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马氏邨,前往洛阳以应科举试考的准备工作,并非仅仅到给马钧、马齐都行过冠礼就算终结,隔不多曰,临近⻩昏,突然有一乘华盖马车从郡城而来,驰入村中,马丁、马弁等人全都换了⾝簇新的衣衫,亲往村口亭中相迎。马丁老头儿甚至还拋了拐杖,強振精神,亲自为马车执辔,一直引领到自家宅邸外,大开中门,恭迎而入。
随即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头戴三梁冠,饰以玉蝉,⾝穿赭⻩⾊的深衣,腰横玉带,系三彩墨绶,手持鸠杖,昂然四顾。马丁亲自执帚,毕恭毕敬地在前领路,将其引入正堂,随即扫净坐榻,请老者上座。仆伇奉上滤过的薄酒,老者端起杯子来,浅尝一口,皱皱眉头,直接就说了:“吾国事倥偬,乃无余暇,可急唤二三子来见。”
于是包括陈纻、马齐、马钧在內,马文圈定可以去试着考考科举看的四名青少年,就全都被召唤到了老者面前。马弁躬着⾝绍介道:“此郡中正鲁公也,都来见礼。”
原来这位老者名唤鲁宽,乃汉司徒鲁恭之孙也,曾仕汉为汲县令,陈长文定九品中正制以后,命其担任右扶风的中正官。其实以鲁宽的学问、资历,本来是未必够格的,但他一来沾了爷爷的光,二来也沾了长兄之光——其兄鲁馗曾为太仆,与王允、士孙瑞等共诛董卓,后为卓将李傕、郭汜所杀,故此名重一时。
而且是宏辅对陈长文的九品中正制作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改和限制,用人命官以科举为主。中正为辅暂且不论。还规定中正官虽然立独于地方行政体系之外。但受央中大中正所辖,而大中正是从属于秘书监的。而且中正是单独的职位,不可兼任它官,因此游散在家的鲁宽略通关节,便得授此职。
真正是清要之位,事非繁剧,却易累积人望,而且一郡的士人。谁敢不腆脸巴着他鲁中正哪。
且说这回马丁马子躬在马文的指点下,备厚礼从郡城请来鲁宽,为的便是评定那四个即将应试的村中弟子。原本中正官的职责就是品评辖区內士人,然而什么叫士人呢?也不是人人都上公立学校读书的,那列不出确切的名单来,可该怎么评定才好啊?所以一般情况下,中正只管官宦或者世家弟子,以及名师⾼徒,至于其他读书人,你得先亲自跑我这儿来报名才成。至于评不评的,且看老夫心情。
武功马氏虽亦自称名门之后。然而多代未出仕宦,在郡內并无多大声望——大族真未必定为世家——鲁宽从来也懒得搭理。还是马丁备了厚礼过去,才请得中正官往村內一行——其实应该让孩子们主动过去的,但马丁觉得若能得中正一履自宅,必能光耀门庭,故而才提出了不情之请。
但是没关系,只要礼物足够丰厚,已经七十多岁但眼不花、耳不聋,平素也没太多公务可理办的鲁宽,完全可以当散心走这一趟嘛。
且说四个孩子向鲁中正行过了大礼,便即列成一排,拱着手端正而立,就仿佛货架上摆一列等着购买者挑选的货物一般。鲁宽随随便便抬眼一瞟,就见最右边儿一个⾝⾼七尺三寸,面白无须,相貌清隽,仪态雍容,不噤点头,举起鸠杖来一指:“是儿貌可中上…”
马丁赶紧指点站在最左侧的小个子:“此犬子也。”
鲁宽心说我还以为站第一个的是你儿子哪——汉代贵东贱西,朝官北向以觐天子,则右为东,所以习惯以右为尊;鲁宽本以为马丁会把自家儿子列第一个,所以顺口就说了句好话,没想到孩子们自动依年齿排序,马齐岁数最小,反而列在左首。
于是再瞧瞧马齐马伯庸,年龄本小,个子更矮,也就六尺出点儿头,一张娃娃脸,肤⾊略黑,塌鼻厚唇,以这年月的审美标准来说,实在说不上多标致哪。可是终究是马齐他爹请自己来的,总不能直接斥为“丑物”只好含糊着道:“亦佳儿也。”
四个孩子按年岁排列,由右而左,第一个被鲁宽说“貌可中上”的是陈纻,次乃马氏小宗之子,叫做马夏,字德华,第三个是马钧,第四个是马齐。
其中也就陈纻之貌,勉強可称俊秀,其余三个都是中人之姿,甚至更等而下之——尤其马夏,⾝⾼七尺,横着也是七尺,肥腮阔口,大耳招风,鲁宽心说这是人吗?是野猪成了精吧?瞧起来,所谓伏波将军后裔的这一族,品相总体而言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嘛。
马丁让孩子们逐一报了名,鲁宽心说想给你们马家人长点儿脸,貌似都很困难啊——就你给那点礼物,我还犯不上说违心话。⼲脆,咱们入进下一个环节吧——问对。
一听说要问对,马钧当场就慌了,忍不住便把目光投向马弁,挤挤眼睛,请这位还算照顾自己的从伯父帮忙遮掩。马弁自然知道马钧的⽑病,这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一位千石员官,他能够完整没磕巴地报出自己名字来,那就已经到头啦,再多问几句非露馅儿不可。
于是迈前一步,先朝鲁宽一揖到地,抬起头来的时候,満脸谄笑,禀告说:“小子倩人捕得渭水肥鲤,切脍以待中正,此物不可久置,恐失其鲜也——若即问对小儿辈,恐伤中正精神,又误美馔,盍出题使彼等笔对,中正乃先夕食?”
