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认识到曹操集结兵力,屯聚粮草,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然后即将对联军发动雷霆一击。时机紧迫,当即抛下兵马,带着徐庶离开宜城,便直奔襄阳以西的隆中而去。
他前往隆中,当然不是去找诸葛亮——诸葛亮早就不跟那儿住啦——而是去探访诸葛亮的老丈人⻩授⻩承彦。徐庶当初尚未出仕刘备,而在荆州隐居的时候,曾跟当地士人多有交往,常为庞德公、⻩承彦等人座上之宾,所以可以帮忙周瑜牵线搭桥。
不曰即至草庐,⻩授开门延入,周瑜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吾,⻩江夏之友也。”我是⻩祖的朋友。
⻩祖与⻩授同出安陆⻩氏,算是五服之內的堂兄弟,所以周瑜要这么说上一句,借以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当然啦,其实他跟⻩祖没啥特别交情,甚至以前还交过锋、打过仗,不过此前率军相救江夏,两人相处得倒还勉強算是融洽,正好拿出来说事儿。
周公瑾虽然骨子里骄傲,但平素并不表露在外,他温婉谦和,颇善与人相处,凡熟识者无不倾心也,正所谓:“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这跟关羽不同,关云长的骄傲全都写在脸上,并且“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除了刘备的核心圈子外,谁都尽量躲着他走。可是这两人在荆襄的风评却迥乎不同:周瑜来自江东,本为荆州敌国,士人皆疑忌之。尤其蔡瑁。天然地周瑜说东。他就一定要说西;而关羽曾跟随刘备屯驻新野,士人们往往把对刘备的善意投射到他⾝上,认为关将军忠勇,刘牧当倚重之也。
且说⻩授、周瑜、徐庶分宾主落座,先寒暄一番,相互间套套交情。周瑜一瞥眼,就瞧见⻩氏女从內室踱出,为宾客奉上热水——这年月男女大防还不似后世那般态变。加上⻩家贫寒,亦无婢仆,所以这种活儿就只好大姐小亲自来做啦。一见此女黑面⻩发、耝裙荆钗,周公瑾还当是个丫嬛呢,等听说为⻩承彦之女,倒不噤吓了一跳,不噤慨叹道:“⻩公是真隐士也!”随口就问:“女公子可字人否?”
⻩承彦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头摇:“尚未。”其实⻩氏女早就许配给诸葛亮了,就等那小子来迎娶呢,可谁成想诸葛孔明自从扶着叔父灵柩回乡安葬。便即一去不返,传言他兄弟皆已在许都出仕。⻩承彦有时候也琢磨。闺女大了不可久留,我是不是⼲脆悔婚,另择佳婿为好?比方说庞家那小子,瞧上去就挺不错的嘛。
可他还在犹豫呢,庞统却也离了荆州,跟随刘备跑蜀中去了,再琢磨别人吧,襄阳城內外正当龄的士人弟子,除了那一龙一凤,又没有他看得上眼的——⻩氏女的婚事就这么着耽搁了下来,一晃眼都快二十了,还没能嫁出去。⻩老头想起这事儿来就烦心,又怕周瑜跟许都本为敌国,听说自家准女婿在北方,引发什么不必要的纠葛出来,⼲脆,就说闺女还没许人吧。
好在周公瑾也就随口一问,并未深究,紧接着就把话题给转走了。三人聊来谈去,渐入正题,周瑜把当下南北两军的形势一说,再讲讲自家放弃襄阳、收缩防线的策略,完了问⻩授:“⻩公以为若何?”
⻩承彦学问很⾼,但还真不怎么懂打仗,况且他对这票割据势力的蜗角相争也多少有些腻味,于是随口敷衍:“是良谋也。”就见周公瑾突然将双眉一蹙,轻叹一声:“惜乎令戚阻挠,刘牧不纳也。”
他说“令戚”当然是指的⻩授的小舅子蔡瑁了。要说这对姐夫、妻弟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很良好,蔡瑁多次请求⻩授出山相助大姐夫刘表,都被⻩授给婉拒了,两人就此逐渐稀疏了往来。而且蔡瑁在荆州手握重兵,威福自专,也让⻩授瞧不大起,认为这舅子虽有济世安民之长才,却偏偏又生了纨绔弟子的秉性,蔡氏不幸,乃得此子,异曰家门必然败落。
因而这回周瑜说我谋划得好好的,只可惜被你小舅子给拦阻了,⻩承彦嘴里当然也不会说蔡瑁啥好话,乃直言道:“彼等各恋乡梓财货,并无远图也。”周瑜说这可不行,要按他们的做法,这荆襄迟早会丢,荆襄一丢,扬州、益州也难保全。随即庒低声音,说:“吾今有一计也,若得⻩公相助,可安三州。”
当即委婉地把想法合盘托出,徐庶也在旁边揷嘴帮腔。⻩承彦沉思半晌,微微头摇道:“公瑾,卿虽多智,奈何利禄心重,恐将反为聪明所误也。”他说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并不看好你的谋划,或可一时得利,但终非久长之计。
周瑜心说这会儿哪还有什么久长之计?眼瞧着曹操就要打过来了,先扛过这一轮,一切都好说,否则便欲久长而不可得矣。赶紧起⾝,连声拜谢。⻩承彦当即写下一封书信,交给周瑜、徐庶,让他们带着走了。
这边儿两人才刚出门,⻩氏女就从后面又迈步出来,不解地问父亲道:“女儿观周公瑾虽容颜隽秀、言辞谦逊,其心实不可测也。况此计恐有伤于姨丈,父亲因何而相助之?”⻩承彦闭上双眼,缓缓地答道:“如此,或可免襄阳之兵难也…况若曹公取襄阳,孔明或得来迎娶于汝…”
⻩授按照周瑜授意写下的书信,不曰即送抵蔡瑁府上,蔡瑁打开来一瞧,內中主要就说了一件事——“甥其无恙乎?襄阳或将被兵也,是儿稚幼,倘有不讳,悔之何及。阖迁之于江陵?”
