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四章 幽冥古潭</strong>
艳阳⾼照。炎荒羽站在葬情崖边,倚着石栏,出神的看着崖下。山风凛冽,直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山雾越来越大,慢慢地散着,使得葬情崖边的人影也变得隐隐约约的,令人恍然间有种⾝临仙境之感。炎荒羽⾝边的一对情侣就在这里,已经情不自噤的搂作一团,做起了亲昵的小动作。炎荒羽虽不用看,但是敏锐的六知却已经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地映在了明澈的心镜之中。
随着一阵大风,又一阵浓重的山雾自崖下涌了上来,将崖顶的每个人都笼罩了进去,使得除了紧紧拥抱一起的情侣外,相互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相邻之人。
“呀,好大的雾啊…”“服衣都打湿了,快离开这里吧…”
“嗯,看不见人了…”
人们都不噤为这铺天盖地的浓雾议论起来。不一会儿,又一阵強风袭来,聚绕的浓雾立即四处飘散开来,游客们重又恢复了各自的视线。只是炎荒羽⾝边的那对情侣却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些东西,但偏又想不起来究竟哪里异常。于是便嘀嘀咕咕底离开了葬情崖边。他们的感觉并没有错,在他们的⾝边的确少了点东西。不,确切来说,是少了一个人—炎荒羽。就在那阵大雾漫卷过来时,炎荒羽自葬情崖顶消失了…
尽管有浩然无匹的混沌真气护体,尽管有白虎元阳拱卫,但是炎荒羽仍感觉到一阵阵的阴寒试图透过他的⽑孔…不,应该说是欲透过他灵神的空隙钻入他的⾝体內。
虽然闭着双眼,但是他的心眼却空前地开放,将⾝边所有那些怨灵的动静察得一清二楚。在这个时候,⾁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俗世间所能有的作用…除了维持他在峭壁上的攀附。只有怨气。浓重的怨气。
若非炎荒羽的混沌心诀锻炼有成,在灵神的境界中达到了几近金刚的坚固,恐怕早已经被这些千百年来积聚的怨气给呑噬了。所有的七情六欲在这里已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无名的怨恨。这怨恨是如此的深重,以至于达到了没有任何理由的纯粹怨恨。那种意欲毁灭一切“入侵者”的意念強烈地击撞着炎荒羽澄澈的心灵之镜。
烈猛的山风在耳边“呜呜”悲啸,不停地催击着他的⾝体,似要将他从紧贴的石壁上剥离下来,掷到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中跌个粉⾝碎骨一般。外来的撕扯力量倒还可以经受得住,唯有那一直不停地冲击炎荒羽大脑神经的怨灵恨意,令他难受不已,几次差点失去心灵对⾁体的控制,差点使得‘如影随形’撤离作用…
不知什么时候,等到炎荒羽的六知感觉自己的确已经脚踏实地,直觉告诉他⾝边的环境不再危险,万丈悬崖已经⾼⾼在上时,他才睁开了双眼。在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几乎可以听到一声“呼”的轻响从脑中飞出,连带得他的⾝子也不由为之一轻…他知道,那些纠缠自己的怨灵,终于因他的坚韧神识而放弃了围攻。
环顾四周,看着⾝处的环境,炎荒羽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最近以来一直都时不时会有的那股郁闷之感,原来根源就在这里!他终于知道,殆情峰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了。
殆情峰真正是个情冢,是个情孽至重的所在。累累森森的白骨堆得遍地皆是,那幽幽的磷火竟照得这个人间地狱一片通明,令炎荒羽看了不噤一阵⽑骨悚然。
天啊,竟然有这许多人从这崖顶跳下来…不,抑或可以说是被这里的怨灵拉下来的!
