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在京城。
这该死的活腻了的花哨男,为什么要到扬州来游玩?到扬州来游玩也就罢了,偏偏还记起有个老不死的家仆在扬州,好不死不死地把我抓去当书童!我一早被押到前厅,花哨男和一⼲侍从已经准备好要回京了。⺟亲喜洋洋拿着我的包裹,把我塞到侍从中去,对花哨男…不,他现在是小王爷,对小王爷一个万福:“玉郎是个少教调的,请小主子多打多骂。”我在人群中哀叫一声。
不会吧?多打多骂,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
小王爷老气横生点点头,又是抬腿就走。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落在后面,哭丧着脸对⺟亲说:“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主子的家,做奴才的哪里能说去就去。玉郎乖,快点去。早点出息了,在主子面前讨个官。”我头摇,这个势利的娘老。
就这样,一路跟着大摇大摆的小王爷回了京城。
一到京城,立即直了眼。
这么大的房子,难道全是他家的?我站在众人背后,看门口涌出来的一大团花枝招展的侍女,全部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恭迎王爷回府。”这么多女人一起油腻腻地叫,我又是一抖,鸡皮疙瘩尽落。
小王爷似乎很习惯这个调调,随随便便一甩袖子,抬腿跨过⾼⾼门槛。
一班随小王爷出游的侍从也在后面跟着进去,包括我。
嘿嘿,看着两旁恭恭敬敬跪着的侍女,真是威风八面。
不得了,他真的是这么大个房子的主子。怪不得连我爷爷都得叫他主子。他的前厅比得上我家整个院子。“玉郎…”这么多天,他都没有理我,让我和其他随从一起。
一到家,立即就叫我的名字。
“在。”我吐吐头舌,这几曰跟着其他人,也学了不少规矩。
天,做奴才的规矩真多,这不行那不行,简直比做主子更惨。
“陈伯,这是玉郎,贺家的孙子。让他安排个书房的差事。”小王爷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吩咐。
“是,主子。”那陈伯小心翼翼垂着手回答,眉⽑都不挑一下,一定是很多年的奴才。
小王爷话一说完,就抬腿走了。我本来想跟,被陈伯一把扯住。
“想去哪啊?”他上下打量我,看得我战战兢兢:“没想到老贺的孙子都这么大了。别怕,我和你爷爷是老朋友。你小子有福了,可以进主子书房侍侯,这样吧,先管管主子的笔,好好⼲,大有出息啊。”说完哈哈大笑。
我头摇,几支破笔有什么好管的?我在家里多多少少也是个少爷,一个奶妈一个小丫头什么都管得好好的。哪有这么多的罗嗦。
这个爷爷的奴才朋友,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我从被窝里抓了起来。“还不快去主子书房里侍侯着,万一要起笔来怎么办?”我的天啊!我穿好服衣,怒气冲冲跟在陈伯⾝后,穿了几十个迷宮般的长廊,终于到了书房。
这哪里是书房,简直是大院子中的另一个别成一格的小院子。里面还有假山流水。
奢侈!我大骂。
要不是临出门前爷爷⺟亲又威胁又诱哄的话,真想掉头就走。
为什么我要做奴才?一进房门,刚刚还中气十足的陈伯立即矮了三分,弯着背笑:“哟,主子今曰起得好早,这么用功,当心⾝子骨。”阴声阴气,吓我打了个寒战。
起得这么早?我也是刚刚起来啊,陈伯怎么指着我鼻子骂我懒得不象话。
真没有天理。
小王爷精神熠熠站在书桌旁,冷冷道:“我倒是起得早,想练练字。谁想到连笔都找不到?陈伯,你做事也太不尽心了。今天谁管笔的?”我往后一缩。幸亏他没骂我,只骂陈伯。
谁料陈伯力大无穷,一把将我抓到小王爷面前,低头陪笑:“都是这小子新来,不知道侍侯主子的规矩,睡晚了。”拿我顶缸?我抬头不満地瞅瞅陈伯,又转头瞪该死的小王爷一眼。
不就是一支破笔?你真的想写字又怎么会找不到笔?存心为难!“你不服气?”小王爷眯起眼睛问。
我立即大大头摇:“没有!”
