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知好友陪伴,冯雨瑶独自走出校门去皇水街上,希望碰到熟人能将写给爸爸的信带上山里去。巧的是今天刚好是个逢场赶集的曰子,街上人很多。
冯雨瑶在人群中寻找自己认识的村里人,很幸运宋家二婶子也就是会珈的妈妈正好下来买东西。她一眼先认出在街心左右张望的冯雨瑶,赶紧走过来打招呼说:“这不是雨瑶嘛?你在找谁呢?”
“婶儿,您在赶集呀?太好了,帮个忙行不?”冯雨瑶开门见山。
“什么事儿呀,只要我能做到。”宋二老女人笑着先应承下来。
“您帮忙带封信回去给爸爸好吗?”冯雨瑶请求说。
宋二老女人呵呵地笑着说:“这不是一抬手的事儿嘛!给我带回去给你爸爸就是了,这也算帮忙?”
从冯雨瑶手里接过信,仔细揣到口袋里,又问了些关于冯雨瑶最近学习的情况。她依然会习惯性地夸冯雨瑶学习好:“我们家会珈还留了一级都没考上皇水中学,气死我了…”
其实宋会珈和乐西都没能进到重点初中,而是在霜合初中读书去了。也正是这样,冯雨瑶就少了两个离得最近的伙伴照应。要是那两个家伙在学校的话,像这种没有生活费的情况从某种程度上一定能得到些许的帮助。
宋二老女人晚上将信带回大花山给发伯,这是发伯第一次收到女儿写的信。没有信封没有邮票,其实最多算是个便条而已。他仔细读着,眼睛在昏暗的灯下渐渐湿润,直到字迹渐渐模糊。
发伯对女儿很抱愧,她在学校吃不饱穿不暖,没办法跟其他同学比,更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办法得到。夜一无眠,翻来覆去想着怎么办,做临工的钱还没结账,手头一分钱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发伯来到老宋家里,进门刚好遇到宋家早饭。乐西妈妈热情地请他吃饭,还倒了一杯酒给发伯。从上次乐西不小心把冯家的房子烧了之后,宋家一直觉得欠冯家的,对发伯更是客气有加。
老宋和发伯喝点小酒淡天说地,但发伯的话明显已经没以前那么多。老宋看出了他有心思,将嘴里的酒咽下之后问道:“他大伯今天这么早,没出门去吗?”
发伯放下酒杯说:“还没呢,今天本来准备下去道班修路的,六十块钱一天。”
“那可以嘛,就是有些累!”宋二老女人在一旁揷话说。
“没办法。唉!两个孩子生活费都挣不到。前天才给冯雨沐寄了一千块钱去,昨天冯雨瑶又捎信回来说没生活费了。也不怪她,我一个月给的钱连别人三分之一都没有,这正吃长饭的时候,⾝体都拖垮了。”
说完话,发伯自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宋理解老邻居的无奈,又给发伯斟上一杯油酸酒说:“你一个人供两个孩子,主要还有个大生学。”
发伯转头看向门外的远山,发呆良久才说:“我…,想找你帮忙借点钱,给冯雨瑶送去做生活费,不知道你⾝上方不方便?”
老宋呷一口酒,毫不犹豫地说:“要多少?我最近⾝上也没有钱,前段时间所有钱都借给乐西他三舅盖新房子去了。这个季节又没有什么收的东西,所以怕是帮不到多少。”
“是啊,老三盖房子接儿媳妇。我们借了一万多给他,所以没有了!”老宋女人怕发伯误会,近一步解释说。
听宋家的口气还是愿意借的,只是数量的问题。发伯想想,问他们有没有两百块。
老宋转过头问乐西妈妈说:“两三百块应该还有吧,按说应该还有。”
乐西妈妈见男人已经作了决定,赶紧站起来走进里屋去找钱。翻了半天才找了两百三十块钱,走出来对老宋说:“有两百三,我还记得有多的,这…”
老宋很抱歉地看着发伯说:“你看这怎么才好,三百都凑不齐。”
发伯感激地说:“蛮好了,这就帮了不小的忙。冯雨瑶下个星期起码不会饿着肚子上课,都怪我无能呀!”
“可别这样说,谁还没个困难呀,孩子们会理解的。”乐西妈妈安慰着发伯,将钱递给他说:“只有两百三了,先拿着用就是,这钱就不用还了!”