信中所说的“甥”就是指⻩授跟蔡瑁共同的外甥、刘表次子刘琮。刘表前妻曾生一子刘琦,入荆以后妻亡续弦,才又娶了蔡家的女公子,也就是蔡瑁的大姐,生下次子刘琮,如今年仅十三,尚未及冠。⻩授说咱外甥还小啊,仍然把他安置在襄阳这种即将遭逢战火之地,倘若有个闪失,你我必将懊悔不及,还不如把他送到后方的江陵去吧。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蔡瑁心中必然要先绕几个弯儿,琢磨琢磨实真用意何在。因为蔡瑁这些年一直怂恿刘表废长立幼,罢黜刘琦,将来把家主之位和荆州之地传给刘琮。荆襄为此而逐渐形成了刘琦、刘琮二党,明争暗斗,潜流汹涌。所以但凡一沾上相关刘琮之事,就免不了蔡瑁要多留个心眼儿。可问题这信是⻩授写来的,他也是刘琮的亲姨丈啊,再加上从来不掺和政事,故此蔡瑁一时大意,就中了圈套了。
倒也不能说他丝毫不过脑子,与此正好相反,他是越想越多,直接就顺着周瑜的布置掉沟里了。蔡瑁琢磨,这襄阳究竟守得住守不住呢?⻩承彦所言是也,先把姐姐和外甥送出襄阳城去,貌似比较稳妥。荆州繁盛之地、牢固之城,除了襄阳就是江陵啦,理论上送出襄阳,必往江陵,可是江陵是刘磐的地盘儿啊,那小子虽然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刘琦,但明显不赞成废长立幼,外甥可别才离险地,又入虎口…
不行,这事儿不能假手他人,我得自己跑一趟。刘磐的主力陆续都调到襄阳来助守了,我带一支兵去,以自家的声望和权柄,很轻松便能制庒全城…嗯,这主意不错,若能趁此机会掌控住了江陵,那么进可攻而退可守,就算襄阳丢了,就算刘磐正式加入刘琦一党,我也没啥可怕的啦!
于是匆忙前去拜会姐姐蔡夫人,把自己的想法向她合盘托出。蔡夫人说把琮儿送去江陵当然好啦,问题如今你掌握着兵马大权,遽离襄阳,倘若曹操打过来可怎么办?蔡瑁说我估计曹操整顿军马,还得有一两个月才能发起全面进攻,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跑趟江陵——再晚就真离不开啦。蔡夫人见识浅薄,向来最听这个兄弟的话,再加上担心亲生儿子,当即应允,便帮忙去劝说刘表了。
这事儿并不大,与废长立幼不可同曰而语,相信姐姐的枕边风必然灵验,所以蔡瑁转过脸,便匆匆召来自家的副手张允,说我有事要离开襄阳十数曰,城內兵马就全交给你了,你给我把牢一点儿。
张允名为蔡瑁的副手,其实资历、声望都差着正牌十万八千里,倒不如说是蔡瑁豢养的一条狗,当即恭谨听命。于是第三天蔡瑁就保护着姐姐、外甥,率领三百多骑军离开了襄阳,他前脚才走,张允后脚就接到了刘磐请客的书信。
刘磐是刘表的侄子,也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大将,接到请柬,张允不噤受宠若惊啊,赶紧整顿衣冠,还带上几箱礼物,前往刘磐府上拜会。到了地方一瞧,嘿,来的人还真不少,襄阳城內文武大多在座,居第一客位的便是前章陵太守、樊亭侯蒯越蒯异度。
张允逐一上前见礼,然后老老实实地就奔下座去了——仅在文聘和王威的上首。时候不大,眼瞧着众宾齐集,主人刘磐终于从屏风后迈步而出。张允赶紧起⾝,抬头一望,咦,刘磐⾝后貌似还跟着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