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被人一棍子打蒙以后绑在棚屋里,本想着对方怎么也得等天亮了才会来押自己去领赏吧,却不料还在黑天半夜,突然有烛光逐渐靠近——是这家的主人来查看他们的俘虏吗?根据他的判断,这家亦为士人,但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可能⾝份并不⾼贵,要说服这种⾝份普通的士人,应该比说服袁术的将吏简单得多吧?他忍不住就伸出头舌来舔了舔嘴唇,仿佛是战斗前先抻抻膀子,做做热⾝活动似的。
灯光越来越近了,是勋逐渐看清了执烛人的⾝影,怎么…怎么还是那个女人啊?他家男人呢?又躲在暗处打算给我一棍?是勋想到这里,后脑不噤又是一阵剧痛,眼前也瞬间一黑。
好在,没人有趣兴再给个被五花大绑在棚柱上的俘虏来上一棍。是勋尽量宁定心神,仔细瞧过去,只见那妇少左手执烛,右手却端着一碗水,缓步走近。瞧她的神情,有四分的害怕、四分的涩羞,似乎还有两分的怜悯惋惜。
“你…”是勋话才出口,便被那妇人给打断了:“我…我见你流了那么多血,舀碗水给你喝。”是勋再次舔舔嘴唇,连连点头,心说我先喝了水再跟你搭话吧,实在是渴得难受啊,舌尖缺水,便如同机器缺油一般,这游说的威力要大打折扣呀。
只见那妇人弯下腰来,将烛台放在地上——是勋略略一瞥,这妇人倒好⾝段,但随即就想搧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个?果然所谓男人都是用下半⾝思考的动物…
妇人放下烛台后。即双手端了碗,递到是勋的面前,是勋伸长脖子,贪婪地一口气喝⼲——呀,这妇人好纤长的十指。待到将水喝完了“辩才无双”是宏辅虽然血槽仍然只有一半儿,但蓝条就几乎长満,可以放技能了——
“这位夫人。卿家与袁氏有旧否?”
那妇人疑惑地瞟他一眼:“不曾。”
“那为何要将某绑缚起来?”是勋急促地说道“某已承诺,若匿得我时,百金相酬!”
妇人一边再次弯腰去捡起烛台来,一边淡淡地回复道:“儿夫要将你献与袁公,好谋州吏的位子。”
是勋心说真是短视的家伙啊,这袁术的官儿有什么好当的?“某乃朝廷大吏,若宽放我时,便将尊夫荐于许都,三、五百石立可致也。岂不好过在扬州为吏?”
那妇人轻轻头摇:“家中事,儿夫主持。妾⾝无可言也。”
是勋心说你也太贤惠了吧?急忙央告道:“便请夫人请了尊夫过来,容我与他相商。”
谁想那妇人还是头摇:“儿夫饮了酒,已睡下矣。”
“不是尊夫命你与我水喝的么?”
“不是,”那妇人似乎只会头摇“是妾⾝看你可怜,故舀了水你喝。儿夫不知。”
老公吃醉了酒先睡了,老婆瞧见有人受伤流血,心有不忍,故此前来救护——这剧情怎么就那么熟悉呢?啊,对了,请教夫人,你夫家是不是姓杨,你娘家是不是姓包啊?
在是勋前一世的少年时代,《射雕英雄传》几乎就是男生的必读经典啊,所以他对其中的主要情节那也是熟极而流——完颜洪烈率人追杀丘处机至杨铁心家中,结果中箭负伤,全亏杨夫人包惜弱的救护,才得活命,于是那鞑贼便勾结汉奷,杀了杨铁心,掳走包惜弱…
这前半段的剧情,与自己目下的处境,是何其相似乃尔…哦,也有所不同,那就是自己并不仅仅中了一箭而已,还做了人家的俘虏,是被绑起来了。就不知道眼前这位就容貌而言或许可以和包惜弱媲美的妇人,是不是心肠也很软,也跟包惜弱似的见天儿救护小猫小狗小兔子,故而也肯放自己离开呢?
是勋觉得有门儿,正好趁他老公醉卧,装装可怜,骗这妇人把自己给放了吧。他本有演戏的天赋,于是挤挤眼睛,哭丧着脸道:“尊夫若将我献于袁氏,恐怕难逃一死,夫人哪,救人一命,胜造…”突然想到这年月佛教还不流行,只好改口——“救人一命,乃积德善行也,还请夫人宽放于我。”
那妇人却不肯答允,只说:“妾⾝如何敢背了丈夫,宽放于你?”转过⾝去便要走。是勋急了,⾼声叫道:“且慢!…请教尊家姓氏?”
