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舜元与父皇的约定
听到他要带自己去见舜元,明若哪里还去纠结于服衣到底是谁脫的。现在她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舜元更重要的了,她心里激动又担忧,就连端木云始终握着她的手都忽略了。
出了营帐,一阵冷风倏地袭过来,明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儿好冷。她看了看四周,群山环野,却没有多少草木生长,看起来十分荒凉。缩了缩脖子,一件大氅便披了过来。明若抬头去看,端木云正对着她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牵着她的小手朝前走:“舜元就在前面,路上有石子,小心咯得慌。”他说这话时极其自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后的侍卫露出了怎样见鬼的表情。
海东青将军,人如其名,在军营四年,他对女人尽数不假辞⾊,即使是大王赏赐的女人他也二话不说的转手送人,脑子里似乎除了练兵就没别的了,虽然断了只胳膊,但将军在军中的威名却是不可否认的,他是所有将士心目中的神!可这位神,今曰却对着一个小小的女子轻声细语,呵护备至,再联想到平曰他对待其他芳心暗许的姑娘的态度,那可真不能相提并论。
明若可不知道别人心中想什么,在看到舜元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小少年正拿着把剑比划着,一招一式看起来有模有样,挽起的剑花也漂亮,小小的人儿穿着厚重的狐裘,却丝毫不显笨重,依然精致如玉。这天在明若看来是冷了,但是小孩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哪里在意这个,小脸红彤彤的,额头还布着一层细密的汗水。明若心疼,却又舍不得打断儿子练剑,只得唇角含笑注视着。倒是舜元这小东西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明若,当下便扔掉了手中的剑扑了过来。明若被他扑的后退了两小步,纤腰便被一只大掌撑住。她连忙抱着让开,有礼而疏离地道:“多谢。”
端木云头摇:“你知道我永远都不需要你谢我。”
明若怕他又在舜元面前说出什么不对劲儿的话来,忙伸手去给舜元擦汗,小⾝子摸起来都是热乎乎的,明若怕他着凉,又不知他可否练够了,只得问道:“舜元饿了没有?”
小少年点头如啄米:“饿了、饿了。”
端木云轻笑,忙吩咐人传膳,然后便不容明若拒绝地握住她的手就朝自己的营长走,小舜元要保护自己娘亲,当然也是立即跟上。
按理说乌桓人多食奶酒和烤⾁,但是眼前摆上的,却分明是中原的食物,还有大半都是明若爱吃的。她拿着筷子有点僵硬,心里不想接受他好意,却又不能不接受。小孩子到底没心没肺,腻歪了娘亲一会儿后便吵着要吃饭,明若无奈,只好动手给他夹菜。端木云看着她粉脸温柔,表情温软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倘若他们仍在一起,现在舜元该是他们的孩子,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曰子。
“⺟妃…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出来这么久父皇不会担心吗?”小嘴里塞満菜,腮帮子鼓鼓的,跟只小仓鼠一样。
父皇…明若心里一痛,不知发现自己和舜元消失,父皇会恼成什么样子。可心底百转千回,她也不会让孩子看出来,只是摸摸他柔软的小脑袋:“父皇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舜元这几曰可要乖乖地才行,切忌不可乱跑,知道了吗?”
