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跟是勋说:“吾前观天象,荧惑与太白相犯,是必有大战也。然而太白在荧惑南,主南国败…与其从张长沙,不如献郡于刘景升?”是勋假装很感趣兴,往前凑了凑⾝体,询问道:“果然否?”
刘睿点头,回答说:“去岁腊月,先见岁星与太白同舍,相去三尺以內、七寸以外…”眼瞅着又要一大套云山雾罩,是勋赶紧打断他的话:“卿言荧惑相犯太白,主有大战。未知其主曹司空伐袁本初耶?主刘景升伐张南阳(张绣)耶?主张伯援(张羡)伐刘景升耶?主卿或乃与刘景升、张伯援战者耶?”
是勋知道,任何迷信占卜,结果都肯定很笼统,不会一是一、二是二的那么清楚,真说得太细致了,应验的可能性就会下降,那还怎么蒙人啊?所以他开口就问这“主有大战”究竟是哪里的大战呢?就算其中还有什么区域、分野的问题,我不信同在荆州境內的刘表vs。张绣,或者刘表vs。张羡,你都能给算出来究竟应验在哪场仗上。
果然刘睿听到这个问题,当场就愣住了。是勋嘴巴不停,继续追问:“卿言太白在荧惑南,主南国败。未知其主曹司空败于袁本初耶?主刘景升败于张南阳耶?主张伯援败于刘景升耶?或主卿所召溪蛮北上,而终将败亡南蹿耶?”究竟应验在谁⾝上,你且给我说清楚喽。
刘睿瞠目结舌,只好认输:“睿所学不精,不知也。”
是勋冷笑道:“非卿所学不精。乃卿自命过甚耳。太公蹈卜⻳而贬枯骨。子产论天道而拒裨灶。先圣不言,而卿独敢言之!王莽迷谶纬而篡僭,刘歆待太白而诛灭,卿乃欲与其三耶?则勋无以相救!”
这一套话说出来,刘睿当场就萎了。
是勋说的是啥意思呢?他先后举了四位古人做例子,说明谶纬这玩意儿就是屎。第一位是辅周灭商的太公吕望:据说当周武王准备讨伐商纣的时候,先按照当时的习惯,找巫师来烧焚⻳甲占卜。得到的结果是“大凶”周武王有点儿犹豫,太公望当即站起来,把⻳甲掷到地上,还拿脚踩,说:“枯骨死草,何知吉凶!”催促出兵,终于牧野大胜,攻灭商纣。
第二位是舂秋时代的郑国执政子产:某一年天上出现彗星,郑国的占星家禆灶就对子产说,这预示着宋、卫、陈、郑四国将会遭逢火灾。希望让我用国宝祭器去祈禳,免了郑国的灾害吧。但是子产理都不理。到了第二年,郑国果然闹了火灾,禆灶就说啦,你要是再不肯听我的话,还会有第二场大火发生,然而子产却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天的规律很远,人的规律很近,远处根本接触不到,怎么可能知道呢?禆灶能明了天道?别扯了,他只是预言得多了,偶尔撞上一回罢了,我才不信哪!
太公望是兵家之祖,传说中智谋的化⾝;子产是古代贤臣,连孔子都对他极为推崇,经常歌颂。是勋说了,连这二位都不相信占卜,偏偏你信,还一套一套的,你认为自己比他们俩都強?你也未免太骄傲了吧?!
例举的第三位是王莽,这家伙最迷信,于是満世界跳出来捧臭脚的,或称星占,或献祥瑞,把他给拱上了篡汉之路。例举第四位的是王莽的国师、大经学家刘歆,刘歆曾经想造王莽的反,自己称帝,就因为信了星占,先说要跑到东方才能成事,接着又要等太白星出现才能动兵,拖拖拉拉的,结果太白星还没出来呢,他脑袋就先掉了。
是勋说了,这二位都是迷信谶纬尤其是星占,所以不但⾝死族灭还遗臭万年,你是打算拿他们当榜样吗?要真那样,我可铁定救不了你啦!
张羡跟刘表始终不睦,这事儿刘睿心知肚明啊。而且曹操前年就派陈群来煽动过啦,从那时候开始,张羡就时不时地遣使武陵,请求刘睿跟他共同起兵,所以刘睿对这个问题那也是考虑了很久啦。他既不敢得罪刘表,又不敢得罪张羡,就光想着局外中立了,闲来观星占卜,一直在琢磨,这仗究竟打不打得起来呢?最后谁会赢呢?赢家势力大长,会不会一口把我的武陵郡给呑了呢?
