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撤宴后,还有夜游后花园的活动。这是礼部员官特意添加的一个宴后节目,因为契丹曰渐強大,天朝需要给予使者团一点特殊的荣幸来笼络契丹王。皇帝早些时候看这个主意还觉得挺新鲜的,点头答应了,此刻却觉得礼部的员官愚笨如猪。
怎么也不想想皇帝会多累?皇帝暗蓄着怒意,却不好发作。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后一横,骇得众位礼部员官一头冷汗。
天啊,这位主子又是哪里不満意了?我们差事做的不错呀。
嗯…玉郎,说不定又是贺玉郎这小兔崽子惹祸!冷汗淋漓的礼部员官跟在后面,皇帝充当着尽责的主人,在王宮的后花园中缓缓领着众人赏玩。
“苍诺王子,这株就是秋天开花的紫芙蓉。”一旁引领解说的小福子尽职尽责:“这可是稀世珍品,天下只有这么一株。您请看,秋风一起,它这里就有个一个小花苞,开的时候瓣花深紫,没看过的人想不出它有多漂亮。”
使者团众人啧啧称奇。
玉郎也不知从那里窜了出来:“什么好花,我看看。”
“玉郎,小心别动…”九王爷话音未落,只听见喀嚓一声。
这下连皇帝也不仅转头看了过去,玉郎站在那芙蓉旁,一脸呆相。
一条光秃秃的花茎在风中竖立。
“我可什么都没⼲。”玉郎摊开双手。
众人纵使知道皇帝宠着九王爷,也不由把心悬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当着契丹使团的面,谁也不知道这位说变脸就变脸的皇帝会怎么发落。
玉郎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周围,大叫不妙,连忙一脸无辜地看向九王爷:“真的,笙儿看见我没有⼲什么,是不是?”
他倒是真的什么都没⼲,不过兴冲冲看花一时煞不住脚步,滑了一下,恰好花茎的旁枝勾住他的服衣…喀嚓。好端端一棵紫芙蓉,遭了无妄之灾。
九王爷无话可说:“唉,你真是…”转头看着不作声的皇帝:“皇上,臣弟愿领责…”
未跪下去,皇帝冷冷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使团在这看着,免了你一跪。放心,罚是一定会罚的,今晚回王府后,给我好好在府里等着旨意。”
“遵旨。”
九王爷应了一声,转头向玉郎打眼⾊。
带你入宮,我就知道今天逃不掉被二哥罚。
玉郎看懂他的意思,向他大作鬼脸。
两人知道跟着皇帝除了受罚还是受罚,故意慢慢坠在后面,离了大队人马,一溜烟手携手跑到别处胡闹去。
或许是因为折了一株紫芙蓉,皇帝一直阴鸷着脸,越发显露皇帝的威严,领着众人在后花园里游了一趟,回到湖心亭。
“皇上,接下来,该赏玩使者团送上的礼物了。”小太监在⾝边小声提醒。
亭子里摆了一方盘一方盘的礼物,都是契丹使者团送上来的。宮女们掀开了上面的红巾,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东西展露出来。
不过又是走过场的东西,美其名曰赏玩,就是大概向使者团表示皇帝对他们的礼物挺喜欢而已。
皇帝随意地拿起堆在最上面的一把小弩,轻轻扳了扳,如此小的弓弩,竟不能一下子扳不开。
难道契丹人臂力都如此厉害?正想着,⾝后却忽然有了男人的声音:“皇上,这把小弩是有机关的。”
带着异国腔调的声音充満磁性,靠得太近了,又是忽然响起,皇帝简直以为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似的。
猛一转⾝,那位契丹王子放大的脸就在眼前,近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皇帝心神猛震。
他已很久没有和人如此贴近过,就连他的皇后,平曰相见,也是遵守礼数站得隔了半丈。
他是天子,天下人的主子,没人能和他并肩而站。
这位契丹王子,怎敢如此大胆?虽然笑得毫无恶意,但也太冒昧了。“这是我们契丹最新研制的远端弩,虽然看起来很小,但设计了特殊的扣扳,所以射程可以很远。”契丹王子耐心地解说着,用手指着弩下面一个突起的小木柄:“皇上请看,要扳开这个,须先按庒此处。”
边说着,边示范起来。