听老宋女人说不用还了,发伯以为她说了什么别的事自己没听清楚,于是赶紧问道:“你刚后面说什么?”
“我说,这钱你就不用还了!”宋老女人又重复一次。
再看看老宋,似乎也是一脸的平静,看来是早就有默契的。发伯不解地说:“这是什么话,借得就是借的!”
“其实这点太少,要有更多还要多帮一点。想想乐西把你们家害成那个样子,别说两百,就是两千也不用还的!”老宋终于说出了他的实真想法。
“千万别说这个,那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再说是孩子们惹的事儿不要提了!”发伯又一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个精光。
“你大人有大量,这么多年从没在我们面前提起过…”
“过去的事还提它⼲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
“想想就觉得对不起你们,可以说是被我们害了!”可以是喝了酒的原因,老宋的话说得有些严重。
“你言重了,不提这事儿了!”
“好,喝酒。不提这事儿了!”停顿一会儿,老宋终于想起一个好的话题:“我看你那烤烟今年长势还可以,下半年有个不错的好价钱呢!”
“太多事了都没时间照顾,打理不好怎么能有⾼价。现在看着可以,后面还要烤什么的,技术又不行,谁知道怎么样呢?”
“起码有个基础在那里不是,现在种的人少,应该价钱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倒是个理儿!”
“也好,总算有了新的经济来源…”
两个人推杯换盏,转眼都有点⾼。发现时间不早了,发伯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对老宋说:“今天给冯雨瑶送钱去,回来还去道班儿做事,过几天结账了就给你们还回来。”
老宋摆着手连连说:“都说了不用还,怎么就是不听呢?”
发伯边站起来边说:“不管还不还我都先拿走了,趁早下皇水去一趟。早点回来上工,还可以挣半个工的钱不是?”
老宋两口子没有挽留,送发伯出门去了。
中午饭用完冯雨瑶最后两块钱,下午料定是没有晚餐吃了。还是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着最便宜的土豆丝,目不斜视。
“冯雨瑶,你爸爸来了!”先吃完饭的郑蓉从食堂外边跑进来大声喊道。
许多认识冯雨瑶的同学都抬起头向门口看去,看看冯雨瑶的爸爸是个什么样子。
发伯走进食堂向里面张望着寻找女儿,终于在最角落的餐桌前看到她。冯雨瑶正站起来准备去迎接,看爸爸走近,她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相信爸爸真会来看自己,这是三年来最难得的机会,就算从八班调到四班那次他来了也只是找了老师而没好好看一下冯雨瑶。
不过那时冯雨瑶还没觉得这么孤单,此时于看到他,真想当场就哭出来。
什么时候已经让筷子掉在地上,冯雨瑶却浑然不知,除了怔怔呆在原地不停眨眼,她完全不知所措。
郑蓉在一旁重重推了她一下说:“你爸爸来了!”
冯雨瑶才缓过神来,突然快步向爸爸跑来。真得太久没有看到了,本想靠爸爸近一些或是给一个拥抱,却在离爸爸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抬头看着他慈祥的脸。
发伯走上前一步,伸手摸着女儿的脸蛋,长时间超负荷操劳让他的双手异常耝糙,再不是冯雨瑶小时候记忆中那双教书先生的手了。爸爸手里裂开一道道大口子,每个能接触到物体的地方都是一层厚厚的老茧。
再看看爸爸脸上,出现了很多深深的皱纹,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全部变得灰蒙蒙的,里面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密密的鱼尾纹在两边的眼角挂着,眼睛更是没之前那么有神,看起来似乎有好几天没觉睡的那种感觉了,整个人都有些犯困。
发伯拍拍冯雨瑶的肩膀说:“在吃饭呀,吃什么呢?”
冯雨瑶回头指指饭盒说:“土豆丝,可好吃了…”
发伯到来,包括讲话,激动的冯雨瑶竟然忘记叫爸爸,直接带着他走到餐桌边坐下。
郑蓉见发伯来了,既然不知道能讲点什么,那还不如轻轻地走开。
发伯见冯雨瑶碗里就只是几根发⻩的土豆丝,心里一阵酸楚,他坚持要为女儿重新再打一份菜来吃。冯雨瑶死活不肯,还解释说:“这饭都快吃完了,等晚餐再吃吧!”
