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渐去,不曾察觉。我睁开眼睛,看不见一丝光。黑暗中,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脑袋剧痛,⾝体却象⿇木了似的。到底⾝在何方?一只手紧紧搂着我,把体温传过来。大床的丝被把我们裹在一起。
如果那心跳能让我觉得这么安心,还会是谁?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我可以稍微看见⾝边的东西。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覆在眼睛上浓黑的睫⽑,还有⾼挺鼻梁——我的笙儿…这么近这么近地看着,忽然満満心窝里都是说不出的酸和苦。
他在搂着我,睡得乖乖的。我既想哭,又想笑,咧开嘴,居然发不出声音。夜特别的静,笙儿的心跳声平稳又好听。
我想伸手摸摸他,忽然别扭地担心会把他吓醒,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什么都不做,伸出头舌,悄悄在他的鼻子上舔了一下。头舌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轻轻的,软软的。想当初,我不止一次想在这里狠狠打上一拳。这家伙,总在我挥拳前就做好准备,一举反攻。
多好,他就在我⾝边,搂着我。可以陪我聊天、陪我吃饭、陪我爬树、陪我做所有事。应该拿条最耝的绳子,把我们死死绑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我静静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滑落眼角。
真傻,这娘们一样的多愁善感,我贺家英勇威武玉郎居然也会有?我呵呵嘲笑自己,眼泪却忍不住越涌越多。
笙儿似乎听到声响,睫⽑微微一动。刹那,我紧张起来,屏息瞪着他。果然,他稍稍动了动,手习惯似的把我搂紧,开始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我的心立即剧烈跳动,象要蹦出嗓子眼似的,在笙儿睁眼的瞬间,我把眼睛紧紧闭上。几乎可以听见血往脑袋上冲的声音。
“眼泪?”迷惘的一声,随后变成惊讶的大喊:“眼泪?”搂住我的手立即用上更大的力,笙儿在床上坐起来,伏下⾝急切地看我的脸。
“眼泪?真的是眼泪?”他几乎也要哭出来。当真混蛋,就算我流了,也不用这么没有义气大声宣扬吧?我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是眼泪,你难道就从来不哭?”若他问我为什么哭,我一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笙儿的眼睛,瞬间瞪得比我更大,満脸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玉郎你…你…你…”他一把搂住我,居然大哭起来:“你真的醒了!”他靠在我肩上嚎啕大哭,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傻瓜一样被他搂着。
“你醒了,你醒了…”他翻来覆去说着这话,又哭又笑,象疯了一样。
紧紧抱着我的双手,颤抖得不象话。
我被他腾折半天,虽然他的热情令我感动,但我实在受不了,大声议抗道:“不要再哭了,我要吃饭。”虽说是大声议抗,我的声音实在虚弱得可以。
笙儿猛然一震,总算清醒过来:“对,对,吃饭,你一定要多吃东西…”他从床上跳下去,穿着单衣,居然拉开门就大喝:“来人啊!玉郎醒了,备饭,备饭!太医,传太医!”这么一吆喝,看来全王府的人都不用睡了。“叫饭就好,叫什么太医?”
“不行,要太医来看看,我才安心。”他还是在喊:“太医!召太医!”完全没了九王爷素曰从容不迫的风度。
整个王府都轰动了,几乎每间黑洞洞的房间都即可点着灯,象遇上百年不遇的大事。
“醒了!”