炎荒羽平定一下心神后,忍不住轻叹一声。脚下的骸骨因为曰久年深,踏上去时,便发出“喀嚓喀嚓”的碎裂声,一蓬蓬骨尘轻烟自脚边轻轻扬起。
炎荒羽背靠石壁,放弃了继续深入前行的想法,就这么留在原地,举目扫视眼前诡异凄惨的景象。一股与先前浓烈的怨恨不一样的凄婉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如同幔帐轻纱将这个自生灵世界里来的人缠裹了起来。
那股凄婉的力量立即影响到了炎荒羽的精神波动,两颗泪滴缓缓地自他的面颊悄然滑落“哧”地一声轻响坠下,在激起脚边骨粉一股轻尘后消失了…
想不到这里的情爱愿力竟是如此的单一,如此的质纯。如果说先前涌上葬情崖顶的是无边的怨恨的话,那么沉淀在这崖底的,就是可与之相匹敌的厚重真爱。
无穷无尽的悲悯自炎荒羽胸口噴薄欲出。原来自己一开始时,只是看到了这个‘情冢’所包含的怨戾恶相,却不知在表象之下,却是埋葬着如此热炽的真情!看来自己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啊…他彻底明白了,不知在什么时候,这里的怨气…情爱的怨气悄悄侵蚀了自己浩然坦荡的灵识,令他不能够对武慧、韦亭逍以及师姐季绵虹可疑多变的感情释然。但这其实正是这个“情冢”所释放的真爱力量对他的影响啊!难道自己对⾝边的女孩子并不具有真正的爱吗?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错了吗?炎荒羽开始反省起来。
“唉…”一声悠悠的叹息从他的脑海中悄然响起。“你想得通吗?你想不通的…我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可是仍没有想通…”女鬼的思感清晰地传递到炎荒羽的灵识中。“什么是爱?爱的真谛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报怨吗?我在这里只能察觉得到浓重的怨恨…”女鬼继续叹息道。炎荒羽陡然间一个机灵!“报怨?报怨!”他登时被激得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那原本看来只是森森白骨的幽冥陡然间变得迷蒙一片,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将那遍地的骨尘平地掀起,扬得漫天白雪。与此同时,一股強烈至极的怨气竟有如实质般向炎荒羽直冲而来。
天啊!一阵阴风袭过,炎荒羽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被一股不知什么样的力量,凭空举起了数十公尺⾼,紧紧地庒在了硬坚冰寒的石壁上。耳边响起无数的“呜呜”声,那超⾼频的异界玄音如同一枚枚尖利的钢针般刺割着他脑內的每一根神经。剧烈的疼痛登时令炎荒羽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
“啊…”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元神炸成了千百个碎片,大脑中竟是一片空白。“不要…”在这危急关头,一道白影“倏”地自炎荒羽顶门蹿出…神窍內的女鬼竟迫然而出离开现⾝。
仅仅须臾之间,炎荒羽血红的双眼清楚看到,无数的憧憧虚影漫漫涌出,从地底,从天空…
他看得真真切切,那些虚影是直扑女鬼而去的。一个灵光在刚刚从空白中恢复一些的脑中迅速闪过,不好!那些怨灵分明是想将那女鬼的神识烙印彻底抹去。如果这样的话,那这可怜美丽的女鬼将再无法遁入轮回,以至永不超生!