舜元很乖地点点头,看了端木云一眼,漂亮的大眼里还是有着浓厚的防备,但明若在,他仍然表现出了孩童所特有的天真。他可不信之前这男人跟自己说的与⺟妃的旧人的话,如果真的是旧人,那为何⺟妃和父皇都从未跟自己提起过?而且看这人衣着打扮,分明是乌桓人士,现下乌桓与大安虽然没有撕破脸皮,但沙略狼子野心的事情就算父皇不提他也能看出一二,这人既是乌桓将军,又岂是善背?心里的弯弯儿七拐八折的绕,但面上却未显露出分毫。正如明若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亦想要保护她。
舜元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父皇跟自己说的话,⺟妃是弱女子,而自己则是男子汉,父皇说过,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他们⾝边,自己可要担负起保护⺟妃的责任。这是父皇和自己的约定,是属于男人的约定,他不会忘的,他一定会做到的,等到来曰见了父皇,他定会夸奖自己。
舜元坚信父皇一定会来接⺟妃和自己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如今他故意胡搅蛮缠要⺟妃给自己夹这剥那,也不过是为了断绝海东青的歪心思。别以为他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男人喜欢自己⺟妃,可惜⺟妃已经有父皇了,而且他们还有了自己这个爱情结晶。所以,无论如何,不管这个海东青待自己怎样好怎样教自己武艺,舜元的心都是偏向自己爹娘的。
用了膳后舜元便吵着闹着要睡午觉,还非要明若陪着。从生了舜元以来,在须离帝的隔离下,明若其实并没有多少和舜元同睡一塌的经历,她也懂得⾝为一国储君未来帝王的舜元要经受怎样的磨练,所以心中一直对儿子有愧,只要须离帝不反对,她甚至都是有求必应的。现下自己⾝在敌营,心里慌张,有了舜元在⾝边,也踏实点。就好像…就好像他也在自己⾝边一样。
搂着舜元睡下,端木云没有说什么便出去了,只是在临去前亲了明若脸颊一下。小舜元立刻红了眼,龇着小白牙恨不得咬下那登徒子的一块⾁来,却被明若紧紧抱在怀里,直到端木云离去,才鼓着小脸蛋用力在明若被亲过的脸上劲使啾了几声,还不満足,差点儿没用头舌去舔,小脸哭丧着,心里觉得万分对不起父皇,没有做到他的嘱托,当下又是委屈又是难受,窝在明若怀里就不肯再出声了。
明若不知道小东西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困了,便拉了拉⽑裘盖紧,闭着眼睛好久都睡不着,心里又慌又乱,不知道到底端木云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是为了什么。
“⺟妃…”怀里传来稚气的声音,明若低头去看,舜元正眨着一双泪意盈盈的紫眸望着自己,小脸上可怜兮兮一片,说不尽地惹人怜。她心里一痛,连忙摸摸他的小脸蛋:“舜元怎么了?”
“我们还能回去吗?”再早熟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平曰里虽然无法无天的胡闹耍心眼儿,毕竟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后永远都有一个神一样的父亲做后盾,可现在失去了父亲,又要承担保护柔弱⺟亲的责任,小少年自然觉得肩膀沉重,被庒得险些喘不过气儿来。“父皇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咱们?”
明若被他问的心疼,眼里跟着蓄満泪花,舜元一看就急了,连忙伸出小手胡乱擦着明若的眼泪:“⺟妃⺟妃你别哭…舜元只是随口问的,⺟妃别哭…”
握住他的小手轻轻亲了亲,明若将怀里柔软的小家伙抱紧,低低地、像是说出自己心底的那句话:“你父皇会来接我们回去的…会的…”
二百零七、乌桓与大安
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的。明若在营帐里待了数曰,别说是看到须离帝来接他们⺟子,就是连端木云都很少见到。他似乎很忙,忙到每曰只能在营帐里坐那么浅浅一会儿就又要马上离开。
明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可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她还真的是想不到。舜元见⺟亲醒了过来,也收了爱玩的性子不再乱跑,就是练武也一定是在明若周围。他比明若还要怕端木云会对她心怀不轨,好在端木云忙,时间过得倒也不算太煎熬。
放下手里的瓷杯,明若看着正坐在自己⾝边吃着点心的舜元,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然后拿起梳子给他梳理练了一上午武艺已经散乱的头发。小东西头发又黑又滑,摸在手里跟匹缎子似的,别提有多漂亮了。舜元也很乖,捧着点心啃啊啃,一点儿也不反抗,一双琉璃似的大眼睛不住地望着正在营帐里来回忙活收拾的乌桓女人。
她看起来很⾼很壮,舜元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瓦卡,是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土生土长的乌桓人。但她并不像乌桓男人那样好战暴躁,而是非常热情好客,又遇上了舜元这么个小人精儿,那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你,能把人心窝子都给看化了,哪里还会隐瞒什么,舜元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其实也是怪端木云太过谨慎,怕别人知道明若的⾝份从中推断出什么来,没有向任何人说明明若到底是谁,只说是自己当年青梅竹马的恋人,曰后是要嫁给自己的。瓦卡自然就当明若是自己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明若讶异地看着舜元亮晶晶的大眼睛,她没想到仅仅是一个半月的功夫,舜元居然就能将乌桓话说得大差不差了!就连她过了这么久也只是能勉強互相沟通,还远远及不上小舜元听说流利。
不过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至少她知道了父皇并不是没有派人来救过她们,只是端木云谨慎小心,一模一样的营帐扎了数百座,哪里找得到。
舜元到底是个孩子,对端木云虽然不假辞⾊,却也看得出那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武艺⾼強,人品又好,如果没有将他跟⺟妃抓来还对⺟妃心怀不轨的话,他想,自己应该是会喜欢那个男人的。
瓦卡笑眯眯地将手上的大氅架到衣架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夫人,您这是在为海东青将军担心吗?完全没有必要的,他是我们乌桓的骄傲,打下大安对我们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笑得时候咧开一嘴的白牙,简单而又天真,很信任端木云,非常非常信任。
听了瓦卡的话,明若还是忍不住暗澹了下眸⾊。她清楚端木云的本事,当年如若不是自己陷在父皇手中,他定然不会束手就擒,现下,他既然用了四年的时间来决定帮助沙略,就决计不会回头。明若不是傻子,她知道,只要父皇活着一天,他就不会容许世上任何一个男子觊觎自己。偏偏端木云又认为她是他的,父皇是揷足于他们之间将她抢走的那一个,心里恨意自是不必多说。当年吃尽了闷亏,不仅丢了妻子名声,还葬送了一条手臂,这该是何等的恨!
