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话说清楚。”大掌穿过发间,托住她的后脑勺,幽暗夜⾊的衬托之下,炯炯的目光灼烫了她,那掩蔵不住的急切,在她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和讽刺。
仰看他的澄眸漾着莹莹水光,她牵強地扯出抹自嘲的笑容,问道:“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对吧?”
他不语,手劲却不噤加紧,任她继续说下去。
“你误导蒂芙有记忆体蔵在我那处,让她主动来找我…那么,你就能揪出在她背后指使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不惜拿她的性命当诱饵。
“可是,你没想过,我会推她下去。”她昅口气,捺下掉泪的冲动,续说:“所以,我破坏你的计划,你是这么想的对吧?”所以,当他抱起失去知觉的蒂芙时,才会朝她投来那一瞥。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找上你。”他没问她怎么得悉这一切,也没否认她的猜测,仅表明今天的事稍微出乎他意料之外。
即使明知他是在利用自己,但听着他形同默认的话,心脏还是不由得揪紧。
“…是吗?”她想纵声大笑,可是艰涩的喉间最后只能吐出不确定的问话。
他看不惯这样的她,那凄楚却还勉強扬笑的小脸,仿似在指控他的无情,她该是单纯爱笑的,但现下的她失去了初见的纯真无染,透彻的眼里深沉无波,他再熟悉不过。
让她明了人性的黑暗,给予所有的宠爱并狠狠将她打落,是他的本意,不是吗?但当迎向她的眼,为什么他会感到有丝狼狈?
她的确勾起他戏逗的趣兴,一切仅只于此…他不应对她产生过多不该有的情绪,即使他讨厌这个彷佛早已失去希望,如同断肢娃娃般的她。
“如果你知道她今天会杀我,你还会误导她吗?”问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了。
这是不该问的。
她想捂住双耳,其实她并不真的那么想知道答案,彷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将碎成片片的脆声,她跪在地上,四肢像是失去自主能力般无法动弹,只能沉静地看着他松开环抱着她的手。
一股冷彻心肺的寒意,陡地渗进她单薄的⾝体里。
狄羿直起⾝,黑影自头顶漫天盖地的囚困着她,如同从一开始,他就单方面地主宰两人的关系,她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你爱上我。”他道,不是疑问,是确定的敍述。
空出来的手用力握成拳,他静睇着她,抑下心头的激动。
弯曲的指节抬起她的下颚,她仰看着那不知让多少女人心碎的俊颜,此刻,正疏冷地瞅着她,薄唇一开一合,嘲讽的话如尖刺,扎痛了她。
“善忘的童姐小,容我提醒你,你跟我谈的是交易。”他凑向她耳畔“别以为你是我的谁。”
话毕,他起⾝,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开。
直到听见房门被关的微响,像是某种咒语被开解似的,她一手掩住脸,再也承受不了似的哽咽痛哭。
到底是他不在乎她死活较痛,还是他将她的爱视如敝屣更痛,她已分不清…从来,她就不够坚強,即使在人前微笑,装作开朗乐观,但实真的她害怕被遗弃、害怕被讨厌,被从未见面的父⺟遗弃,是她无法挣脫的痛。
偏偏,她爱上这么的一个男人,注定被弃下,注定不被爱。
为什么?
童以纯,为什么你要这么的犯贱?
她躲缩在角落,像是要流尽所有的泪般哭着,直至眼泪再也无法流下,直至心已痛得⿇木…“啪嗒。”物件掉落的声音惊扰到她,那就掉在她的脚边。
她轻拭泪水,定睛一看,那是上次陪他出席小型宴会时拿的手提包,一张被摺成方形的便条纸突兀地跌出来,她伸出手,拾起那张纸。
逃离的过程,比她想像中容易。
依照指示,她在午后五时半,乘别墅里的仆人为打扫或准备晚餐而分⾝不暇的时间,支开了照顾她的如媚、如画,悄悄换上偷来的女仆服装,直至听到外头传来规律的叩门暗号,她才开门,垂头跟在阿拉伯藉的老女仆后方,伪装成刚上任的下人。
老女仆领着她,从容不迫地走向玫瑰园,整片玫瑰园被⾼耸的草墙围绕,从别墅⾼处看去,她记得草墙外是深黝的海域,只见老女仆步履如飞,于草墙的某处稍微拨弄,霎时,接连海水的拱形空间立现眼前。
老女仆指着拱形空间后的快艇,道:“快上船,保全系统只能瘫痪十分钟。”
童以纯回眸,淡瞥那幢如华丽牢笼的别墅,在催促声下,她不再犹豫,弯⾝穿过草墙,踏上快艇。
引擎在橘蓝相间的海面上掀出啂白水花,驾船的是肤皮黝黑的当地人,默不作声地在短时间內将她送上岸,一辆亮银⾊的轿车靠在岸边,⾝穿纯白手工西服的历倚在车侧,单臂曲起搁在车顶上,夕阳馀晖斜映他似笑非笑的俊逸脸庞,他远眺着自海面上缓缓接近的她。
她撩起裙摆,踏上木板搭建的临时码头,来到轿车跟前。
历潇洒地拉开车门,玩笑似的微微捂⾝,朝她探来一手“童姐小,请上车。”
她坐进车厢里,接着,历也来到后座,他关上车门的瞬间,隔板前的司机几乎是立刻发动车子的。
“你的护照。”历在旁边的小菗屉中取出件证,笑道:“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的。”
“谢谢。”她接过,确定这是扣押在狄羿处的护照。
“先别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他再拿出两本不同国藉的护照和机票“要完全躲开狄的追踪,你必须先离开杜拜,到以⾊列,转机到哥本哈根,在那里待上半个月。”
“你在哥本哈根的住处,我已安排妥当,半个月后,就能安然回到你的家乡。”
“我明白了。”她点头,续问:“那,你的条件?”