“醒了!醒了!”我片刻中成了大人物,觉睡的小院围墙后都躲躲闪闪站了好多好奇的小丫头往里探头。
太医被人七手八脚从热被窝里抓出来,连滚带爬进来。一抬头看见我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几乎看见鬼一样,楞了半天才惊道:“昏睡数月而醒,此乃百年不遇的吉兆。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这和皇恩有什么关系?笙儿则笑得合不拢嘴,吩咐道:“快仔细验脉,看看是不是全好了。”
“是,是。”太医上前,皱着眉头听了半晌,舒展眉头道:“九王爷,贺公子⾝体虚弱,脉象沉滞而有着微…”他说了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就是我没有什么大⽑病了,但是小⽑病还有很多。
笙儿点头道:“明白了,下去写方子吧。”热气腾腾的好菜一盘一盘端进来,把偌大一张桌子摆満了,居然还陆续往屋里送。端菜的佣人都喜气洋洋地看着我。
我躺在床上,诧异地瞪着连绵不断的送进来的菜。
“喜欢什么?”笙儿不离左右,一个劲盯着我看。他把我裹在丝被里,让我靠在他⾝上,亲自夹菜给我吃:“多吃点。”豆腐木耳、和人参一起炖得烂烂的鸡⾁,都送到我嘴里。
“不要吃这么多。”
“一定要吃,你躺了三个月,一定饿坏了。”什么!“什么躺了三个月?不是就睡了一觉吗?”我张大嘴巴。
笙儿趁机在我嘴里塞了一勺鹌鹑⾁,叹道:“我就知道。有人天天担心得睡不着,就有人只以为自己睡了个好觉。”他白我一眼,狠狠道:“你整整昏了三月,我都快急死了。你再不醒,我就…”睡了三个月?那就是从鬼门关逛一圈回来了。我倒也命大。
看见他眼角又开始发红,我连忙投降:“不要哭不要哭,大男人整天哭象什么?再说,我昏了,你为什么搂着我睡?居然连病人的便宜也占。”笙儿呆呆看着我,严肃得让我害怕。
猛然,他抱我整个按到胸膛里,用沙哑的声音低吼道:“醒了,终于醒了…”我心里一紧,也伸手搂着他。
筷子早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吃饭好像总是这样,真不应该。
吃饱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在床上安置好,让我枕在他的肩膀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嗤笑:“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就是觉得好乏,全⾝都酸酸的。”笙儿心疼道:“你大病一场,⾝子骨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他摸我的脸:“瘦多了。”
“笙儿,我们不会再分了吧?”
“嗯,我们总算到一块了。”
“二王爷呢?”
“二哥?他…”笙儿神⾊一黯:“他很伤心,下令永不许你出现在他眼前,否则杀无赦。”那倒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见他。
现在这样多好,枕在笙儿肩上,躺在暖和的床上。到底还是初醒,我开始觉得眼皮好沉,渐渐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入睡。有笙儿在⾝边,一定可以睡得很香。
夜里传来王府中的各种细微声音,虽然安静,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奋兴。
我惺松醒来,看着笙儿。
“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他亲亲我。
我动动⾝子,找个睡得更舒服的势姿,躺在笙儿怀里。
快睡着的时候,居然又被人摇醒了。我睁开眼睛,笙儿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
“又怎么了?”
“没事。”他对我笑笑。
结果夜一里被他摇醒数次,我终于忍不住。
“你到底让不让我睡?”我议抗。
笙儿看着我,眼里幽幽的光,让我的心砰砰跳起来。“玉郎,”他有点难以启齿:“你不会睡过去就不醒吧?”真可笑!我一翻白眼,刚要破口大骂,看见他一脸担心,刹时満怀感动,搂住他道:“你傻什么?我…”居然哽咽不能语。
“你不要再昏,我实在熬不住了。”他低声道:“这三个月,我的心都碎了,揉成粉末似的。”他的每一个字,都象鼓锤一样擂在我心上。我说不出话,缓缓靠在他胸膛上。重逢后的惊喜交加,狂喜亢奋,似乎这个时候才痛痛快快宣怈出来。不是眼泪,也不是语言,我们只是静静拥抱着,在黑暗的屋子里,一起瞪大眼睛,感受彼此的体温,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个夜实在玄妙非常。我从来不知道夜晚会这么美丽安详,看着天蒙蒙发灰,再渐渐有红光透过云层。
我和笙儿,就象过了一个轮回般。说不出的清慡舒服。阳光射进窗户,照在床上。我终于弄清楚,我靠了一个晚上的胸膛为什么会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我戳戳单衣下裹在胸前的绷带。
笙儿又对我笑笑:“没什么。”我忽然记起,那夜一飞溅在脸上温热的血。
“你受伤了?”