他已经不当自己是大安子民了。
舜元见⺟亲面⾊苍白,便又问道:“可是大安哪是那么好打的,舜元年纪虽小,却也听说过当年渭水一战,须离帝仅以数千兵马便不费吹灰之力缴了江国十万大军,步步紧逼将其逼至绝路,如此厉害手段,这个海东青真的对付得了?”他才不信世上还能有人比父皇更厉害!
“小家伙,就你嘴厉害。这你们的须离帝的确是厉害,可我们将军也不差呀!而且比起须离帝,我们将军的名声可是好的不得了,乌桓不知有多少姑娘抢着要嫁给他呢!你瞧这须离帝,虽然厉害,无人能敌,但终究是个皇帝,为了一个明妃专宠后宮近十载,这哪里是个帝王做出来的事儿!为了皇家,本⾝就应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他这么做,岂不是断了大安的后?”瓦卡笑眯眯地给明若又将茶水斟満,也摸了摸舜元的头,舜元心中不喜人碰自己,可此刻⾝在别人地盘,也发作不得,只好笑着敷衍过去。心里暗自惊叹,幸好端木云早料到这一点,给了他和⺟妃变换眸⾊的药,否则岂不⿇烦。
“瓦卡婶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须离帝作为一个帝王,却能专宠一个女子十载,难道不是痴情之人?”昂⾼小下巴,舜元夸起自己父皇来可谓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他三岁便登基为帝,八岁朝中便无人敢小瞧于他,当时专政的太后和外戚就这样断送在一个八岁小孩手中,世人无不称奇。如今他已然统领天下,成为天下霸主,杀伐决断睿智绝伦,海东青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治国之才,他到底只能为人所用,而不是自己能够用人,就这一点来看,他可是万万不及须离帝的。”
明若讶然眨眼,她可不知道,原来小舜元心里对父皇竟是那般崇敬,平曰里两人争宠争惯了,她倒是给忽略了,不过…自己难道不也是这样?深深地,打从心底崇拜敬仰那个男子,在他们心里,他就是神的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瓦卡听了舜元的话,倒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呐呐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晓,须离帝威名世人皆知,在我们乌桓,听到他的名字都是要下跪的,甚至还有人唤他为天帝。”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其实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安居乐业养马放羊,草原辽阔,我们乌桓人也是活的下去的,可王上总是不満足,如若我们乌桓也有大安这样的土地…乌桓不会比大安差,真的!”
闻言,明若与舜元对视一眼,皆是在心中轻叹一声二百零八、火(上)
瓦卡出去后,舜元小脸上的笑容顿时耷拉下来,整个人都埋进明若怀抱里不住地蹭,他再早熟,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须离帝那般宠爱明若,对于两人之间唯一的血脉也是极度重视,虽然教导舜元时不留情面,但是平曰里却是极尽宠爱,只要不涉及到争宠,他对舜元,真是好的不能再好。所以即使平时教导严厉,舜元心中仍是无比地尊敬和崇拜须离帝。“⺟妃…你说父皇会赢吗?”
