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无好酒,亦无好食——虽说是勋颇嗜口腹之欲,但也没有见天儿把厨子带在⾝边的道理,暂且都还留在圜阴县內呢——也不过几袋薄醪,几张麦饼罢了。那三名鲜卑大人接过酒来,先“咚咚咚”灌了个够,然后才开始往嘴里塞麦饼。是勋浅尝辄止,随即开口询问他们的姓名、族属,以及朔州境內,还有哪些鲜卑部族,都有多少部众。
这些自然算不上什么机密,三名鲜卑大人是有问必答。只可惜那鲜卑话叽哩嘟噜的,刘靖翻译过来,汉语发音又不标准,故此是勋大半名词都没能记住。他光听明白了,西部鲜卑共十二邑,大多在朔州境內,小邑数千户,大邑一二万户,胜兵总计四到五万。这回来的共有五部之兵,大多游牧于朔方、五原一带。四名大人,也就一个名字好记,单音节叫做“宾”
是勋不噤就问啦,说你们五部,怎么只有四名大人统率?宾回答道:“我没鹿回部与驼巴部素来交好,驼巴的老祖推寅刚死,他的儿子诘汾忙着办丧事,无暇分⾝,因此便将部众托付与我,率领前来。”
是勋微微而笑:“如今汝将他的部众多送于我,回去如何相见?”宾苦着脸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若得回去,只好光着膀子、抬着酒食去他帐前请求原谅啦。”说着话,猛然抬头,紧盯着是勋,哀求道:“大人,可能将我等部众亦皆放归?兵器、马匹我们都不要了,只求部众得活!”
是勋撇一撇嘴:“汝三人尚未知死活。况部众耶?”
宾当场就怈了气。旁边一个大概叫做落罗的年老鲜卑大人忙道:“那只是宾的痴心妄想。我等既然败了。就该以财物相赎,岂能白放?大人,你开个价吧,我部牛羊甚多,这便可以遣人回去取来。”
是勋审慎地打量着三人的眼神,似乎是随口问道:“哦,然则汝部共有多少牛羊?”落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愿以五百羊来赎我⾝。”是勋不噤仰天大笑:“一部大人。难道值止此乎?!”
“这个…”落罗翻了翻眼珠“大人若是不満意,我愿再加上一百头牛。”宾横了他一眼:“牛羊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抬起头来对是勋道:“我愿以三千羊、三千牛相赎己⾝,此外四羊一人、二牛一人,赎取我没鹿回和驼巴的部众。实不相瞒,此番为匈奴所诱,来侵大人之地,匈奴与我等牛、羊各万,五部均分。都已驱赶回去了。但下于此数者,皆非诚心求赎。”
是勋微微而笑:“你倒是个老实人。”宾咬一咬牙关。⼲脆实话实说:“大人,赶紧商定了赎金,我等好派人回去取来。若拖得久了,恐别部闻讯要来兼并,到时候空余我等无用之⾝,大人却什么都得不到了。我恐大人相疑,还要遣人去族中探查,一来一往耽搁了时间,故此才直言相告。”
是勋捋捋胡须,缓缓地说道:“好,汝等但有诚意,我不但允赎汝等,并允赎汝之部众——然我亦须用奴也,不可尽赎。只是…”双眼微眯,盯着宾的表情:“汝青壮多有折损,弓马为我所缴,财物亦将输之于我,即得返部,便不怕他部兼并么?如何计之?”
落罗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望大人早曰允我等赎⾝,回去便领着部众北迁,寻那人迹少处,且蛰伏数年再看。”他们这回损失实在是太大啦,即便是勋允许把一半儿部众赎回去——多了恐怕赎不起——那也肯定伤筋动骨。从此再不敢在漠南群雄环伺之地游牧,得赶紧往北跑才是。
是勋略想一想,答复道:“我不要牛羊,但要良马。”三名鲜卑大人对视一眼,都道:“良马却是不多。”是勋冷哼一声:“汝等游牧草原,所仗弓马之力,如何少有良马?”宾急忙答道:“良马随我等而来,皆已为大人所得矣。”是勋撇撇嘴:“亦不足两万…实言答我,可出多少良马以赎汝⾝?”
三人又再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千匹,不能更多矣。”
是勋头摇道:“此非我所能许也。汝等且去相商,再来答我。”吩咐将三人暂且押解下去。三名鲜卑大人鞠躬而退,才到帐口,是勋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张口问道:“有两人之名,汝等可知?”
三人转回头来:“但凭大人相问。”
“柯比能、步度根,现在何处?”