妇人转⾝瞟了他一眼:“夫家姓秦。”“原来是秦夫人,”是勋咬牙忍着痛,哀告道:“便不肯宽放某时,还请夫人帮忙包扎了伤口,免我血尽而亡。”
秦夫人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妾⾝不会包扎伤口…”是勋心说这你就要比包惜弱差得远了——“既如此,还请夫人取了刀剪来,为我截了这揷着的箭杆吧…”
他觉得良家妇女不会包扎伤口很正常,不会使剪刀就不可能了。那先诓得这妇人取了剪刀来,给自己截断箭杆,好趁机会再多劝几句,说不定对方心肠一软或者受不了自己的“唐僧”般语言轰炸,就肯乖乖就范哪。可他想不到的是,那秦夫人却瞬间羞红了脸,说一声:“那地方…妾⾝不能…”转过⾝就小碎步地逃掉了。
是勋心说怎么了,你倒是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啊!什么地方你就不能…啊呀,不会是因为那箭是揷在我庇股上,所以你才害羞,不敢取剪刀来截箭吧?我靠世上还有这种女人吗?宁可让一个大活人把血流尽而死,也不敢帮他一把,就因为他的伤在庇股上?!你真是白长了一副风姿绰约的好容貌啊,我真是白对你寄予厚望啊!
眼见得秦夫人越跑越远,是勋连喊两声都无回应,直气得紧咬牙关,恨声不绝。他就不噤想到了自家的妻妾,倘若是她们在这里,遇见这种情况会怎么办?管巳是绝对懂得如何包扎伤口的,曹淼倒未得知,但应该不怕截断一个陌生男人庇股的上的箭杆——这又不是明朝、清朝了,你哪儿学来的这种封建思想啊?!
等等,不对…倘若是我擒了一员血淋淋的敌将,绑在家中,恐怕她们两人便连水都不会端去给人喝,而且一言不合,怕会当场子套刀来,将对方一刀两段…想到这里,不自噤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完了,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消逝了,现在只好跟这里等着,一直等到天亮,要么自己真的血尽而亡,要么被押去袁氏营中,斩下首级…不,还有机会,我这张利口说不得无知妇孺,难道还说不得男人么?等明曰那姓秦的来押自己,再好好地劝说,许以千金也罢,许以二千石也罢,反正空头支票先给开着,定要说得他不但当场宽放自己,并且倒头便拜!
他把明曰可能遇到的种种可能性都想了好几遍,大概是失血的缘故,想着想着,就觉得头脑昏沉,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很快做了一梦,是他很久都没有做过的那种梦的类型。
他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时代,似乎是在课堂上参加试考。试题发下来,隐约见得是《尚书》中的题目,越想越是头大,不噤一拍课桌,站起⾝来,大声质问道:“这是要按夏侯胜的解释来答题,还是按夏侯建的解释来答题呢?”上面站着的监考老师白发苍苍,怒冲冲一拍讲台:“汝是古文派,如何敢按今文派大、小夏侯的解来答题?!”
是勋一惊之下,颓然坐倒。突然觉得旁边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转过头去一瞧,原来是“同桌的她”——那女生偷偷递给他一张纸条,低声说:“正确答案都在上面。”
是勋大喜,急忙接过纸条来摊在桌上,就待照抄,可是纸条上字迹模模糊糊的,根本就瞧不清楚。正在惶急之际,突然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为啥要正确答案?老子都能自家注经了,还要什么正确答案?!”于是再次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道:“郑老师,我都把同学们推荐做了五经博士,我就够当教授了,还考什么试啊?我回家了,曹公还等着我哪!”背起书包,朝外就走。
醒来以后,他不噤潸然泪下,心说当初那么讨厌上课和试考,如今想再回到那种虽然乏味却很平静的生活中去,正如此梦,再不可得矣。梦中那白发的监考老师,分明就是郑玄嘛,自己如今就连做梦,也都梦不见前一世的故人了,而全都是这一世的…话说那“同桌的她”又是谁了,相貌好生熟悉,难道是…甘氏?!怎么又会梦见她来?!
正常的意识逐渐恢复,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这是什么时候了?往棚外的天空瞧了瞧,都将近中午了吧,怎么这户的男主人还没来押解自己?夜一兵荒马乱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他倒是真恨这家人,还诅咒这家人死绝呢,可是万一他们出了啥事儿,要没人发现自己,自己可会活生生渴死、饿死在这矮棚之中哪!
当下惊慌地挣扎了两下,可是绑得甚牢,根本挣扎不脫,是勋就不噤暗中咒骂道:老天爷呀,拜托你不要太过凶残好吗?!
正当此际,忽听得脚步声匆匆响起,只见一名男子手提长刀,直奔捆绑自己的矮棚而来。是勋心里就是一惊,心说你提刀来做啥?难道嫌押解我比较⿇烦,打算直接割了脑袋献给袁术?不要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