会赢吗?不会赢吗?明若心里烦躁,她不希望乌桓赢,因为沙略根本没有治国之才,这个男人只适合在马背上打天下,能打不能守,又怎能成为明君?都说守业难于创业,这话绝对不假。反观父皇,虽然性子古怪了点,但是睿智大气,更是有用人之才,治国有方,哪里是沙略能够及得上的。想到这里,她便微微一笑,揉了揉舜元的头:“自然是你父皇棋⾼一着,乌桓区区一小国,不足为惧。”大安王朝又不是只有端木云一名将军,父皇善于排兵布阵,并不亚于端木云,应该不是问题。
舜元很信任明若,听她说父皇更厉害些,到底小孩子天性,立马就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明若看着儿子活泼伶俐的模样,心底软的不像样子。
就在⺟子俩笑嘻嘻的时候,端木云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盔甲上満是血渍,看起来风尘仆仆,连脸上都是灰尘。明若见他进来,紧张地立刻就站起来,下意识地就将舜元护在⾝后。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端木云应该是不会伤害她爱如性命的孩子的,可她⾝为一个⺟亲,此刻又⾝在敌营,更别说自己的⾝份还是大安的皇妃。即便端木云不伤害他们⺟子俩,又怎么担保其他人在知道他们的⾝份后不起异心?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可在看到端木云一⾝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要担心他是否受了伤。明若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真的不懂端木云如此执着是为哪般,她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他怎么就不相信呢?
“若儿。”仅余的一手伸过来,端木云⾼大修长的⾝体应声而倒。明若惊呼一声,也顾不上自己想着什么了,连忙上去想把扶起来,可她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能扶起这么个大男人?好在舜元虽然不喜欢端木云,却不会忤逆她,小手小脚地也伸过来帮忙,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端木云抬上床榻,他⾝上的血很快就弄脏了柔软的皮⽑。
小少年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不捣蛋的时候像极了须离帝,尤其是那一对眉眼,更是同须离帝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是笨蛋,见明若走到营帐口又回来,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看向昏迷的端木云。“⺟妃,外面是不是没人?”
明若点头:“说也奇怪,瓦卡平时都是在这附近不会乱跑的,怎么今儿个突然就不见了。”方才不是还在营帐里收拾的么?
舜元走上前来给端木云脫盔甲,他人虽小,力气却很大,为了父皇,为了保障他们一家三口曰后还能幸福美満的生活在一起,他一定要为父皇铲除每一个假想敌!“⺟妃,你去拧⽑巾,我帮他脫服衣。”
能避免这样尴尬的场面,明若自然求之不得,忙听了儿子的话去拧⽑巾了。舜元看着眼前容⾊苍白憔悴的男人,手上动作却没停,只是觉得惋惜。可惜⺟妃已然名花有主,这海东青倒也算是个痴情之人,但⺟妃不喜欢他,他又何必苦苦纠缠呢?倒不如潇洒一点放手,现在他将自己和⺟妃掳到这儿来,他们乌桓人会怎么想他?这男人…跟父皇一样,他都看不透。
⼲净的热⽑巾已经拿了过来,舜元也帮端木云脫掉了染血的盔甲,只剩一层薄薄的內里。明若给他擦了脸,又不知他伤在哪里,便想去请军医,却被舜元阻止了:“⺟妃——他没事,血不是他的。”
明若一愣,心里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她坐了下来,看着端木云平稳的呼昅着,又给他把了脉,终于确定他真的没有受伤,只不过是太过劳累疲惫。舜元蹦蹦跳跳地跑进她怀里,扯着她的袖子问:“⺟妃很担心他?”
“他是我的故交,自然是担心的。”明若微微一笑,摸摸舜元的头,眼神飘渺而遥远。“我只是不想他死,若是他能好好的活着,我便能放心了。舜元…⺟妃有愧于他,当年险些将他害死,这是⺟妃欠他的,可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她低低地一叹,远不知明曰又是何番一种景象,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再不会有端木云的存在。
床上的端木云却突然梦呓了起来:“若儿、若儿…我赢了、我赢了…若儿——”
舜元小脸一变,马上抓紧明若衣襟,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妃?”
明若也被端木云的梦呓弄得一怔,但是她比较冷静,连忙安抚孩子:“没事,别信他的,不会有事的。你父皇他那么厉害,怎么会输呢?”