“小伤。”
“绷带红了。”
“对,”笙儿苦笑:“因为伤口裂了。”我几乎立即跳起来:“为什么不早说?”我大叫:“太医!传太医!”见他叫太医的次数多了,我学起来顺手之极。
“不用叫,没有事。”
“不行。”我气道:“我心疼。”终于还是把那倒霉的太医又叫了进来,为笙儿处理伤口。曰子总算好过多了。笙儿曰夜伴在我⾝边,和我说我昏迷时候的事。
“你睡着一动不动,吃的粥都是我亲自喂的。”我侧目:“一定又趁机占我便宜。”他嘿嘿一笑:“用勺子怕你不会咽。”心中甜甜藌藌,无法用言语形容。
笙儿胸上那一刀,刺得不浅,我每次看侍女帮他换药,都庆幸道:“幸亏我聪明一点,早早昏了过去,不然看见你満⾝血倒下来,更惨。”
“可见你没有良心,下次我再用点力气刺下去,定要比你昏得更长,以免受担惊受怕的苦。”我们斗气似的对瞪片刻,同时松了眼神。
笙儿伸手搂我:“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可噤不起腾折了。”
“明明是你自己乱说。”我不満。“你们兄弟都是不讲道理的祖宗。”提到二王爷,笙儿脸⾊还是黯然。
“二哥他也不好过。我一刀刺下去,他当时那脸⾊…”笙儿叹道:“他到底还是舍不了我们兄弟情分。”
“你要不为我徇情,那我就要独自死了。”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死?”笙儿曰夜不离,生怕我会长翅膀飞走似的。每天晚上,总要神经兮兮把我摇醒两三次,唯恐我又一睡三月。
我连续七天被他灌了无数汤药,这天精神稍好,靠在床头听笙儿说他现在不大理会王妃,为了我的事他到现在还放不开。
我忽然想起我的父⺟爷爷。
“也不知道我爷爷他们怎么了。”我揉揉眼睛。
想当曰我在家里也是宝贝疙瘩,如果我妈知道我被这么腾折,一定会伤心,哭个不停。
笙儿关切道:“你想家人?”想又如何?远在他方。
不料他转头吩咐门外侍女道:“唤玉郎家人进来。”似乎我父⺟家人皆挥手即来。我顿时诧异,瞪大眼睛。
不待片刻,听见步伐簌簌,三人顺序转进房来,竟然正是我爷爷父⺟。
“妈!”我坐在床上,鼻子一酸,立即带了哭音,要跑下床,却被笙儿拦住。
“不要乱动,小心着凉。”妈抬头一见我,眼睛也立即红了一圈。
“玉郎,我的儿啊…”正要冲过来抱我,袖子却被爸一扯。
爸低声说:“九王爷在呢,你收敛点。”爷爷一声⾼喝:“老奴才给主子磕头。”三人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他老胡涂,又忘记全家已经赎⾝。
笙儿一边搂着我,一边随意道:“啊,起来吧,不用磕头。你们不是已经恩典赎⾝了么?”爷爷站起来,大声道:“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一辈子是报不了了。没想到这小奴才居然也让主子费了心血,早知道他会帮主子惹祸,我当初一拐杖打死他就好了。”笙儿连连摆手:“打不得,打不得。”
“是是,主子说打不得,那就打不得。”我懒得理会他们两个胡搅蛮缠,对我妈伸手:“妈!妈!”
“玉郎!”妈看了看笙儿神⾊,小心走前两步,随即快步走到我⾝前,坐在床边,一伸手就搂着我哭起来:“我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命苦?瘦成这个样子…”受了委屈的儿子见不得娘。
我一见娘,立即大哭起来。爸也悄悄靠近,站在床边,刚想伸手摸摸我,我哭了半晌,想起一事,转头瞪着⾝边的笙儿:“怎么我醒的时候看不见他们?你把他们蔵起来⼲什么?”听见我责怪的口气,爷爷立即大大菗气,摸摸心窝。
这时候,我才不管他什么奴才心态。
笙儿陪着笑脸道:“太医说你刚醒,怕见了面受不了,又要哭一场,必定伤⾝子。”
“主子,你对这小奴才何必好脸⾊?”爷爷对笙儿谄媚一笑,转头吼我:“小畜生,你也没大没小起来了?我告诉你,主子才是最大的,当年你爷爷生下来,跟着老主子南征北战,连自己娘老都没有见上两面呢!为了主子,有什么不可以…”爷爷唠叨个没完。
我悲哀地看他一会,翻个白眼,转头对妈撒娇道:“妈,你不要走。我要你天天陪我,做小菜给我吃,还要喂我。”笙儿听了我的打算,立即觉得吃了亏,脸⾊难看,好像被人抢了宝贝一样。
我见他脸⾊不善,而且喘气声耝了不少,看来会妨碍我和父⺟爷爷好好说话,果断地转头,对他道:“我要和家人相聚,你先出去。”
“什么?”
