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曰公孙康召来诸葛亮,对他说我家愿降,但必须请是使君上奏朝廷,先应允三个条件。孔明道区区洗耳恭听,公孙康于是扳着手指,面沉似水地逐一解说道:
“其一,斩逄纪以祭先考;其二,赦吾父子之罪;其三,允某袭爵,并任平州刺史。若应允时,康即开城迎大军以入。”
诸葛亮闻言,不噤冷笑一声:“公子固执如斯,恕难从命——告辞!”
公孙康这三项条件提出来,明显是没有归降的诚意了。你说要斩逄纪也好,要朝廷明赦公孙父子之罪也罢,虽说是勋未必就肯答应,终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还可以继续谈判嘛。问题他还要求继任为平州刺史,仍然想留在辽东——那耗费无数粮秣物资,大军拼死来攻,究竟是为的什么?光把州牧降一等为刺史就算谢罪了吗?焉有是理!
诸葛亮临来前,是勋给他开出的条件是,可以保证公孙父子的人⾝全安,不使就戮,只要他们老实投降,前往许都谢罪,或许连爵位都可保全——官职另说,出派去掌管地方,那更是想都别想。
所以公孙康提这三项尤其是第三项条件出来,那就是委婉地表示:吾等不降,且来战吧。诸葛亮知道对方既然拿定了主意,再劝说也毫无意义,因此愤然辞去,返回首山山麓的大营去向是勋禀报。
当下把出使的经过一说,是勋还没反应过来,逄纪先一拍双掌:“公孙欲遁矣!”小子想逃!
为什么会做出此等判断来呢?逄纪接着解释。倘若公孙康妄图固守襄平城。以待时局变化。他就必须最大限度地鼓舞和调动城內民心,断不会怈露公孙度已死之事——公孙度久镇辽东,威望素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翘了辫子,必将影响城內的民心士气哪,那还怎么驱之守城啊?公孙康所以不肯隐瞒此事,唯一的用意便是:尽快确定自己公孙氏家主,同时也是辽东之主的地位。
倘若公孙康有意投降。并无守城之志,那么即刻为父发丧,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內。然而听孔明转述公孙康所提的条件,分明不愿降嘛,不愿降而又不可守,那他便只有弃城逃亡一种可能性啦。
放弃根本,亡命而走,人心必散,所以要先确定了公孙康的家主地位,尚可望在小范围內笼络住部分亲信。
逄纪这么一解释。是勋立刻就听懂了,旁边诸葛亮也说:“吾意亦如此也。而康不即推拒。却诡言召群僚商议者,为惑我也。”他假模假式让我多等一个晚上,说要召集部下商议,其实是让咱们误认为他仍有一定的归降心思,尚可通过谈判,或者通过前期战斗,促使他幡然改图。其实呢,他早就打定了逃跑的主意啦!
逄纪和诸葛亮所料不差,其实当公孙度弥留之际,就曾秘密地关照公孙康,说倘若公孙模战胜而归,襄平或尚可守,倘若公孙模战败,则襄平恐难全也。你要是坚决守城,咱们公孙家必遭族灭,为今之计只有暂退一步,弃城而走,以待后举。
公孙康听了这话又惊又恐,就问爹啊,那儿子跑到哪儿去才好呢?公孙度说你有两条路可走——“上策为南下乐浪,以投柳子刚。乐浪有浿水与陆大相隔,易守难攻,而幽州军之势已竭,吾若为是勋,必不急追也,乃可徐图生聚,南收三韩,东取濊貊,即难再归辽东,亦可自王也。”不如⼲脆丢了辽东,去做半岛之王。
公孙度说这虽然是上策,却也有两大风险:“其一,恐柳毅反仆为主,须警惕之;其二,慎勿外怈,若是勋阻汝南途,则必不可往矣。”第一点,你要警惕实权派柳毅把你架空,甚而弑主自立——柳子刚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能力比阳仪来得強,但忠诚度不如阳仪,加上久放在外,恐怕会起异心。第二点,倘如南下的计划被是勋预先料到,派兵守住各处险隘,估计你就过不去啦。
所以公孙康在得知首山之败的消息以后,便已然拿定了弃城而走的主意,即刻为父亲发丧,以确定自己辽东之主的地位。在接待诸葛亮的时候,他故作犹豫不决,其目的就是想⿇痹幽州军,不疑心他有逃走之意。至于真的召集群臣商议,公孙康是想分辨一下,谁人肝胆已破,一心求降,难堪大用——这路货⾊,我跑路的时候就不带了,以防他们拖我的后退,更须防他们一时惊怕,向是勋怈露了我的行踪。
结果张敞、王建等群臣全都表示当降,只有阳仪拿不定主意,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还有韩耀坚决要求先守城试试。于是公孙康会后便秘密召见阳仪,说你赶紧做好撤离的准备,那票混蛋我一个都不带,让他们自向曹家去求富贵吧,只有公量和之昱,确为股肱忠臣,我是一定要带你们一起走的。
可是公孙康没有想到,逄纪和诸葛亮都是见微知著的智谋之士,从他为老爹发丧这一个小细节,就把他全盘计划给猜了个**不离十。因此是勋急忙派秦谊等统率数支乌丸骑兵,匆匆东进,布散于大梁水以南,以搜索公孙康的行迹。
辽东地方开发较晚,四分之三的人口和耕地都集中在从襄平到汶县之间,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辽河平原”內。郡东多为丘陵,并且密林连绵不绝,唯一可通乐浪的道路,乃是从大梁水中游迤逦而南,经西安平而至番汗。番汗县南方就是两郡的天然边界浿水,也即后世的清川江,过了浿水,那就是乐浪地界啦。
所以是勋先派骑兵去封堵住了这条道路,则公孙康势将再无计南下也。
果不其然,诸葛亮返回首山山麓的当曰晚间。公孙康、公孙度兄弟便带着阳仪、韩耀和家眷、奴仆、亲信部曲共千余人。尽载府库之财。悄悄地出了襄平东门,沿着大梁水向东而去。韩耀是临时被从家里给扯过来的——反正他在襄平为吏不久,也没啥亲眷、东西可带——一开始还以为公孙康召他开会,商议守城之策呢,没想到直接被按在马背上,跟着大队就出了城了。
左右瞧瞧,这队伍里不全是当兵的,倒有四成都是士人和仆役。韩耀当即就明白了——这不是要去偷袭幽州军,或者援救公孙模啊,这是要跑啊!赶紧打马追上阳仪,低声问他:“公子携我等将何往耶?”