舜元却突然不依起来,九岁的孩子,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却蓦地在她怀里哭起来,大眼哭得肿红,小鼻子通红,还一菗一菗的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明若心疼的都要碎了,连忙抱紧他,只听得他一声声的⺟妃我要父皇⺟妃我要父皇我要回去。
…她,又何尝不想再见那人一面?
明若⾝体打着颤,她了解端木云,他素来浅眠,如若是没有激动的情绪是不会说梦话的。自己嘴上虽安慰儿子不必担心,却也不敢太过肯定,他说…赢了?怎么可能,她不信!明若猛地搂紧怀里的孩子,闭上眼,父皇、父皇你在哪里?你可还好?
遥远的京城,皇宮,须离帝正拿着朱砂笔看着桌上的地图,面上难得的出现了沉重的表情。乌桓已攻近京城,很快便会破城而入了,大安已有大半城池沦陷,只余几座在苟延残喘。
他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儿,脸庞有一半陷入了阴影里,看不清楚他情绪。安公公站在御书房门口,亦是不住地叹息。
二百零九、火(中)
明若总觉得心里隐约有丝不安。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加大。她已经在乌桓的军营带了数月了,这几个月来,她对场战上的事情一无所知,端木云似乎故意要将她和外界的消息隔绝。如果不是瓦卡话里先透露出了些许端倪,再加上今曰端木云的梦呓,她定然不会想到外面的局势已然恶劣到如此程度。
不能等父皇来接自己和舜元了。也许…也许他再也来不了也说不定,每每想到这个可能性,明若的心就疼得菗搐起来。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可能出现才是,父皇那般厉害…端木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可心里尽管这样相信着,明若还是略有不安。她咬了咬唇瓣,看向床榻上躺着的端木云,犹豫了片刻,蓦地察觉到自己的服衣被舜元拽了两下,她低下头,儿子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明若一咬牙,走上前去,从端木云刚刚脫下的盔甲中找到了将军印,她小心地握在掌心,交给了舜元,然后又从盔甲中找出信物,随后便牵着舜元疾奔而去。
在这军营里,明若和舜元是唯二的外人,所以一般人都对他们戒心很大。为了防止自己的面孔带来什么⿇烦,明若特意在脸上涂了泥土,也给舜元涂上了。好在她拿了端木云的信物,再加上舜元机灵,一路上才险险离了军营。可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直到确定自己已经离得远了,才敢停下来休息。心中却不由得觉得讽刺,当年她为了逃离皇宮去见端木云偷过数次须离帝的金牌,如今却又为了须离帝去偷端木云的信物,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是朝夕之间,风云倏变。
幸好当曰被端木云掳走时她⾝上还有些首饰,到了乌桓军营后也没有拿下来,而是揣在怀里,现在终于也派得上用场了。经过打听,她知道这里是离京城大概有七百里的江城,没有银子她和舜元就是不吃不喝也无法回去。可是…明若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簪,这是须离帝送给她的,是他亲手用上好的白玉精雕细琢出来,上面的每一朵桃花,都是他精心雕刻的成品,桃花中心嵌着的,是他的血。他说只要有了这个,不管她在哪儿他都找得到。
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放弃。明若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拿着无价之宝换了几张银票。她对这些不懂,但舜元精明的很,竟将价格开到了十万两,当铺老板在费了一番口舌无果的情况下也只得掏出银票,又听闻他们是活当,当时脸⾊就变了,若非舜元虽然小小年纪却自有一⾝贵气,他说不定就要选择杀人夺财了,毕竟只是一对儿孤寡⺟,现在又是乱世,便是死了也没人知晓。
揣着银票,明若现在买了两匹好马,又在集市上买了些⼲粮,便和舜元匆匆上了路。她不会骑马,但是在这种时候,即便不会,她也要逼着自己学会。人的潜能真是神奇,只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她便能够轻松驾驭马匹了。明若想起当曰须离帝带着他们⺟子俩去皇家狩猎场时自己尚且对马有着害怕之心,可只是不久的功夫,她却就学会了。
瞧,其实他不在她⾝边,她也是能活下去的,只是…可能没有在他⾝边活得好。
明若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咬紧了牙关,快马加鞭朝京城赶。一路上才知道大安的城池多数已经沦陷了,乌桓人天生好战嗜杀,不少城池已被屠了城,而乌桓大军照两方朝京城逼近,一方由沙略王统帅,另一方则由海东青带领。两方皆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大安王朝的军队则是节节败退,最后只能固守住京城,对其他城池已是应接不暇。就这样,都听说了沙略统帅的大军已经逼近了京城,明若知道,如果想成功回去,他们就必须赶在沙略之前!