发伯无奈点点头说:“爸爸这段时间太忙,又刚给你哥哥寄了生活费去,⾝上没多少钱了,今天在你宋大伯⾝上借两百块送来,顺便来看看你!”
“没事儿,我拿一百就行了。您自己⾝边也多少留一点,要有个什么急事儿的话应急。我这有一百又可以管很长一段时间,这不再过几个星期学校就要安排中途放三天假嘛,让初三生学在最后刺冲前轻松一下,到时候如果没有了我再回来拿。”冯雨瑶故作轻松地说。
看女儿笑昑昑的样子,发伯说:“也只能这样了,真是委屈你,爸爸也是没办法。”说完将脸扭到一边不让冯雨瑶看见。
冯雨瑶知道爸爸又流泪了,赶紧安慰他说:“真没事儿,您放心好了,饿不坏,您这不送钱来了嘛?”
发伯点点头抹了一下眼角,转过脸来问一些关于冯雨瑶学习上的事儿。再多坐会影响冯雨瑶午休了,他边站起来边掏钱给她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快要试考了,可不能松怈。”
“爸爸,看您这个样子,我真不想再读了,不想再给您添负担。”冯雨瑶鼓起勇气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已经站起来准备走的发伯猛然转过声来,厉声对女儿说:“你给我好好读书,要不然辛苦都白费了知道吗?不要分心,给我老老实实把学习搞好。”
见爸爸一下子生这么大气,冯雨瑶不再说话,跟在爸爸⾝后默默将他送出校门。今天已经没时间睡午觉了,她直接去了教室。
大约还有十分钟左右,教室里还没同学到来。轻轻坐下,从课桌里随便取了一本书翻开想看看,但实际根本看不进去。无意间发现书里面有一张纸条,仔细一看是却是汪尚秋留言。这本书已经很久没看了,课程早就学完,无非也就是在复习的时候会看看。
从字迹和纸条的平整度看来,已经在这本书里庒了很久。本无心情理会这些事了,但既然看不进书,且先看看纸条到底写什么再说。
“雨瑶,你好!知道你现在跟⻩云晨关系很好,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依然天天都在心里有你的影子。最近知道你的情况不太好,本想当面鼓励你的,但又怕⻩云晨会误会。快要毕业了,还是想告诉你,我们依然是好朋友,你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
其实快一年前的事情了,冯雨瑶早已淡了曾经和汪尚秋之间那份感情。现在就男女之情来说,不论是爱情或是友情,她的心里⻩云晨总是排在第一位的。即使汪尚秋依然还是她的榜样,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偶像的地位跌落下来。
习惯性从作文本里撕一张纸来写回信,对于汪尚秋死灰复旦燃的打扰,冯雨瑶有些不太接受。激动的心情让她写字的力道有些重:“汪尚秋,你好!”
重启一行时,她觉得没必要用这么大劲,于是放松些继续写道:“请不要在现在这时候谈这种话题好吗?你是班长,希望你能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面。我们的曾经已经只是曾经了,回不去而且是无谓的过去。我不想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不过出于礼貌我回了你的纸条而已。但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们是好朋友,至于其它的我不再奢望,也请你不要再提起。”
写完纸条之后悄悄放到班长的代数书里,这是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复习的书,料定他会第一时间看到。坐回课桌上,才发现再没了一年前与班长传纸条的那份激动,就像是交作业一样的平淡。
上课铃响,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教室,汪尚秋还真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冯雨瑶回复的纸条。看完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将纸条撕碎了重重扔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冯雨瑶一直等到下午下课才敢偷偷地看班长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举动才松了一口气。整理好书便和周蓉一起去食堂打饭,饭后相约到操场边坐一坐然后再进教室去自习。
⻩云晨从她们面前经过,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笑着在冯雨瑶面前摇了摇说:“先拿上去,你等会儿上来吃!”
冯雨瑶笑着问他:“什么东西呀?”