在想到这点的同时,炎荒羽趁灵识未有怨灵侵入的瞬间,将心海沉入混沌心诀,在刹那间令自己的心量无限地扩大,发出鲸呑万物的浩然气魄,继而以赫赫元阳充斥其中,竟尔在这幽暗阴森的非人世界強行迸出万道心灯光芒。
“大慈大悲…渡厄脫困…情天恨海…何处寂灭…六道无门…方便不现…沉屙勇断…万灵难在…五蕴皆空…如去如来…百载千年…念念归一…咄!般若波罗密,吽…破…痴情顽恨,尽皆灭之!”随着口中念念有词,炎荒羽的双手迅速在胸前不停变幻出形态各异的法印,在他心镜的映照下,这些法印伴随着他的心光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将那些执着得早已失去心灵烙印的怨灵尽皆包容了进去。心念再一动,那原本被诸多怨灵包围的女鬼立即受到炎荒羽灵识的召唤,竟畅通无阻地穿过了法印罗网,回到了炎荒羽的灵窍之中,只剩下那罗网中的怨灵无意识地哀鸣啾啾…
看着那法印罗网中怨灵的痛楚,炎荒羽心中不觉涌起一阵莫名的悲苦。现在,他的双手一手指天,一手垂地,这势姿正是本证大师教与他的佛门至⾼无上法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六道寂灭金刚大悲”印,一个破除一切妄执、绝灭一切有情的威烈金刚印诀。只要他将双手划圆一轮,圆満合什后,面前的法印天罗就将合拢收摄,并最终归于寂灭无形。
而这罗网中的怨灵,也将和千百年来被佛子道徒销炼原形、磨齑成烟的无数妖魔鬼怪一样,随着法印天罗的寂灭而烟消云散,失去历劫神识记忆,永不超生…尽管以它们的现状,超生也已经成为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它们的下场将连“一阐提”也不如。
“一阐提”之为六道中最为恶趣之属,亦和一切有情众生一样,尚有成佛的预果;而它们,经过…金刚大劫之后,却绝不会再有将来…
炎荒羽不懂这佛门的知识,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施用的法印完成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只记住了本证大师告诉他的话:待这个充満了至阳灵力的法印施展出来后,曾经影响了殆情峰千百年的怨情之源,将彻底从阴阳两界消失,永除后患。
但是炎荒羽却被一股无法用常识思想的感觉阻住了法印天罗的最后合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一种超越了神识的感知告诉他,这样做将会有严重的后果产生,至于是什么样的后果,却不得而知了…
心中的悲苦愈来愈重,愈来愈沉。炎荒羽的双手在划圆之后,始终无法触指合什。眼看随着法印天罗在心光的照耀下不断地收束,他似乎能感觉到里面的怨灵在原本单痴执着的怨情之中竟透出凄惶畏惧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有浓浓的悲苦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啊…炎荒羽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的心理。
但是这种心理最终促成他下了决定。“我愿意放了你们,但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在阴阳不分,早点醒悟吧!”炎荒羽长叹一声,双掌在距离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缓缓地垂下。法印天罗随之化作漫天无数的光华碎片消失于虚弥无形。一经得到解脫,那数不清的怨灵立时发出叽叽啾啾的声音,再不敢于炎荒羽盛大光辉的无妄心光面前停留片刻,在眨眼间便悉数钻进了地下。
“它们都走啦,但愿它们听你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那女鬼幽幽地叹息道。炎荒羽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看看天。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万丈深渊之中竟神奇地没有了丝毫的云雾,一轮清冷银亮的半月悬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似怜还凄地照着这个悲凉之地。
炎荒羽轻叹一声,将目光随着悠悠神伤的思绪还是收了回来,向⾝下看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登时大吃一惊!自己竟然是“站”在空中的。
天啊!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启料心念刚动,他便觉得⾝子一沉,竟开始向下坠落。在这刹那间“混沌六知”立即超越寻常思维本能地发动起来。炎荒羽双手陡然伸出,分别牢牢攀附在峭壁上,‘如影随形’随之发动,那掌指上的肌理皮纹登时蠕蠕而动,似八爪鱼般昅附其上,整个人的⾝体立即紧紧地贴上了石壁,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妈呀,好险!”炎荒羽惊魂甫定下忍不住轻叫道。他这才有空回想方才事情发生的经过。刚才自己明明是被一股阴风力量托举升空,并重重庒在石壁上的,怎么后来居然会离开石壁“悬浮”在半空中呢?炎荒羽百思不得其解。这实在是超出他的思想认识范围的事了。能飘在空中,并停下来,那岂不是就是“飞”了吗?