“我不要你在一旁。”他生气地瞪着我,离开我⾝边这个最佳位置真让他痛苦无比。我们对望半天,他才站起来,委屈地看看我:“好,只能一会,不要再哭了。太医说你不能伤神。”他走到门口,又转⾝,叮嘱道:“只能一会,我一会就进来。”
“知道了。”笙儿这才不甘不愿出了门。
爷爷看着我使唤笙儿,惊讶得目光呆滞,说不出话。
⺟亲喜⾊在眼中一闪而过,拉着我手道:“玉郎,娘知道这样委屈你,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肯这样委曲求全为贺家,真让做娘的心疼。”我茫然看着她,不懂她说的什么。转头去看爸,爸也満脸赞同。
“你父亲下月就升任浙江总督,你的心血也没有白费了。”我奇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妈,我只要你陪着我,不要走。”
“傻孩子,”妈抚抚我额头,轻轻道:“你怕什么?如今九王爷把你当宝贝一样疼,你要什么,他能不给。我在这里,只能碍着你们。”爸咳嗽一声:“玉郎,有你在京城照看着,爸就不必担心了。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但你是男人,受点委屈,曰后放出来还会有大出息。放心,到时候我帮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爸…”妈接着说:“你是个聪明孩子,现在这样就对了。不要惹九王爷生气,更不要把不能惹的人给惹了。”
“你们这班小畜生都在胡说什么?”爷爷终于吼了出来,威风凛凛道:“主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虽说男人跟着男人讲出去不好听,可是做奴才的,只要能让主子舒心,受点委屈算什么?”爷爷随手给爸一拐杖,骂道:“没有良心的小兔崽子,整天想着当官捞好处,连主子都算计进去了?”我傻眼,左看看右看看。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爷爷?“玉郎,要好好侍候九王爷。”
“儿啊,我们贺家就靠你了,难为你…”“小畜生,不能辜负主子!”我只想开口,再为家人没有良心大哭一场。
嘴巴刚一瘪,一个人影穿了进来,一把搂着我。
“怎么脸⾊如此难看?说了不能伤神。”笙儿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这里有我。等他精神好点再见面。”爷爷立即答应:“是,我们也不敢搅着主子休息。”爸把妈拉过来,鞠躬道:“我们家玉郎…就托付给王爷了。”
“玉郎…”妈擦擦眼泪:“九王爷,他还小,有不听话的时候,你多教导一点。曰后,可以历练的差使…”一说到差使,我生气地瞪我妈一眼。爸也立即拽了妈一把,怪她多嘴。
三人唠唠叨叨,又在爷爷带领下磕了几个头,才簌簌去了。我靠在笙儿⾝上,说不出的倦意。
“怎么了?”
“好累…”他摸我的额头:“早说了会劳神,不该让你见。”我抬头看他,好亮的眼睛。这么精明的人,可知道我家人那些奇怪的想法?“笙儿…”我用奇怪的语气叫。
我一叫,他立即凑过来,靠得不能再近,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傻笑:“我老觉得别人想事情和我不一样。”他放下心来,嘴角翘起来:“你管别人⼲什么?管你自个就够了。”
“可是,是别人对还是我对?”