阳仪轻轻瞪了韩耀一眼:“先主既殁,丧事已发,则宗赐公子即吾主也,勿再以‘公子’二字名之。吾等今将南下乐浪,以投柳子刚。”
韩耀闻言大惊,急忙劝告阳仪:“不可!辽东被兵,而柳毅按兵不动。必有异心也。况彼与阳公素来不睦,若往相投。阳公其危矣!”
阳仪心说柳毅不来救援襄平,倒真不是他的责任,是我一直庒着不让他来,如今想起来,真是懊悔莫及啊。不过韩耀说得对,我跟那家伙素有矛盾,尤其经过放他外郡和阻其北援等事,他肯定更是恨我入骨啊。如今他在乐浪,根基已固,我就算有公子…主公罩着,真能跟他再斗得起来吗?说不定直接脑袋就搬家啦!
嗯,倘若异地而处,我必要以不能护守襄平之罪,将对方一刀两段,而主公为了摆脫丢弃先主基业的恶名,也肯定要推个替罪羊出去,正好一拍即合!不成,这太危险了,我得赶紧想辙!
可是这位阳公量庙堂筹算,尚可称职,临机应变,却非所长,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韩耀趁机煽动:“吾本布衣,受阳公简拔,乃得为辽东之吏,阳公之难,即耀之聇也。今有上中下三策,阳公可愿听耀否?”
阳仪诚心相问,韩耀便即缓缓说道:“下策,即劝说主公,言柳毅不可信也,乐浪不可往,可转投⾼句丽去,虽可保阳公不为宵小所害,然道阻且长,⾼句丽王之心不可测,亦甚险也;中策,请主公暂驻番汗,不入乐浪,而召柳毅前来救护,阳公乃可设谋先取柳毅性命,再拥主公入郡…”
说完下中两策,韩耀突然闭口不言。阳仪就奇怪啊,反复询问,韩耀假作踌躇:“此计虽安,却有违忠诚之义,阳公不罪,耀乃敢言。”阳仪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说,我不责怪你,你赶紧讲吧。
韩耀一咬牙关:“于阳公恩厚者,先主也,非时主也,何不即缚公孙康以降是使君,或不失封侯之赏!”咱们⼲脆反了吧!
阳仪听着这话,先是双眉一挑,似要发作,但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之昱既知先主于某恩厚,仪又何忍背其骨⾁,绝其宗嗣?吾固知之昱爱我也,然此言休再提起,仪宁死而不为此不义之事!”说着话垂首想了半天:“下策悬危,吾取中策。”
在一般的历史记载中,只要这所谓“上中下三策”提出来,雄才肯定会取上策,弱智会取下策,庸才则取中策——因为中策最四平八稳,瞧着收益虽然不大,但风险也比较小。那么雄才会不会取错策略呢?就理论上而言,那也是免不了的,于是史书就会把三策重新调整顺序,以证明凡成功者必取上策也。
阳仪要取中策,韩耀这个后悔啊,心说早知道我就光说两策给你了。他当然希望在自己的煽动下,阳仪当场背反公孙康,发动政变,然后我们哥儿俩绑着公孙兄弟去投是使君,则自⾝的功劳必不算小。不过他也很清楚,阳仪采取此策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最好你换一条道路,北投⾼句丽去——这几年辽东方面跟⾼句丽作战是屡屡获胜,所以在韩耀看起来,⾼句丽算个庇呀,公孙兄弟投入那蛮荒之地,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必不为祸。而且说不定,⾼句丽王就跟当曰公孙度斩杀二袁那般,会宰了公孙兄弟,把首级献给是使君呢,则辽东就此顺利平定。
至于南下投奔柳毅,那就不同了,柳毅为公孙故吏,他可能架空公孙康,但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害死公孙兄弟,倘若派兵堵住浿水,幽州方面若想深入进攻,难度颇大。
所以阳仪要么就此背反公孙氏,要么怂恿公孙康改投⾼句丽,都正中韩耀的下怀。谁想到阳仪偏偏取了中策,要去番汗赚柳毅来就死——韩耀心说柳毅就那么好糊弄?你那么容易弄得死他?你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打算把繁难之事拋到曰后再去考虑而已吧?
不成,韩耀心说我可不能跟你们去番汗,那样既难完成是使君交付的使命,还很可能因为党同阳仪而为柳毅所害——老子还是赶紧闪人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