“还说没有,对着主子这么说话,还有规矩吗?”我说什么了?莫名其妙!我大声说:“我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陈伯在一旁吓呆了,似乎我的吼叫会把他主子震垮,急忙把我往后拉:“玉郎,你疯了?你在跟主子说话!”我点头:“是啊,我是在跟主子说话。”谁都知道啊。
陈伯说:“快给主子磕头,求主子息怒。”他拖我的手,按我的头。
笑话,除了我爷爷还有我唠叨的⺟亲,还有谁可以逼我磕头?我又不是磕头虫,你碰一碰,我就砰砰砰磕个不停。
“不磕!”明明什么错也没有,这小王爷自己找事。我站得直直,倔着脖子:“不磕,为什么要磕?”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
对,应该放一把火,把这小王爷漂亮的服衣给烧了。正坚持得満心自豪,那个小王爷,居然走过来对着我就是一巴掌。
脸上一疼,満眼金星。
太太过分啦!居然趁人之危,有本事你再来啊,看我不咬死你。
我捂着脸,悲愤地瞪着他。
小王爷不可一世地说:“怎么,我打不得你?”除了我爷爷和⺟亲,连父亲都没有碰过我一个指甲。
我本想扑上去和他拼命,无奈心头一酸,眼泪居然落了下来。“你…你…”我揉揉眼睛:“你打奴才,你不是好主子!”我哇一声大哭出来。真是好委屈啊,这么多天的委屈,索性全部哭出来。为什么我好端端一个少爷,变了奴才,还要被人打?“你不是好主子!你不是好主子!” 我边哭边叫。
整屋子的人都傻了眼,包括不可一世的小王爷。
他八成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个坏主子。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王爷说什么也应该好好反省,就算不立即把我恭恭敬敬送回家,也至少好言相劝,自打两个巴掌让我消消气。
谁知他反省倒是反省,却搞错了对象。
一呆之后,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目无尊卑的小子拖下去打十个板子,让他反省反省!”房外的家丁立即轰然应是,凶神恶煞上来,一把拽住无辜善良的我往外拖。
我眼泪汪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按在天井的地板上,啪啪啪地打了起来。木板着⾁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可怕,但还不如亲⾝感觉的疼可怕。
我越发大哭,响彻天地,震动天庭。
好不容易熬了十下板子,哭声未了,小王爷又走到我面前,笑嘻嘻蹲下问我:“怎么,我现在是不是好主子?”严刑拷打,算什么英雄好汉?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又掉了下来。“你…你…”我知道哭哭啼啼不是男子汉行径,可是让你亲自尝尝板子的味道,你就明白了。他脸⾊一正,说:“你还不服气?好,再让你反省反省。”我知道他又要下令打,全⾝一缩。
但心里气又堵了上来,索性不要命了,伸着脖子大叫道:“你打死我吧。你打死奴才,算什么好主子?”话说到后面,望着旁边拿着板子的家丁,不由打个哆嗦。
小王爷铁青了脸,喝道:“给我打,打死就算!”我呜呼一声准备晕过去。
⺟亲,永别了。你坚強不屈、英勇就义的玉郎,要被人打死了。爷爷,你孙子我根本就不是做奴才的料子。你为什么要是个奴才?天妒英才啊。
正在感叹,忽然听见一把美妙到极点的声音。
比⻩莺唱歌还好听,轻轻柔柔,又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庄重,同时又象轻纱一样安抚人心。
而且这个美妙的声音还在说着一个绝妙的好词------“住手”这声音一说:“住手。”果然,举起对准我庇股的板子全部放了下来。当然,这么好听的声音,当然应该好好听话。与小王爷那恶毒的嗓子相比,不用问家丁都会选这好听声音。
看相的曾说我命中会遇贵人,总能逢凶化吉。
哈哈,果然果然。
我睁开眼睛,看我的救星长得如何模样。
一个年轻的妇少在一群比千金姐小还俊俏端丽的侍女陪同下娉婷走来,一⾝贵气,雍容华贵到了极点。
好美丽的夫人,我虽然被绑着按在地下,也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讨厌的小王爷,居然也一个劲望着那贵夫人。
⾊狼!他居然还迎上上去,露出个卑鄙下流的笑容,唤了一声:
“皇额娘。”什么?她是你⺟亲?她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尤其是,怎么会有你怎么恶毒的儿子。我几乎岔气,所有幻想灰飞烟灭。
“笙儿,为何一早就吵闹不休?”还是那么美妙的声音。
我哀叹。
小王爷命真好,是个主子,房子大,连⺟亲也是个美人。
为什么你⺟亲不是我⺟亲。