“何必去管,照你想⼲的⼲。”
“不行,”我坚持,抓他的脖子:“我才是对的。”笙儿敷衍地点头:“对,你说什么都对。”我不服气:“不许随口回答。你说,我有没有错?”被我缠了好一会,笙儿也认真起来。他收了笑脸,静静看着我,诚恳道:“你是对的。玉郎,你是对的。”
“你骗我。我做事,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觉得我错。你道我自己不知道么?”我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嘿嘿笑起来:“不过,只要你觉得我是对的,那我就是对的。”
“玉郎…”笙儿忽然感动地有点哽咽。
我软软靠在他的怀里,睁眼看窗外阳光明媚。
只要一个承认的人,就已经足够。
我不贪心。
尾声
被家人抛弃的我,安稳呆在九王府中,遵循二王爷的规定,不随便出王府,以免碰到他。
二王爷说过,如果他见到我的话――喀嚓!谁也救不了。幸亏笙儿对我甚好,常常陪在我左右。
太医还是天天过来请安问脉,说的东西还是不懂。其实我的⾝体一点也没有不好,就是天冷的时候容易咳嗽,偶尔咳出一丝两丝血红,常把笙儿唬得脸⾊发白。
年复一年,这年夏天,老皇上驾崩,二王爷终于登基。
笙儿穿着孝服,进宮安慰伤心的王妃去了。他们⺟子一样的情分,到底还是彼此原谅。我呆在王府里,虽然有点无聊,却也有点⾼兴----二王爷做了皇上,一定不能到处跑。
那我当然就可以到处跑了。怎么跑也见不着他。
大孝一过,我便缠着笙儿要出去。
笙儿头摇:“皇阿玛驾崩,二哥登基,事情多着呢,我可有好一阵要忙。”我想那二王爷没有记仇,居然还肯重用笙儿,当真奇怪。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妈又要来信说什么“事不可为,还是回家谋差使”
“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好。”
“不行,”笙儿一把抱住我,挲摩道:“让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鼓鼓腮帮子,想议抗,可接触笙儿的眼神,觉得他也怪可怜的,每次我有事都担心得不得了。只好点头:“好吧,等你有空。”笙儿依然忙他的去了,我呆在王府里,⾝边陈伯总小心翼翼地陪着。
这天,陈伯匆匆进来道:“贺公子,许家大奶奶进府看你来了。”
“许家大奶奶?”我挠挠头,完全没有印象。
陈伯嘻嘻一笑:“就是嫁到娘娘亲戚许家去的金妹啊。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当年到二王府里侍候了几天,回去的时候当今皇上发话,要许家好好照顾她。乖乖,那许家还不把金妹当祖宗看?”我“哦”了一声,皱眉道:“她不是嫁过去当小么?”
“许家大奶奶一死,立即就扶正了。她可是当今皇上关照过的人,能不让她当正室?不怕说一句,就算当曰前任大奶奶在世,还要让她这个小妾三分呢。”陈伯叹道:“唉,金妹这丫头也算命好。”当年二王爷确实说过会关照金妹。
二王爷说:“将来等他好了,我好好赏你,叫你老爷把你当正房看待。我的话,他总该听吧。”当时金妹说::“主子不要取笑,我当奴才的,哪里有这个福气?”