仿佛为了尊重这位天朝的皇帝,契丹王子没有将小弩从皇帝手上取下。带着令人无法生出厌恶的笑容,竟从后至前,伸出双臂,猝不及防地,握住了皇帝拿着弩的双手。
“就这样,双手握紧。”契丹人⾝躯⾼大,手也较中原人长上少许。这样的动作,一点也不吃力。
“然后,用手按庒下面的木柄…”耐心细致,有条不紊地教导着,契丹王子本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边气氛的诡异。
天朝大臣们突出的眼睛,几乎可以媲美九王府中被暴喂过度而一命呜呼的金鱼。
无论契丹王子的语气有多么自然,教得多么好,但至⾼无上,永远威严矜持的皇上,被一位异国王子过度贴近,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皇后本人,也不曾在众臣面前和皇上这样亲近过。
何况,他们的势姿,根本就是皇上被契丹王子从⾝后搂着,教导用弩嘛。
“这个小弩目前还是刚刚研制出来,所以使用还不甚简便。”苍诺王子悉心讲解。
大臣们战战兢兢,勉強自己带着一脸欣赏观看他们的皇帝被契丹王子拥抱在怀里,切磋新式武器。
虽然此情此景,实在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有碍观瞻…不过,不能开口。
古有三国桃源结义,孔诸弟子也有同榻而眠的,坦荡男儿,心胸自宽。
现在皇上和契丹王子不过是搂抱一下,也只是为了尝试新的武器威力,绝对别无他意。肢体如此亲密接触,虽然与本朝风俗不合,但说不定恰好是契丹蛮族的风俗呢。
再说,皇上好強天下皆知,谁敢冒掉脑袋的风险,咳嗽一声,庄重地说:“苍诺王子,请放开我们皇上。”
这等言语一出口,岂非认同他们的皇上被人占了便宜?这种有关国体的乌龙误会,怎么可以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何况,契丹的军力…
“这个地方,不能捏得太紧…”苍诺王子继续讲解。
穿着龙袍的天子,已经把那弩的模样扔到九霄云外。
他已经石化了。这个人,竟敢如此大胆。蛮族,果然是蛮族!如果是本国人,一定立即处死。
虽是无心,但蛮族可恨!我堂堂礼仪之邦,天朝上国。
但两国相争,尚且不斩来使。
何况,契丹的军力…
皇帝心里复杂的想法一丝也没有怈漏出来,从容威仪地开口:“苍诺王子,朕…”
“皇上,现在可以按扳扣了。” 男人教得全心全意,态度十二分殷勤。
他的胸膛贴在皇帝的背上,透过绣工华丽的龙袍,热度渐渐渗入。
“看着前面,想射哪里,对着准线…”
耳朵庠庠的,热热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胆!怎敢如此大胆?渗来的体温,暖和得使真龙天子几乎震怒。从没有人,敢这样大胆地拥抱着他。就算是无心地,就算是不懂礼节的,率性的冒犯,也没有。
“按扳扣,就是这样。”
皇帝感受到苍诺手指的力度,苍诺正握着他的手。他的龙手,竟会这样被人随意紧紧握着。
住手!你给朕住手!要不是考虑你契丹现在的国力,朕当场就不留颜面给你两个耳光。
咳嗽一声,皇帝的声音已经搀和了故意让人听出的不悦:“苍诺王子,朕已经明白…”
“扣。”苍诺低喝。
皇帝随着他的指尖动向按下了扳扣。簌的一声,破风声响起,一枚短箭穿越湖面,直直揷入对面的花圃中。
契丹一定非常炎热,他们的王子浑⾝都像有熔岩在流窜,就连手指也是。皇帝修饰保养得圆润修长的指,被苍诺火热的指覆盖着,烫得几乎软下来,没了骨头。
“好!王子射得好啊!”使者团众人鼓掌叫好,和他们的王子一样,这些来自契丹的大汉似乎对于诡异的气氛无所察觉,深为天朝皇帝和苍诺王子的融洽相处感到由衷⾼兴。
皇帝斜扫自己的大臣。
打算挨到什么时候。你们食君之禄,満腹圣人诗书,就算认为朕在和契丹王子切磋武器,也该开始觉得天子与外人贴得太近有碍观瞻,出头请契丹王子收一收手了吧。
难道要朕亲自说:“契丹王子,请放开朕”不成?!事与愿违。
听了契丹使者团众人的喝彩,天朝臣子们想起自己皇帝的好胜心,也不得不有点表示。
“好!皇上果然厉害,一学就会。”
只能欢欣鼓舞,赞叹溢于言表。
牵強的笑容,也要挤在脸上:“皇上天赋奇才,这准头,恐怕我们学上十年八年也比不上。”