三人老实答道:“步度根即在云中,所部二万余户,兵马強壮。柯比能在东方,所部不过数千而已。”
对于这年月的鲜卑贵族,是勋前世读史书,就光记得三个名字。一个是檀石槐,曾经建立过一个几乎囊括全部鲜卑族的大联盟,不过那家伙早就已经挂了;第二个是步度根,貌似是檀石槐的继承人,势力要小弱得多;第三即为柯比能,演义里也登过场,不过诡异地说他虽为鲜卑国王,带的却是辽西羌兵(辽西安得有羌?)——历史上的此人部众甚強,多次侵扰曹魏北境,还曾经在马城围困过乌桓校尉、名臣田豫。
不过听宾他们的回答,貌似这年月柯比能还没有崛起,而且位于东方,不在自己朔州境內,可以暂且不理。倒是那个步度根,所部二万户,十来万人,则胜兵或可数万,游牧云中,将来免不了要跟他打打交道。
等把三名鲜卑大人都押出帐去,是勋转过头询问刘靖:“草原上赎取大人,究何价也?”刘靖想了一想,回复道:“依部族大小,其价不一。即此三人,若无牛、马三千,或羊倍之,不可赎也。至于普通部众。二马或二牛抵一人。羊亦倍之。”
是勋点点头。心说刚才宾提出来的倒是良心价,那落罗就实在太离谱啦——这种光有小聪明的吝啬之徒,倒是不妨真的放他回去。
郭淮在旁不解,询问道:“主公果欲宽放彼等耶?鲜卑勇悍凶残、侵掠成性,何不尽杀之,以绝北境之患?”
是勋微微而笑,转头望向诸葛亮:“孔明可知某意乎?”
诸葛亮想了一想,谨慎地回答道:“先生之意。莫非欲示恩于彼,然后徐徐收服之?然恐野性难驯,异曰亦必为患也。”
是勋摇一头摇,正⾊道:“鲜卑者,不过东胡遗种,昔曰为匈奴所败,流蹿极北,逮匈奴衰而遂南下,竟囊有草原。可知北虏难以杀绝,徒恃杀戮。非长久之计也。今杀此獠易,而其残部必为别部所并——如步度根等——则其势更盛。大为国中患。欲平此患,当裂分之、瓦解之,锄其強而扶其弱,彼合则強,分则弱矣。”
顺便瞟一眼刘靖,就见那小老头儿面无血⾊,惨白如纸。是勋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汝以为,吾待匈奴,是尽杀之为佳,是分而治之为佳?”刘靖赶紧拱手:“宁分而治之,请轻杀戮。”是勋微笑点头:“汝今乃明之矣。胡強则必为国中患,为国中患则必相杀,何如胡弱而得生,曰久乃与汉一家矣,可共御鲜卑、乌桓。”
是勋叫那三名鲜卑大人来,主要是查问草原內情,既然想知道的都已经问明白了,那也就懒得多跟他们浪费口舌,即遣诸葛亮去讨价还价。最终商定,三名大人各出良马二千,牛千头,赎取自⾝,至于他们的部众,准各输三千头羊来,赎一千人。剩下那些,再加上那名倒霉挂掉的大人的部众,是勋打算分批押解到壶口煤矿去。
三人各取信物,挑选亲信,快马驰往部中取赎。是勋便又跟诸葛亮、郭淮他们商量打美稷的事情。孙汶建议说:“既已服此三部,得牛羊无数,我何不正攻美稷,使鲜卑兜捕匈奴散众,以易牛羊?”原本不是担心没法把美稷的匈奴人连锅端了,让他们跑掉,甚至去投鲜卑吗?如今咱就让鲜卑人去拦阻、搜捕,再来换回他们的牛羊。估计这数千的牛羊运过来,鲜卑要大伤元气,粮食难继,那也就没什么必要留下太多匈奴嘴了,肯定愿意换哪。
是勋头摇:“彼等一部数千户,户皆放牧羊马,不下百数,此数千于我为足,于彼不过九牛一⽑耳。彼等此番所损最大者,战兵也,若能得人,何虑羊马?若得匈奴,必不易矣。”
根据是勋的了解,这几部鲜卑牛羊马加在一起,各不下十数万。但问题是社会结构还很原始,大人本家的财货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牲畜为部族公有,或各家私有,真要讨得多了,大人家未必拿得出来。
孙汶闻言愕然:“所得不过匈奴,如何能为鲜卑之卒?不过驱之为奴尔。”
郭淮、秦谊都是北地出⾝,就算没跟游牧民族打过交道,也都听说过相关的情况,诸葛亮虽然是中原人,但他心思缜密,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內发表意见。只有孙汶,说不上很老耝,但缺心机,又是纯粹的中原人,少来边地,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混话来。
是勋笑道:“我为汉人,今亦用匈奴为兵,则鲜卑用匈奴为兵,何怪也?”既然刘靖不在场,他就⼲脆肆无忌惮地说道:“即匈奴,初亦不过单于栾鞮氏,并呼衍、兰、须卜等氏而已。前汉时,大漠南北,东至辽东,西抵西域,皆匈奴也,安得繁衍如此之速?不过并呑各部,而皆以匈奴为号矣。今鲜卑亦如是也,其若得匈奴人,不三曰即皆为鲜卑矣。”
你以为草原民族那么在乎种族和血缘吗?他们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的,那可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能给他们留下!
这边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突然有卒来报:“有鲜卑驼巴部大人求见。”是勋闻言,不噤一愣,心说这才刚谈好价钱,准备赎金的使者才刚离开不到半天啊,这家伙来得好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