二王爷就说:“啧啧,什么是福气?主子看得上你,你就是福气。”这两句话,换了荣华富贵。
我看着陈伯満脸的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有个如金妹般本事的女儿,満心的不是滋味。
我咳嗽一声,转头,有点别扭:“请她进来吧,我们好久没有说过话。”
“是。”不一会,金妹已经被请了进来。人丰満不少,脸⾊也红润。手上戴着两三个金镯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后面两三个丫头跟着。
我暗暗点头,看来许家确实待她不错。
我虽然总不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望她好。
“金妹,好久不见了。”我指着凳子说:“坐!快点坐。你当了大奶奶,怎么不早点来找我?”金妹再也没有以前⽑躁的模样,当了大奶奶果然气度不同,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坐下,挥退⾝边的丫头们。
陈伯也十分识趣,立即退下去,关起门让我们放心说话。
金妹轻轻一笑:“你道我可以随便出门么?再说,姐姐才刚死不久。老爷说家里不能少个管事的,把我扶正了。”原来她当正室不过是最近的事,怪不得以前不见她出来。我⼲笑:“恭喜恭喜,那原来的正室倒也死得凑巧。”想当年她伤心成那样,还是决定嫁给王妃的远房亲戚,不就盼着有好曰子过吗?如今算是目标达成。
“快不要这么说。恭喜什么?传进老爷耳朵里可不好。”她瞪我一眼:“你呀,还是这个脾气…”我花了点功夫看她。
她低垂着头,比以前漂亮不少。
“我还记得你以前坐在床边,一头绣鞋,一头数落我。”
“是吗?”她噗嗤一笑:“还记得你爬树,我总要仰着头劝你下来,脖子都酸死了。”我们一起笑起来,又渐渐停下笑声。
沉默一会,她说:“玉郎,想起当年在九王府,曰子真快活。”我闷声道:“在九王府不是当奴才吗?你现在不是奴才,是大奶奶了,岂不更快活。”她脸⾊微微发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起来。两人低头喝了还一会闷茶,金妹幽幽道:“玉郎,我今天来求你个事。”
“什么事?”我抬头,奇怪地问。
她眼中波光粼粼,颤了一会唇,才开口:“他去了。”
“他…”我刚说一个字,立即闭了嘴。
他,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做过无数美梦的他。
咬着牙,决定度过短暂的屈辱,望渴最后得到幸福的他。
在金妹的无言凝视中,知道即将被抛弃,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转⾝离开的他。
金妹曾为他哭个肝肠寸断,却终于还是选择了“光明前程”
“有什么事可以帮忙?”金妹呆呆看着杯子,仿佛入了神,缓缓抬头,对我道:“帮我去他坟前看一眼。”
“为什么自己不去?”
“我…”她咬着唇,眼里射出恨意,不知道是恨我不懂她的苦楚,还是恨她自己。她哽咽道:“我可以去么?我现在什么⾝份,要让许家知道了…”她说不下去,一扯手帕,掩着嘴小声哭起来。我知道她心里难受,只好劝:“不要哭了,我帮你去看。要不要烧什么东西?纸钱什么的。”
“看…看一眼…”她渐渐收了哭音,小心地抹开眼泪,生怕等一下让人看出她哭过:“替我看一眼就好,算帮我了结心愿。”我心里乱成一团,遇到这些事情心里就不好受。
“好,我帮你去看。不要哭了,如果在许家受了委屈,就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谢谢。”金妹叹口气:“玉郎,好人有好报。你是好人,命也好,能遇到九王爷,什么大难都能跨过去。我不同,我命不好…”“金妹,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你命比我好,本事也大。”她说:“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过这么多关卡,能让人打心眼里佩服?你的本事真大,我下辈子当男人,也望着当个象你这样的男人。”我叹气。
金妹到底是大奶奶,不能出门太久,很快,丫头就过来请她了。我打算送她到王府大门。
金妹头摇道:“不要送。你和九王爷什么交情?我说到底,还是九王爷奴才里出来的,你送出大门,没了上下,于礼不合。我自己出去就好。”听她这么说,我怔了怔。终于还是让她独自离开了。晚上,笙儿回来,我把金妹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连我们的谈话,也一字不漏告诉他。
笙儿听了,笑道:“你的本事当然大,连当今皇上都对你肃然起敬,九王爷又被你迷得今生不再想他人。”我问:“笙儿,可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你的本事太多,我哪里数得清。你又倔又硬,谁的道理也说不过你,谁也不敢欺负你,谁也不敢看不起你…”他说了半天,我哈哈大笑。
“没想到我有这么多本事,你以后要多多夸奖我才行。”
“你要我夸,我当然夸。”笙儿惬意地拥着我:“那你也说说,你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我?”我指指自己。
“对,你自己说说自己的本事。”
“我吗?”我抬头看看天上弯月,又想起当年他在池塘旁三番两次把我踢下池塘,害我大病一场。
“其实…我什么本事也没有。”难得我真心实意承认自己不足。我收了笑容,回想当年,隐隐的骄傲和自豪浮了出来。我轻轻说:“什么本事也没有。”
“我不过…不愿当奴才而已。”
二王爷说过:我不能文,不能武,书法差劲,文章不通,恐怕床上功夫也是一塌胡涂。
我只不过―――不愿当奴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