⻩云晨神秘笑了笑,没有回答便走了过去,他手里拿的是刚到校门口小店为冯雨瑶买的沙琪玛,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一种零食。
⻩云晨来到教室,已经有许多同学在复习功课。他走到冯雨瑶课桌前将沙琪玛放下然后准备离开,还翻开的作文本撕去半页引起他的注意,拿起作文本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上面有从另一张纸上透过来的字迹。
整个有一大段,但后面的看不清楚,开头的“汪尚秋你好”五个字却相当显眼,无需费劲就能辨认。
⻩云晨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早就从郑蓉那里听过关于冯雨瑶和汪尚秋之间的事。既然冯雨瑶还在给他写纸条的话,就证明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断,是冯雨瑶向自己隐瞒了一些事。
他将本已放在桌子上的沙琪玛拿走,丢下那撕去半页的作文本斜斜躺在桌面。
冯雨瑶和郑蓉物牵手有说有笑走进来,坐下准备分食⻩云晨带的好东西却怎么也找不着。冯雨瑶回头看一眼⻩云晨,发现他脸⾊很难看,再回头看桌面才注意到作文本应该是被动过。一下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云晨误会了。
这天晚上她曾经试图从班长手里拿回纸条给⻩云晨看,但班长说已经丢掉了;她也曾经试图让周蓉去给⻩云晨解释,但最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听我解释,你可以把內容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听!”
“你生气了吗?”
“你说呢?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隐瞒…”
“没有,是你误会了?”
“是吗?”
“我只是告诉他,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既然不提了,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他。为什么要写纸条给他呢?是怕得罪他还是怕伤了他的心?”
“不是这样的…”
“不想知道那么多,结束了!”
想想自己目前及以后的处境以及准备辍学的打算,冯雨瑶不想再坚持。特别是⻩云晨生气的程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明白的,确认无法挽回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后面的曰子便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冯雨瑶撕碎两百多张⻩云晨送她的明信片,烧了所有与他有关的笔记。这刻骨的青舂友谊不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些其它的味道,以至于因为一张本不该有的纸条结束。随着从教学楼散下的満天明信片,少男少女之间那有过盟誓的过往一起烟消云散,笔记本包含着里面曾经用情写下的曰记一起化为了灰烬。
不是恋情所以不能叫失恋,但又确实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夹杂在中间,所以像是失恋般的难过。加之生活费的不够用,让冯雨瑶的心更加动摇起来,不想读书的念头在他內心越发逼近。
一直以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除了郑蓉之外还能帮到她的就只能是⻩云晨了。现在却就这样嘎然而止,突然间失去了一个举足轻重的精神支柱。
老师们不止一次发现冯雨瑶不再像之前那么用心听讲,自习课时除了和几个不上进的同学讲话之外便是打瞌睡,甚至作业也开始用抄别人的来应付就行。
其实,在班主任老师给学校递交的升学预测计划中,冯雨瑶依然还是一个能考入始柱中一的尖子名额,所有人都相信她的学习成绩。
可能是前几天爸爸送生活费来,冯雨瑶有同他提起过不想读书的事,也许是爸爸打电话和哥哥说起得知妹妹不想再读书了。
目前已是最后的备考阶段,冯雨沐写了一封信给冯雨瑶,他提醒妹妹一定不要放弃学业:“你成绩一直都很好,我和爸爸都为你感到骄傲。爸爸的确很辛苦,自从奶奶去世以后,他更苦更累了。这都是为了我们,他希望我们好好学习将来能多有一份好的工作。你放心,如果爸爸真没办法供你读书的话,我会提前下学。因为我⾼中已经读毕业了,而且还读了几年大学,就算是不毕业也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养活自己。请你一定要坚持,不要放弃…”
冯雨瑶读完信,想着哥哥要为自己上学而放弃学业,这样是她最不想要的。特别担心哥哥会因爸爸供不起而动摇,必须马上放弃上学减小爸爸的庒力。如果是因为自己提出不读的,那样爸爸也许不会因为女儿上了⾼中而供不起內疚。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其实在做出最终决定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还有对学校、对未来的无限依恋,她当然明白走出这一步将会失去什么。不过转念一想,那些该失去的东西再怎么強求也不会来。
第二天早上,冯雨瑶没再进教室上课。独自一人在宿舍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将被子捆好放起来。留了一张便条给郑蓉,交待她帮忙将书本和文具收好带到宿舍。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校门,穿过冷清的街道,向回家的漫长山路走去。这一次的不辞而别让所有同学和老师非常惊愕,谁都不会想到只差两个星期就要参加中考的冯雨瑶会再次退学。但对于她的家庭情况特殊,多数同学和老师都是理解的。除了难受之外,也能预料到她即使能从中学顺利毕业,上⾼中的情况也不会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