红幔帐的缘故,整个屋子都映得诡异的艳丽。
卧房中似乎没有人,大巨的拔步婚床垂着厚厚的红帐,纹丝不动。床边红木镶嵌瘿林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木板浮雕。
索玛看了一眼,先是脸⾊涨红,而后又白雪一片。那浮雕是男女交欢搂抱的模样,雕刻得非常精美,连男女双方的似悦愉又似痛苦的表情都极其生动。女性一方在额头部沾了血,男性一方则粘了不少⽑发。
背景,是鲤鱼连坐及曰月形象。细看,那男人的五官像极了舂半雨。女人,则是谭蓉。
魂啊,快游来我⾝边。趁着夜深人静,与我同眠。
终于,索玛从那片不知发自何处的模糊呢喃声中,听到了这句咒语。那声音不男不女,苍老异常!
有人施法,古老的少数民族秘法!
索玛立即就明白了。
谭蓉大姐小死后嫁了人还不算,竟然还想和男人同床共枕,洞房花烛,做形式上的夫妻。
只是,她已经死了!不管怎么不舍,不管多想让她幸福,她已经死了!那么,这是她本人的遗愿,还是谭桂中疼爱妹妹到了如此狂疯和不理智的程度,做出这么恶心和琊恶的事!
这个咒法她不会,但是听说过,是在月圆之夜,引诱异**合的咒术。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不灵验的,后来成为了山里的青年男女祈愿,或者是游戏的活动,没有人当真。但如果在一个巫术⾼手的手中,它就有了不同的意义。若男女一方还是死去的人,简直称得上琊术了,而且是巫师巫女们绝对噤止使用的!
是谁?胆子大到违噤使用琊术?这样人的要承担着不得好死、被天谴的风险。还有,那浮雕的男方,看面目像舂半雨,如果浮雕上粘的⽑发是他的,那么他一定会中招的!
心头一紧,索玛咬着牙,一步步走到床边,猛得拉开帷帐!
…(未完待续。。)
ps: 这章的章节名很有感脚有木有?!
另,还有五章,本书结束,所以,明天双更吧?后天也许三更,都发上来,大家也就慡了。
最近书评区很冷清…希望这个预报,会令大家热烈些。
感谢cindyj1808 (两张)、ursula1011(两张)、小院子、沐绯红打赏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