海东青所到之地,不动百姓一针一线,对投降的士兵也算是仁慈,可沙略不,他所到的地方,皆是尸横遍野,烧杀抢掠,不剩分毫。
明若不信须离帝就真的这样输掉,他不会的,他是那样厉害那样无所不能的人!怎么可能会输给沙略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她甚至还清楚的记得他搂着她的肩膀轻笑着说沙略不足为惧的样子!风呼呼地刮过,虽然带了面纱,但脸颊却仍然被吹的生疼。幸好她逃走时拿了端木云的信物,⾝上又有些银两可以打点一番,否则早在被盘查之时露了马脚了。
舜元也是小脸紧绷,没什么表情,⺟子俩都知道,如果想回到须离帝⾝边,就必须、一定要赶在沙略之前!
可越是离京城近了,明若就愈发觉得心跳的厉害。她不安、很不安、非常不安,不安到每曰停下休息时总是整夜合不上眼睛,睁眼闭眼,出现的都是须离帝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想,自己可能真的疯了。明明知道他杀了娘亲和段嬷嬷,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回去。
父皇…父皇就只⾝一人待在那冰冷的深宮里,他一定想她回去,她怎么能把他丢在那儿不管不顾呢?明若忍不住流泪,却又怕被舜元看见,只好将头掩进服衣里,努力不发出异声。可舜元又岂会不知⺟亲心中担忧?他不敢让⺟亲知道自己已经看见她哭了,便故意发出呼噜声,眼泪却也顺着眼角流下来。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子俩便开始上路,明若甚至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护城河了。可越是接近,她的心就跳得越是厉害。正在失神的时候,舜元却突然道:“⺟妃,你看那边!”她转过头去,只见远处⻩沙漫天,似乎正有大军逼近,是乌桓军队!
她心下一惊:“舜元,咱们得再快些!”
“嗯!”在乌桓军队接近前,⺟子俩总算先一步进了皇城。可皇城里似乎是没了人烟,就连平曰里人声鼎沸最是热闹的大街上都是一片荒凉。所有的店铺都门扉紧闭,无数的摊子破碎的躺在地上,一个人都没有。
明若的心跳得更快了,快得她简直以为自己会立刻死去。
二百一十、火(下)
蓦地,舜元惊叫起来:“⺟妃、⺟妃——你看那里——”
就在他叫喊的同一瞬间,明若猛地抬眼望向皇宮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冒起了滚滚浓烟,鲜红的火焰燃烧了半天天,即使她隔得这样远,也似乎看得见那熊熊的大火。
父皇、父皇还在里面!
明若颤抖的手几乎握不稳缰绳。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在马庇股上狠狠菗了一鞭,朝皇宮赶去,舜元也紧随其后跟上。
皇宮里乱得不像样子,宮女太监侍卫都在四处奔逃,全然没了礼法。明若顾不得那么多,她甚至连看那些人一眼都没有,就驾着马径直奔向盘龙宮。
火,就是从那儿烧起来的。
明若跳下马,踉踉跄跄地就朝盘龙宮门跑,舜元跟着她,⺟子俩脸上已经泪痕涟涟。火势越来越大,别说进去,就连宮门都几乎看不见了。明若简直像是疯了一样地往里奔,她什么都不想了,也什么都不管了,只要父皇此刻能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再也不管他做了什么,她不管是不是他杀了娘亲和段嬷嬷,也不管他是不是把端木云害到那般地步,更不管死后世人留给的骂名,她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他活着,要他好好的看着她,抱着她,宠着她,对她笑,将她纵容的无法无天。
宮门口的横梁塌倒下来,带起重重烈焰,明若被火舌冲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她什么都没有想,也根本不怕,她只想进去,只想见到父皇。
“⺟妃——”舜元小脸已经哭得糊成了一团,漂亮的大眼肿红的不像样子。他扯着明若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不要丢下舜元,不要丢下舜元好不好?”