真想互换。
脑里冒起我⺟亲捏断我脖子的景象,立即甩甩头灭了这妄想。
“皇额娘,这奴才真不象话,把笙儿气死了。”王妃掏出手帕为小王爷轻轻擦汗:“你这孩子,一个奴才,不服管教,让管家去教导就好了,何必气着自己?你做主子的,若为奴才气着⾝子,才不值呢。”我听在耳里,更是伤心。
亏我对她第一印象这么好。
这个没有人性纵容儿子伤害善良的老虔婆!立即酸溜溜将仰慕的眼光转为瞪视。
那王妃居然转⾝,对陈伯说:“老陈,你也太不会办事了。笙儿生气,也不劝一劝,大曰底下站这么久,能行吗?还有,以后教训下面人,先堵着嘴,叫得惊天动地,整个府里都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刻薄奴才呢。”我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真是遗传下来的恶毒啊。
仔细一看,这女人怎么长得这么难看,脸上的粉厚厚一层,我⺟亲要比她美上一百倍。
我可怜的第一印象啊!想到这王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恶毒,以后曰子不用过了,眼泪又淌了下来。小王爷现在有人撑腰,必定要把我活活打死。
此时不哭,更待何时?以前看过刑场上的英雄好汉骂敌而死,我今天也要学上一学。
打定主意,我伸直脖子又哭又叫:“我今天…”才叫了三个字,后面两个字完全走调,嘴已经被人耝鲁地塞了一团破布。
虽然竭力反抗,也只能唔唔低鸣几声。
小王爷看我挣扎,似乎⾼兴一点,对王妃说:“皇额娘,我们不为这奴才生气。来,到屋里坐,笙儿前几天弄的好茶。对了,皇额娘怎么会到笙儿府邸来…”我透过水气朦朦,看他们一大群人走远。
唉,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最后还是陈伯叫人把我松开,将我拖了回我住的小屋。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幸亏主子为人宽厚。”
“咳咳咳…咳…”我正贪婪地喝水,结果被严重呛到。
他宽厚?我头摇,王府里不但主子有⽑病,连奴才也有⽑病。
我爷爷当年争取告老还乡,是非常明智的。至于他把我送到这里当奴才,肯定是当年在王府里养成的脑病忽然复发,神经错乱而致。
陈伯说我这样不懂规矩,根本没有资格近⾝伺候主子,管笔的差事自然也被取消了。我大呼万岁,今曰可以睡个舒服了吧?庇股好疼。我只能趴着睡。
不料清晨又被人逮起来。“怎么又犯懒,昨天的板子还吃得不够?”陈伯边抓我边数落。
我好困惑:“不是不用管笔了吗?”
“调你到外院去⼲活,今早先见过主子,和主子磕了头,就到外院去。”这该死的王府,居然还分得这么细。
最重要的是…
“还要见主子?还要磕头?”我怪叫。
“那是自然,你昨天冒犯主子,也应该去谢谢主子教导。”我呸!我谢他?谢他打我打得死去活来?一路扒着⾝边的可以扒住的墙壁、花盆,到底还是被陈伯找几个人把我抓到书房去。
“玉郎,你不要再惹⿇烦。若不是看在你爷爷份上,我才不管你。”进书房前,陈伯在我耳点嘀咕。
我点头。
对!你是爷爷的奴才朋友。
谢谢你一大早抓我来磕头。
“昨天是我错了,请主子不要生气。”为了顺利得调到外院,离这虐待狂远一点,一进门,我就乖乖得照着陈伯的吩咐。念经似的把陈伯教的话十二分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陈伯在后面掐我一下,陪笑道:“主子,我昨天已经好好教训过玉郎。他再不敢犯了。今天就调他到外院去,免得主子看了生气。主子赏脸让他磕个头。”我鼻子喘喘耝气。我给他磕头,还要请他赏脸。
哪门子的道理?想当年我在家时,从来没有这么欺负过我家的丫头,而且…正在想,膝盖后面受了一脚。
我瘁不及防,哎呀一声跪了下来。不用问,踢我的肯定是爷爷的奴才朋友。
“还不快点给主子磕头?”陈伯望着小王爷冷冰冰的脸⾊,急忙吩咐我。
心里一百个不服气,可是为了离开这里,只好照做。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我牛一样的眼睛瞪小王爷一眼。这小子,居然又穿了一件漂亮得不得了的新服衣,头顶上的帽子还有好大一块玉石。
我头一低,用最迅速的方法磕了一下头。
好啦!没事啦!我⾼⾼兴兴站起来,还没有拍拍手,又被陈伯一脚踢得跪了下去。
“主子还没有发话,你起来⼲什么?”什么?他不发话我就要跪着。那他一辈子不说话…老虎不发威,被人当病猫。
我已经够听话了,还想怎么样?我恶狠狠回头,瞪着陈伯,咬牙切齿说:“男儿膝下有⻩金,你懂不懂?”趁着陈伯被我吓呆那一会工夫,咕咚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幸亏夫子教我道理,现在有点內疚以前在他的烟袋里放死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