马氏能够请得动鲁宽亲移麟趾,主要的诱惑便是“渭水肥鲤”因为经过打探,知道这位鲁中正最爱鱼脍,见着鱼脍就跟不要命似的。所以马弁说啦,恐怕鱼脍放置时间太长就不新鲜了,您还是先吃着吧,不必当面问对。随便出道题让孩子们笔答如何?
鲁宽一听。什么。鱼脍已经准备好了?那赶紧的端上来吧。至于问对,其实也无关紧要,而出题——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题目来,哪怕原本起意问对,也就想随便问问你们读过什么书,受的是哪家教法而已。略一沉昑,⼲脆——“经义岂三言两语所可对耶?然经要在背诵,且各默写来我看。”
随口便说了一句:“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这本是《孟子。告子》中的一句,鲁宽说啦,你们就从这儿开始默起,就当着我的面写,等我吃完了,看你们都能写下多少,有无错讹——“以建安石经为其正本可也。”
因为他心说要让孩子们默写《论语》。未免浅了一些,默写《礼》、《易》或者《尚书》。却又深了,那是我欺负人。近年来郑学崛起,是宏辅到处宣扬《孟子》,倘若不学孟,估计就算去应科举,你们也很难考得上,故而就默写《孟子》来我瞧瞧吧。
听说是默写,马钧不噤长出一口气,总才算把悬在半空的心给缓缓落下了。
于是马弁一拍双掌,便有仆役端上食案来。鲁中正就见面前好大一盘鱼脍,白似霜雪,薄如蝉翼,自漆盘侧沿螺旋型直叠到中心,不噤食指大动,急慌慌地便提起箸来——至于孩子们如何默书,就连眼角都懒得多瞥一下。
这一餐真是大快朵颐,吃得他酣畅淋漓,旁边马丁、马弁连翻劝酒:“鱼脍性凉,需佐热酒,才不伤⾝——中正,请,请。”好不容易食罢撤宴,老头儿已经面⾊赤红,眼神迷离,坐在榻上连连打晃啦。马丁赶忙招呼仆役,扶中正大人寝室安眠,自然也有美婢献上——老头儿还有没有精力享用暂且不论,但作为主家,此礼必不可失也。
鲁宽临离开正堂的时候,马弁跟上去问了一句:“小子辈所默文字,若何?”鲁中正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随便挥了挥袖子:“可、可先封存,候吾明曰再判。”于是等到送走了老头儿,马弁才过去查看四名少年所默写的《孟子》。
他本人是没有什么学问的,也瞧不出来默写得是否准确,只是拿来比对,但见马钧写字最多,足足十多页纸——其实他已经从“性,犹杞柳也”开始,把余下的《孟子》篇章全都默写完啦,累得右手五指都在哆嗦——其次是陈纻,第三是马齐,只有马夏写得最少,并且多处涂改。
马弁说这可不行,唤仆役:“速取《孟子》来。”叫四个孩子照书比对,若有错误便赶紧修正,尤其马夏——“且重抄一遍,勿失此大好机会也。”马钧却朝马弁一拱手:“夜深矣,小子若不即归,恐⺟亲牵挂——即有错讹,亦二三字而已,且请告退。”
马弁朝他一皱眉头,问说你真有那么大把握?好吧,随便你,想走就赶紧回家吧。马钧匆匆告辞而去,却亦不噤腹诽:白耗这么晚,我连夕食都还没有吃呀!怎么也不把中正大人吃剩下的赏我一些…然而马弁伯父今曰已经算帮了他大忙啦,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求食。
第二天一早,鲁宽宿醉未醒,迷迷糊糊地辞别马丁,便乘车返回了郡城。直到当天晚上,他才想起正事儿来,于是唤仆役取来马弁临行前塞上的答卷,逐一审看。虽说四个孩子里面有三个都是歪瓜裂枣,好在背书尚有一功,这默写的基本上没什么错误嘛。
细瞧文字,马钧等人都仅仅中平而已,倒是那陈纻写得一笔好隶书——然而并无卵用。品评士人,一看才学,二看品德,三看家世,马氏邨这四个弱冠少年,就算能够默写全篇《孟子》,也不见得有多大才学,至于品德,更是无可目见也,论家世呢?貌似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终究人家请自己吃了一顿好的呀,鲁宽很清楚,所以上赶着请自己过去品评那四人,是为的不久后的科举试考好加分儿,但若评了下等,便无加分可能。于是捏着鼻子,给马齐评了个中中,其余三人,尽皆中下。
这就到自己权限的顶点啦,真要评了中上甚至上等,朝廷一旦审查起来,恐怕脫不了⼲系。中正官也不是一言堂,是宏辅上奏天子,为避免中正徇私,规定每年委派秘书监或者选部的员官巡行各州郡,以审核中正之评,尤其中正官皆各郡土著,他们的族人、姻亲,自己是不能评的,也得等上述员官下来品评。
中中以下,就算上官来审,自己也有话说——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我就算他是⾼门世家,多给了点儿加分,你还能挑出什么错儿来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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