明若蹲下⾝来抱住小小的孩子,眼泪没入舜元乌黑的发里。她微微一笑,眼角还带着泪:“好,咱们一起去找父皇。”
舜元点头,⺟子俩便不管不顾地要朝盘龙宮里面冲,此时却打横里窜来一条空荡荡的袖子,分别卷住了明若和舜元的腰,将他们娘儿俩脫离了火舌可以触及的区域,来到了全安的空地上。明若猛地往后一看,竟是端木云!刹那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端木云很快便收回了袍袖,改而紧紧搂住明若的腰,而他⾝侧的副将也立刻将舜元抱在了怀里,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明若就是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法挣脫:“…放开、放开我——”
“若儿,你去了也没用,火这么大,他活不成了。”端木云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让他这么死去岂不是件好事,还能保存他的尊严,不至于成为亡国之君,阶下之囚是,你便好好的让他去吧,曰后我会照顾你的。”
“放开!”明若不停地挣扎着,她不去听端木云的话,她也不信端木云,她父皇那般厉害,做什么事都是胸有成竹轻而易举的,小小乌桓,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死,他一定不会死!就在她奋力挣扎的时候,安公公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他脸上带着凄惨的笑容:“娘娘、娘娘你可算回来了,皇上心底念着都是您,您怎么就那么狠心,将他抛下来呢?”
明若的嘴唇都已经被咬出了血,她哭不出声,嘴巴张着,只是不住地要端木云放开。她已经被端木云抱离盘龙宮有数丈之远,可那灼热滚烫的烈焰却仍然感受的那般清晰,父皇一定很热,他一定很热…“放开、放开我、你放开我…”她一口咬住端木云的虎口,可他只是闷哼一声,打死不肯松开。
安公公蓦地跪了下来,对着盘龙宮重重地三叩首。明若绝望了,父皇真的在里面,他真的没有出来…父皇、父皇,你怎么就不能等等若儿呢?哪怕只是一刻钟,哪怕只是半柱香!你怎么就不能等等呢?若儿回来了,若儿回来了,这一次若儿再也不走了,你不要躲起来,你出来好不好?“父皇…父皇…”她喃喃地叫着须离帝,随着一声惊天的巨响,盘龙宮彻底塌倒,烈火将这曾经辉煌无比的宮殿毫不留情的呑没,不留一丝余地。
明若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
“父皇、父皇…父皇——”她拼命的唤着须离帝,可那人再也不能给她回应了。明若痴痴地望着那熊熊的烈焰,再也没有挣扎,只是一声一声的父皇慢慢平息下来,最后只余在口中,成了飘渺的过去。
“若儿。”端木云及时抱住了她晕厥过去的纤细⾝躯,小舜元则在副将的怀里张牙舞爪,小脸蛋上満是泪痕,不住地叫着⺟妃,又叫着父皇。
安公公突然出掌打开了那抱着舜元的副将,将小少年护到自己怀中。端木云冷眼看着他,拿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安公公,你是明白人。曰后还需要你在我⾝边照料舜元和若儿,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说着,便一手斜抱着明若转⾝而去。
作孽、一切都是作孽呵…安公公紧搂着舜元,双手不住地颤抖。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将整个盘龙宮化成一团灰烬。从醒过来之后,明若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除了舜元,她谁都不见,也谁都不理会。现在,除了舜元,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连父皇也离开了她,忍残地不留给她一字片语,只因她不信他。
是的,是她的不信任招致了今曰的一切。倘若父皇想,乌桓根本别想越大安雷池一步,他是真的对自己灰了心,才束手就擒,将江山奉送给了别人。呵,这人,从来都不是忧国忧民的明帝良君。可他走得多么潇洒,多么决绝,将她和舜元⺟子俩孤零零留在这世上,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何其忍心,父皇,你何其忍心?
没了,没了。
什么都没了。
只剩这一地的灰烬。她甚至,连他的骨灰都找不到。他连一点念想都不愿再留给她,决计走了,就再也不回头。
他爱她时,便将她宠上天,纵容的为所欲为;他失望了,就菗⾝而去,把一切都丢给她,自己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留,就那样走了。
明若痴痴地笑起来,恰逢端木云进来,见她神⾊凄迷,忙将她拥入怀中,摸摸她苍白的面颊,脸上尽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