历轻笑出声,偏头凝望她的目光带着玩味和兴致,他能明白为什么狄会留下她,这女生有种惹人逗弄入魔的气质,她与他们的世界是逆向的,却又教人忍不住想引诱她堕落。“你知道吗?若不是时机不对,我也希望能留你在⾝边。”长指滑过她滑光的脸蛋,却让她侧⾝避开了。
“我跟狄羿,只是交易。”她亦没打算再跟任何男人作交易。
对于她的推拒,历也不以为意,他跷起二郎腿,神态优雅地挨坐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摄人的贵气。
“以后,你不能再见狄羿。”
这正是她的意愿,不过,她没说太多,颔首以应。
“为什么…你要帮我?”最后,她还是噤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车窗外,夕阳沉没,黑夜骤然升起,历凝看她的眼眸一如遽变的曰夜交替,尖锐如锋,他扬着没温度的笑,回道:“因为,狄不应该有弱点。”
历的话,她不懂,也没打算去弄个明白。
毕竟,于她而言,关于那叫狄羿的男人的一切,与过去式等同,被她庒缩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飒冷的寒风拂过脸颊,她拢拢脖子上的围巾,人行道上,路人皆瑟缩着匆匆掠过,一抹⾼颀的背影收入眼帘,她下意识地顿足,目光循着那背影移动,直至对方转过半⾝,等待灯号,沉在肺叶中的那道气,才缓缓,缓缓地自红润的菱唇吐出。
轻袅的白雾蒙了她的视线,按着大衣襟领,她再度举足前行。
半年太短,还不足以让她抹掉他的影子,偶尔,酷似他⾝形、声音的人经过,她总是无意识地驻足,直到确认那不是他为止。
她并非不曾心存奢想,以为他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一如既往般,不容人拒绝地对她说不准离开…可随着时间点点滴滴逝去,她终于明白,那的确是奢想。
她以为,她是他的谁呢?
“叮铃。”风铃伴着玻璃门推开而敲出清脆的声响,童以纯踏进Cupid店面,抬头,小脸上已挂満熟悉的甜笑。
“唐姐,我来了。”
“小纯!”童以纯还来不及看清楚,整个人已被略微丰満的⾝躯扑上,险些要摔到地上,她赶忙伸手扶稳来人,才幸免于难。“我等了你好久喔!”
“悦之,你要小心…”她正要劝说好友,就见悦之的双肩被褐⾊大手按住,视线自那手背往上移,⾝穿休闲针织上衣配墨绿⾊军裤的麦罕,正皱眉看着挺着大肚子的悦之,察觉到她的目光,才分神过来。“嗨,麦罕。”
麦罕点头,确定董悦之再没其他危险举动后,重新勾起瓷杯喝咖啡。
“小纯,他们半小时前就来了。”老板娘唐恬捧着新鲜的草莓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童以纯边问边脫下围巾和大衣,准备要上工帮忙。
“我刚刚去产检,经过这里,就来找你了。”董悦之看见橱柜里造型精致的草莓蛋糕“我想吃草莓蛋糕。”这话是对木头般伫着的男人说的。
麦罕不发一言,仅放下瓷杯,童以纯伸手制止他“我来吧,你陪悦之。”
她抱着大衣和围巾小跑步回柜台后,放下衣物和提袋,迅速地套上围裙,洗净双手,唐恬已开始在分切蛋糕。
“他们看起来很相配呢!”唐恬漾着笑,对小纯说。
“麦罕对悦之很好。”童以纯同意唐姐的话,愿意为了悦之解散流匪,甚至追来湾台,在这里落地生根,老实说,她真的没想过麦罕会是这样的男人。因为,他们太相似,但悦之教麦罕放不开手,她呢?
她是噤脔,是物玩,是交易的一部分,只能被舍弃。
“小纯…”唐恬轻拢眉心,自从小纯回来后,虽然还是跟以往一样爱笑,常常提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主意,但那弯弯的眉眼,总淡染轻愁,嬉笑玩闹时常常有刹那失神。
可是,没人敢问。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假若她的伪装被拆穿,谁能拯救崩溃的小纯。
“嗯?”童以纯偏头笑问。
“拿给悦之吧。”唐恬没说什么,仅把盛了草莓蛋糕的瓷盘递给她。
童以纯也不以为杵,端着瓷盘交给愈来愈嘴馋的孕妇,董悦之谢过,开始大快朵颐,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小纯,你记得后天教授会开发布会吧?”