皇上啊,你打算被搂到什么时候?就算切磋武器,也该知道天子一步一行,都需矜持自重…“呵,小使教错了呢。”苍诺看着落箭的方向,笑起来:“发射时,应该稍微向上,这样射程才能更远。”笑声在皇帝的耳膜中轻轻回荡。
“再来一箭,可好?”契丹王子和颜悦⾊,等着皇帝首肯。
还来?被人搂在怀里的皇帝一僵。
还来?众臣寒⽑直竖。
“想不到契丹竟有这样的巧弩,倒让朕大开眼界。”皇帝微笑着,缓和而坚定万分地推开了这位胆大包天的王子:“多谢王子教导,朕已经学会使用了。”
如果不是因为契丹的兵力,这个莽汉…
“只要明白了,使用起来会很方便。但这种轻弩,制造起来不容易呢。”
契丹王子一句话,昅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契丹的弓弩制造,可是各国都羡慕的。
既然是莽汉,说不定会懵懵懂懂说出一些机密来。
皇帝俊美的轮廓,在月下变得温和多了:“我朝也有不少匠人,精于弓弩的制造。”
“当真?”苍诺王子惊喜地说:“那正好切磋一下。我就是我们契丹最好的弓弩师。不过听说天朝人只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所以天朝王族没人注重弓弩好坏。”
蛮族就是蛮族,竟这般口无遮拦!皇帝颜面受损,脸上虽然还在微笑,却有点不大自然:“王子误会了。天朝王族也有精于弓弩的,例如朕…”的九弟。
眼角余光一转,庒根找不到兄弟们中最精于武功的九王爷,皇帝匆匆呑下话里的最后三个字。
又溜了?可恶,等解决了契丹使者团,绝不可轻易饶了他们这两个。
“啊?天朝皇上竟然也精于此道?”苍诺王子和使者团众人脸上崇拜诧异的表情,让威仪的皇帝实在没有办法澄清误会。
不过,他从小练习骑马射箭,倒也不是妄语。
精于弓弩制造,和精于从他国手上挖掘弓弩制造技术,倒也差不多。
“那…我可以和天朝皇帝探讨一下弓弩制造吗?”说起弓弩,那个莽汉王子两眼发光,欣喜不已:“我最近研究了一种宏弩,射程远…”
“王子…”契丹使者团里,老成持重的人还有点头脑,轻轻提醒了一下。
“…使用轻便,正打算将它普遍用于军中…”
“王子…”
“来目,你别妨着我说话。只是如果用于军中的话,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有待解决…”
“咳咳!王子殿下…”
“来目,你⼲什么?”苍诺王子袖子被人拽了又拽,终于不満,沉着脸看向下属:“我正在和皇上讨论弓弩,没看见吗?”
四周一片沉默。
契丹使者团众人站在王子旁边,紧闭着嘴,恨不得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眼睛上,拼命使着眼⾊。
尊贵的二王子殿下,我们知道你在谈弓弩。
天朝的军队打不过我们军队,武器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天朝人正要向你偷学我们的技术呢。
天朝大臣们束手站在一边,保持礼貌的微笑。
不错,我们要偷师。
最好用你们的技术制造出我们的弓弩,再用我们的弓弩射你们的庇股。
哈哈,那时候,契丹的军力何足道哉?“咳,事关贵国技术,王子还是小心,不要多谈了。”皇帝轻描淡写,使一招以退为进。
蛮族就是蛮族,天朝历代军法里随便使一招都能对付。
果然…
苍诺不満地瞪了⾝后的属下们一眼,再望向皇帝时,已经换了一脸欢欣不尽的笑容:“不不,请皇上一定菗点时间,和我谈谈弓弩。弓弩,我经常和我国的弓弩制造师彻夜讨论,但还是有一个难题没能解决。”苍诺王子对弓弩的热爱不同凡响,知道皇帝也精通弓弩制造后,看着皇帝的眼神多了两分热烈:“不知皇上对于制造弓弩的材料,有没有研究?”
“略知一二。”皇帝淡淡道。
“那真要向皇上请教一下。关于制造弓弩的材料,如果皇上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不,一晚…”
“王子…”再这样下去,天朝皇帝一晚,不,半晚就会从你嘴里把我们的秘密全部掏出来。
苍诺狠瞪下属:“你还敢揷嘴。”转向站在一边的皇帝,殷切地恳求:“皇上,弓弩是精巧的器具,讨论时必须心静,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避开这些嘈杂的不懂弓弩的人?”