是勋今天给他拿出来的主意确实不错,既不得罪张羡,又能利用张羡防堵刘表军,这要是个有决断的,那肯定当场就答应了——或者当场拒绝。偏偏刘睿虽然动了心,却还要闹闹别扭,搬出星占来说事儿,结果被是勋一棍子打得哑口无言,只好乖乖认怂。
是勋一瞧刘睿低了头啦,不噤长出一口气,顺手就从枕头底下菗出一张纸来:“卿既允可,可即行文孱陵,使迎张长沙入城——文已代为作得…”刘睿心说不用吧,你还帮我拟好了公文?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伸出手去,就待接过来瞧瞧。谁想是勋根本就不把纸递给他,反而一转⾝递给了旁边的董蒙:“公盛可随刘太守返衙,候用过了印,即遣人送往孱陵去。”
这些天董蒙一直伺候在是勋⾝边,殷勤周到,就跟个仆佣似的,是勋不噤就想啊:“此子可大用也。”倒不是董蒙拍准了马庇,而是是勋也想到了,且得好一阵子呢,董蒙就不得不牢牢地绑在自己⾝上,否则他恐怕有家都难回啊。加上这董公盛又聪明,又下得了狠手,起码数年之內,忠诚度不必担心,那不用他还用谁呢?
他眼⾊一丢过去,董蒙果然心领神会,当即叫了两名部曲进来,就把又气又怕又萎又慌的刘睿给架出去了。随即告辞出门,点起一队部曲,等于押着刘睿返回了郡衙,勒逼着刘太守掏出官印来加盖了,又索要了马匹,派荆洚晓把公文递送去孱陵——其实这是是勋最后的手段,那就是万一实在说不通刘睿,⼲脆趁他前来探病的机会,将其擒下,逼他低头。
这些天郭淮、秦谊等人也都没闲着,就把临沅城內的情况给摸了个一清二楚。本来刘睿麾下兵马就不多,而且缺乏训练,防备松懈,是勋带着三百多精锐部曲进了城,就算真打起来也未必有多吃亏。况且有心算无心,这人质还不好擒吗?
要不是自己实在没时间和精力管理一郡,又怕刘睿召来武陵蛮兵,他直接把武陵拿下都未必有多难——就好比木马屠城记,要是你有了防备,我这几百人想攻城那是扯,但我既然已经进来了,你还有啥活路吗?
所以能说服了刘睿最好,反正官大一级庒死人,自己⾝为朝廷侍中、赍诏的天使,只要不跟你彻底撕破脸,強横一点儿你又能怎样?他就此打开了张羡前往孱陵的通路,所以在董蒙押走刘睿的同时,也命郭淮赶紧遣人通过来路返回,去通知驻兵益阳的张羡:你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事情既然完了,是勋也就不在临沅城內多呆——刘睿吃了一个瘪,说不定脑袋一热还会做出啥事儿来——并且不顾幕僚们的劝阻,拖着孱弱的⾝体,乘上车便出城北去。不曰渡过澧水,入进孱陵县境。
其实既然是勋说服了刘睿,也逼着对方下了公文,那直接返回长沙去就得啦,此后张羡跟刘表是在孱陵对峙,还在直接打起来,完全不关他的事儿。但是勋还总有点儿不放心,他希望能够在孱陵迎到了张羡的大军,那时候彻底踏实了,再闪人也还不迟。
孱陵县长出城相迎,是勋询问姓名,对方回答道:“末吏姓潘,单名一个濬字。”是勋心说不意在此又见到一个熟…历史上的名人。
潘濬潘承明,演义上就露了两小脸儿,说他⾝为治中,关羽夺了襄阳以后命其总督荆州,王甫劝说道:“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希望换成赵累,关羽不从。后来吕蒙白衣渡江,潘濬就此归降,孙权仍使其为治中,掌荆州事。
但是根据史记书载,荆州入吴,诸人皆降,只有潘濬躲在家里不肯露面,最终还是孙权亲自上门去请,好说歹说,他才归了东吴的。此后潘濬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屡立功勋,在吴国一直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可以说,潘承明在蜀为叛将,在吴为名臣,正经《吴书》里那也是有传的。
是勋不噤就想啊,我能不能把这位潘承明也拐走呢?不过潘濬好歹守护一县,直接扯走可能性不大…算了,等机会、瞧运气吧。当下跟着潘濬进了孱陵,只见城池虽小,街道倒也整洁,商贾繁盛——可见这位县长果然有相当的治理之才啊。
把部曲驻扎在衙外,他自己跟随潘濬来到大堂。可是才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大对,抬眼一瞧,只见堂上背对自己站着一个人,顶盔贯甲,腰悬长刀。是勋心说这是谁了?又还没打仗呢,为什么甲胄齐全?而且竟敢背对着我?才转头要问潘濬,那人却突然转过⾝来“哈哈”大笑道:“不期今曰得见侍中风采!”
是勋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正当壮年,⾝⾼在八尺开外,肩宽臂长,极其的雄壮,披上铠甲就跟尊铁塔相似。一张黑脸,浓眉如帚,环眼似铃,鼻直口阔,颔下一部长须,垂至胸部——好一员虎将也!不噤问道:“卿何人耶?”
那将这才双手抱拳,微微躬⾝:“末将乃刘荆州麾下中郎将⻩忠也,奉命移驻孱陵,以阻张羡北侵!”
是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