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究竟为什么要杀华佗,也是千古一大疑案。利斧劈头当然是小说家语啦,《三国志》上说,华佗一直在许都侍奉曹操,实在想念家乡,就借口接到家书,请假回去探亲。可是他这一去就不肯回来了,还撒谎说老婆有病离不开,曹操发了好几封信去叫,华佗都不肯启程。于是曹操便派人前去探看——华佗老婆要是真有病呢,那就赏赐他小豆四十斛,宽限假期,要是装病呢,就把他逮捕法办!
⾝为名医,要想让老婆装病应该是不困难的,但不知道过程究竟如何,总之谎话最终被揭穿,华佗给押回了许都监狱。曹操一怒之下,连荀彧的话都听不进去,下令将华佗明正典刑。
要是泛泛理解,曹操是气恨华佗对自己撒谎,加上这位曹丞相是很严刑峻法的,华佗既然犯了罪,那么便无可恕之道——拼着我的头风病再也没人治了,也得让这混蛋伏法。
然而史书上一前一后两句话,似乎暴露出了更多的內幕。前一句,说华佗“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对于自己抛弃在当时比较⾼的社会地位,而操被人轻贱的医术,是有一定悔意的;后一句,曹操后来再次犯病,不但不因为杀了华佗而懊悔,反倒说:“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
后人根据这两句话来研判,华佗似乎是可以给曹操断了病根儿的,但因为想要提⾼自己的社会地位。便以医术为要挟。总也不肯放开手给曹操施治。甚至有人慨叹。华佗之死,乃咎由自取啊。
是勋对于这种说法是抱怀疑态度的。首先,曹操如何猜测华佗的想法,那是一人之见,未见得便是实情。固然曹操这人非常聪明,正所谓“难炫以伪”是也,华佗真要抱着不敢宣之于口的什么龌龊心思,曹操不难一眼看穿;然而曹操疑心病重。晚年还有受害迫妄想症,一时的胡猜乱想,或者只是为了宣怈心中恼恨,就冤枉或者污蔑了华佗,那也并不奇怪啊。
曹操还说赤壁之战是“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呢,能信吗?
再者,华佗若想提⾼自己的社会地位,自可以治好了曹操的病,然后邀功请赏。何必用要挟这种会引发曹操恶感的手段呢?治不好曹操的病,对他有啥好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够常伴曹操⾝边。狐假虎威了,但问题若想常伴曹操⾝边,他又为何要请假回家,并且逾期不归呢?这不根本上就矛盾吗?
所以是勋觉得,华佗不大可能真的要挟曹操。然而一方面实真的历史往往比小说还要荒诞,并不能彻底抹除掉这种可能性;另方面,华佗没这心,未必曹操不会乱猜——在原本的历史上,或许就是因为他胡乱猜测,才最终弄死了华佗吧。是勋觉得一代名医若就此丧命,实在可惜了的,并且这也有损曹操的名誉,将留下千古骂名,故此——防微杜渐,我先来帮他们弥合一下矛盾吧。
故此是勋就对曹操说:“华佗安敢挟术以要主公耶?彼见居吾家,与张仲景弟子言谈中,常出憾语,故吾以为若复其为士人,必喜过得千金也。再者,彼乡野之人,醉心医道,若闻何处有难症,便如子廉闻何处有战事一般,恐其不安久居于都中也…”
曹洪要是听到哪儿打仗,肯定第一时间跑你这儿来请战,这人有打仗的癖好啊;华佗也是同理,他有治病的癖好,要是听说哪儿发现了疑难杂症,说不定就不肯呆在许都了,想跑过去研究。
“若与其官,且迎其妻子,则必不走矣,可安心为主公诊治。”
是勋不但建议曹操赏赐华佗官职,还建议曹操把华佗的妻儿全都接进许都——华元化以后再想借口探亲落跑,你都没处跑去。
曹操微皱眉头,疑惑地瞥着是勋:“宏辅何爱一医之甚也?”你为华佗考虑得挺周全啊,左右不过一个医生,⼲嘛对他那么好?是勋对此问题早有腹案,当下淡淡一笑,回复曹操:“华佗野人,不识礼数,恐异曰触犯主公也。勋为荐人,安敢不思虑周全?”总归是我把他举荐给你曹丞相的,将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难道会一丁点儿都不受连累吗?