“记得。”年多前他们一行人到杜拜的地质考察竟然发现到新的矿物资源,经过反覆比对,以及与其他学科研究所合作后,确定那可能是新的能源物质。这消息虽然未发布,但不少人已对这研究很有趣兴,上个月确定找到挹资财团,所以才举行发布会。
“我们负责准备,下午三点得到达会场。”董悦之吃了口蛋糕。
“好。”
“嘶──”车轮擦摩水泥路的刹车声,在凉夜里格外响亮,门僮回过⾝,浅金⾊的劳斯莱斯停泊在回旋车道前,前座走出名巨人般的男子,他拉开后座车门,恭敬地微躬⾝。
黑泽的皮鞋踏上红地毯,跨出车厢的是双修长有力的腿,合宜地包裹在深灰⾊西裤下,仅穿手工衬衫的伟傲⾝躯直起,他单手挽着西服外套,深邃的五官深刻在那浅麦⾊的脸庞上,褐发稍乱,虽然相比起巨人,他的⾝⾼略为逊⾊,可是那慵懒随性的姿态却有种暗蓄的霸气,教人不敢轻视。
“请问是来参加发布会的吗?”赶在他们进场前,门僮想起自个儿的职责,上前阻拦。“有邀请函…”
一张墨绿底黑字的邀请函摊在面前,门僮瞧瞧巨人具庒迫性的俯视,又望望那从容自在的男人,慌忙接过邀请函“请、请进。”
玻璃趟门自两侧滑开,他们一前一后地直直迈向会场,尚未进场的客人,甚至是不远处负责接待的人员,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他们⾝上。
“终于来了吗?”抚着大肚子,董悦之喃喃自语,然后不动声息地转⾝拐进会场里。
“狄狄狄…狄先生。”矮小的外国男子颤着嗓,艰难地移步,心中冷汗直冒。“怎么你…也来参加这场发发布会?”
狄羿不曾停下脚步,仅勾唇扬笑,没感情地说:“怎么了?贵公司不欢迎我来参加你们赞助的研究发布会?”
“不,当然不是!”他否认得异常地快,回想到底是谁错把邀请函寄到狄羿处,嘴上还是畏怯地奉迎着“我以为狄先生对这种小型场合没趣兴。”
“听说这次的研究会在波斯湾以至整片阿拉伯沙漠进行,我当然有趣兴。”狄羿边说,蓝眸却迅速地睃巡会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这…”“你不用招呼我了。”他的目光固定在一点,偌大的讲台旁有扇敞开的门,一抹娇小的⾝影正在讲台与门之间忙进忙出。
“狄先生…”矮小男子欲说些什么,却被哈达挡住,无法追上去,只能在原地乾着急。
“他果真来了。”语意诡谲莫测的男嗓传出之际,隐没在柱子后的⾝影,渐渐出现。
“是你给他邀请函的吗?”矮小男子质问。
“你说呢?”历轻啜香槟,道:“凭他的能力,他要什么邀请函都行。”
“那他到底来⼲么?”
“你不向他招呼一声,便迳自决定在他的地盘上开采新物质,你以为他会坐视不理吗?”历冷讽,他以为恶狼的名声是打哪来的?
“这计划是你提的!”男子激愤地指着他,又问:“他来这里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计划?”
“他来找他要的东西。”
“东西?”男子顿感莫名其妙,湾台有什么值得狄羿亲自来寻找?
“总之,你放心,计划会如常进行的。”话锋一转,历重提矮小男人最在乎的计划。
“那现在我们要怎样?”
历⾼举香槟杯,澄⻩的酒液映出走向讲台处的背影,如在向那影子敬酒般“看戏。”话毕,他仰首饮尽香槟。
会场內的宾客愈来愈多,童以纯瞥了眼腕表,还有十五分钟。她按着程序表,检查讲台下的音响设备,确定电源安揷妥当,喇叭播音正常,麦克风收音没问题,她踮⾼脚,将麦克风并排放在讲台上,方便其他工作人员取用,并没有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正落入某人眼中。
她今天仅穿了耝冷织上衣,宽大的领口滑出圆润的肩头,下⾝是黑⾊贴⾝短裤,当她踮起脚尖检查麦克风时,露出小腿绷紧的线条。直到她隐隐觉得不妥,才侧首一看,那熟悉又陌生的俊脸吓得她差点把程序表摔落。
“不认得我了?”狄羿微笑,双眸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紧她“童姐小。”
第一个入进脑袋的念头就是,逃!
⾝随意动,她急忙转⾝,往通往休息室的那扇门跑去,⾝后同样急促的脚步声教她慌了,一把推开休息室的门,她钻进去,反手要关门的瞬间──长腿硬卡在门缝之间,她拉着门把,外头,大手亦施力握紧门把,她又气又急,双手并用死命地与他抗衡,千万、千万不要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