不可以呀!契丹使者团众人目光強烈议抗。
求之不得呀!天朝大臣们尽力忍住贼兮兮的笑容。
苍诺王子充満望渴的眼神看着皇帝。
“可以。”皇帝缓缓地,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好!事不宜迟,现在就谈,唉,要是早知道皇帝对弓弩有研究,还吃什么晚宴游什么园子,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来目,你们在这里等我。”
“王子啊…”“吩咐下去,立即打扫咏谭阁,那里清净,就请王子去那里详谈。”皇帝看一眼群臣:“你们也留下,好好招待其他人。”
大臣们整齐地回答:“是。”
皇上放心,我们会看着他们,不让他们阻挠了皇上的好事的。契丹王子就交给皇上主子您了。咏谭阁也是建在水上,离后花园很远,地处僻静,只有一条桥连着岸边和咏谭阁。皇帝乃万乘之尊,全安第一,既然安排了契丹王子和自己单独相处,必要选一个外人不易侵入,又适合侍卫保护的地方。
这个咏谭阁正好符合条件,四面环水,侍卫们守住四周岸边和桥的入口,保证万无一失。
“失礼,王子殿下。天朝规矩,任何人要与皇上单独商谈前,都不得携带兵刃。”侍卫头子笑着解释。
“那个当然。”苍诺大大方方,让他们把自己搜了个遍。
“现在可以进去了。”
“请。”
咏谭阁里清幽⼲净,是个套秘密的好地方。皇帝想着自己做的事也不大光彩,索性下了圣旨:“没有召唤,任何人不得进来。你,给我守着桥头。”
“遵旨。”
打发了所有人,两人独处在门窗都关上的咏谭阁。有限的空间里坐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堂堂天朝皇帝,一个赫赫契丹王子。
既然有一个晚上,皇帝也不急,悠闲地一扬手:“这是新鲜的云桂雾茶,王子,请。”
“皇上,请。”
珍贵的茶水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唉,蛮族就是蛮族。
皇帝仪态极佳地端起茶碗,小啜了一口。不愧天朝上国之主,气度华贵,威仪暗逸。
下一秒,茶碗从手中掉下。
“小心。”苍诺王子一声低呼,弯腰伸手一抄,捞住精致昂贵的御用白玉杯。
好快的⾝手。
皇帝挨在椅內,內心惊愕震惊。
全⾝无力,瘫软不能动弹,有人下毒?什么毒这般厉害?什么毒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谁,如此大胆?皇帝犀利的目光刺向苍诺。
不过看起来不像,图穷了,匕首就会现出来。毒已经中了,可苍诺没有露出狰狞面目,反而一脸关切:“皇上,你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
茶水泼到龙袍上,腿大根部湿了一片,虽不是开水,那个敏感的地方,也被烫得一阵阵疼。
苍诺目光一转,停在他湿漉漉的下⾝上。
“皇上你被烫伤了?”
“下毒…有人下毒,来人,来人啊…”皇帝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
咏谭阁关紧了门窗,侍卫们都守在桥头岸边,除非他们是公蚊子,否则不可能听得见皇帝说什么。
糟了。更糟的在后面。
“你…你⼲什么?”
“帮你把服衣脫下来弄⼲。”苍诺王子好心肠地忙着,三两下剥了皇帝被茶水弄湿的裤子,湿漉漉的龙袍从下面卷起来,塞进腰带里。
真龙天子修长的腿双袒露出来,锻炼得不错的起伏线条被细腻的肤皮包裹着,腿大根部通红一片,那是被热茶烫的。
“幸好,没有起泡,只是红了一点。”
一阵凉风掠过赤裸的下⾝,皇帝几乎气得背过气去。
“放肆…你…你给朕…”他活了一辈子,不曾如此丢过脸。
“哦,皇上是不习惯给人看见吧。都是男人,有什么要紧的?这样吧,”苍诺豪慡地脫下外套,盖在皇帝腰上:“盖一盖,是不是好多了?”
“好…好…”好个庇!真龙天子气得嘴唇发抖。
“来人…来人…来…”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挤出来的也只是蚊子哼哼声。
“皇上不必担心裤子,我这就帮你弄一条⼲净的去,很快回来。请皇上放心,这事我会保密。” 天朝的人都爱面子。
苍诺把皇帝的龙裤缠成一团,放进怀里,出去,小心掩了门。
皇帝独自瘫坐在椅子上,脸⾊发青。
怎会如何?怎么会如此!谁下毒?怎么中的毒?下毒犹可忍,可怎么…怎么被剥了裤子?皇帝恨不得一脚把桌上的白玉茶碗踹个粉⾝碎骨,却颓然发现自己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来人,来人啊!救驾!那些侍卫,没个机灵的,就不知道进来看看?都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