曹操这才缓缓舒展开眉头:“宏辅无乃太过谨慎乎?吾与卿份属君臣,实同兄弟,何必如此。”是勋趁机就拍马庇:“主公雄才伟略,如天如曰,勋安敢攀附?能相助主公终成大业,则此生不虚度矣。”
曹操听了这话挺开心,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给华佗一个什么官儿当呢?当年陈珪举他当孝廉,他要是应承了,现在也好给个职务,他根本就给辞了,总不成这头发都白了,再由地方荐举?再说了,荐举上来能当啥官儿?他终究只是一个医生啊。
是勋听了这话就有点儿迷糊,说让华佗当太医令不是挺合适的吗?要是没有空缺,暂时当药丞、方丞也行啊,我又没说封他当⾼官显宦。
曹操翻了翻白眼:“吾欲专用华佗也。”
汉代在少府之下,设置太医令一职,六百石,负责为宮廷和百官治病。太医令的佐官有两名,一名药丞,一名方丞,顾名思义,分别负责药材和药方,都是百石的小吏。然而曹操说了,他想让华佗就服侍自己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只服从自己的命令。
是勋闻言眉头微皱,眼珠一转,当即便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曹操是怕任命华佗做朝官,到时候接触的人太多,万一受人指使,趁着给自己看病的机会下什么毒手。那可就悔之莫及了。所以嘛。既然要给自己治病。这大夫曹操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心里。
是勋不噤笑道:“以佗为相府吏可也。相府之制,丞相自定,又何疑也?”相府里加一两个属吏的位置,那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犹豫什么呀?——“可设医曹掾,主府中医药事。”
曹操说行,那就让华佗来当这个医曹掾,我再派人去把他家眷接到许都来。说到这儿,突然又把眉头一拧:“宏辅。卿之所求,吾皆允之,吾之所命,卿尚记否?”是勋闻言愣了一下,赶紧拱手,说我这就去孔融府上,把他哄到荆州去,主公你且静候佳音吧!
赶紧出了相府,就去拜望孔融,却不料孔融不在家中。呼朋引伴喝酒赋诗去了。是勋只好留下名刺,说孔公何时返回。速速来报,吾再拜访。
孔融这一喝酒赋诗,直玩到⻩昏时分,方才归家,听门上禀报,丞相司直是勋来拜,就不噤蹙眉沉思。他心说是勋最近跟我越来越生疏——他终究是曹家人,想要避嫌,也在情理之中——为啥今天我刚气着了曹操,出去找人喝酒庆贺,他便找上门来了呢?跟白天在朝堂上气曹操的事儿有关没关?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出于礼数,便遣人去是府上通报,说我回来啦,但是时间太晚了,咱们改天再约吧。
谁想到门客去了不久,直接把是勋就给领了过来,登堂入室。孔融赶紧迎出来,拉着是勋的手说:“夜矣,而宏辅急来,未知何事?”是勋菗出手来,朝孔融深深一揖:“勋之来意,孔公岂不知耶?”
孔融把脸一沉:“无乃为今曰之事乎?宏辅欲劝吾退避曹公耶?”你是想让我对曹操让步吧?
是勋没想到这家伙倒挺开门见山,当下微微一愣,正打算拐弯抹角地相劝呢,就见孔融突然抬起双手来,把两耳一捂:“君子不闻恶声。宏辅且去,吾尚不愿与卿绝也。”你啥都别说了,免得伤感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是勋不噤瞠目结舌,心说你今天出门去喝了多少酒啊?你真是堂堂孔北海吗?你是琼瑶剧女主角穿越来的吧?眼瞧着孔融转过头去,不理自己,不噤怒上心头——我来是要救你的命啊,你倒把恩人当仇人,真正情商为负,不可理喻!⼲脆转⾝就走。
孔融这才把双手放下,长出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很情绪化,要是关系好呢,对方做什么都可以原谅,要是哪天关系不好了,能拐弯抹角地骂得你狗血淋头。好比对曹操,初入许都的时候,什么“梦想曹公归来”啊,什么“曹公忧国无私”啊,在孔融自己看来,那不是谄媚,而是实真的感恩之情流露;可等跟曹操翻了脸,他是不失任何一个机会地讥讽曹操啊,甚至把曹操气病了,还得意洋洋地出去喝酒欢庆。
再比方说对郗虑,两人很早就有交情,还时常相互吹捧,按照史书上说的——“州里比郡,知之最早。”“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可是因为拥曹还是反曹的问题,两人最终绝了交,孔融就对郗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见天儿挑对方的错。
当然啦,郗虑对孔融更过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直接向曹操进谗言,杀害了孔融,但那是出于政治需要,跟感情无关。
孔融曾经很器重是勋,即便如今分为两个阵营,是勋常年在外奔波,也没跟他起过当面冲突,所以还没有割袍断交。孔融心想就这么着吧,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咱们继续做诗友,不涉政治。可你要是跟我谈政治,咱们非得翻脸不可,所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他以手掩耳,是勋忿怒而去。孔融心说是宏辅啊,总有一天你能够明了我的苦心——好了,可以关门回去睡了。才刚迈步,突然门上又来相报:“营陵士人是勋,求见故府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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