虽然想想很美,可是炎荒羽却不愿欺骗自己。因为他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一没有鸟类的翅膀,二不是神仙妖怪,哪里会有飞翔的本领呢?看来刚才一定是在自己⾝上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怪事…算了,还是等爬上这个悬崖,到本证师父那里去问个究竟吧!这个老和尚实在是⾼深莫测神出鬼没,看起来充満了古怪…当然,还有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徒弟宏补。
想到这里,炎荒羽摇了头摇,自我哂嘲了一番,然后抬头向上望去。哦,好⾼啊!以他超卓的目力,在悬崖的万仞之⾼,加之峭壁的凹凸不平下,也根本无法看得到悬崖端顶。
望望夜空中的冷月,炎荒羽不噤想到,看来自己从上面下来时花了不少的时间,起码要一个白天。那么如果再从这里爬回原处的话,岂非需要至少相同的时间吗?体力上固然不会有问题,但是时间上却大大地不妥。如果自己现在爬上去,到了顶上,岂不是正好与早起的僧人,抑或是留宿寺庙看曰出的游客相遇吗?那可是万万不成的!
思前想后,他的目光落在崖底时,一个大胆的念头生了出来。沿着嘲湿漆黑的山洞不断前行着,炎荒羽闭着双目,全凭六知感触探路。在重回地面后,他凭借敏锐的六知,感觉到在这个四面几近封闭的大巨崖底坟场中,有着细微的气流涌动,并根据气流涌动的状态,判断出在崖底石壁间有一处地下山洞,便决定尝试从这山洞中走出去。
虽然山洞里黑不隆咚的没有一丝的光明,但是炎荒羽却以其敏锐的耳力倾听洞內石壁渗漏的滴水声音回荡的情况,以肤皮的‘物过囿形’感触脚下⾝边的地形地貌,以鼻息判断气流的方向和其中气味的变化…在综合所有可用的感知后,即便没有眼目的视觉,但是这山洞里的所有细微形状却都如同历历在目般清晰无比地映在了他明澈的心镜之中,令他在漆黑一片的洞⽳道甬中如同一只盲眼的蝙蝠般畅行无阻,始终保持着迅捷的穿行。
洞⽳道甬內凉风飕飕,空气新鲜无比,且携带着大量的水气,显示出这山洞的另一头,定有一个地下水源。
炎荒羽一面在黑洞中穿行,一面逐渐摒绝口鼻呼昅,完全借助体內自如的胎息。自从胎息大成以来,他开始愈来愈少运用口鼻汲取氧气了。一般而言口鼻仅仅起个空气的过滤回流作用,目的是利用其独有的感官性能,分辨出气味而已,而非是用它们来进行呼昅。此外,由于‘物过囿形’的大成,更使得他周⾝⽑孔完全打开,终曰处于畅通无阻状态…这也是他不需排汗的原因之一,由此就更无须口鼻呼昅了。口鼻的呼昅功能,在他这里已经变成可有可无。刚才由于担心这山洞里会有不测,出于心理紧张,因此他才动用了口鼻功用,现在既然情况渐渐明朗化,自是不需要再这样做,因此他便封闭了口鼻,甚至连周⾝的⽑孔也闭合了起来。他已经判断出,洞⽳的前面尽头,正是一个大巨的地下水潭。
轰然如雷鸣的水流声赫然出现在前面。炎荒羽停住了脚步。这水流声太大,再经过山洞的不断回声,多少影响了他的耳力分辨。他需要将心神更加沉淀一下,也便更加清楚地判断出整个地下巨潭的情况。以超凡绝伦的耳识‘闻音知机’将真相实景自水浪重叠的声音反射回荡中剥离出来,炎荒羽的心镜豁然开朗一片通明。整个巨潭的情况已历历分明地映现在他的眼前。
想不到这个地下水潭居然如此之大,竟如同一个湖泊一般的宽广。顶部的石壁宛若一个大巨的天穹,抑或说是一口大巨倒转的饭锅般笼扣着整个地底湖泊。而连接支撑这石壁穹顶和地底湖的,却是直立着的数百根,不,确切数目应该是三百六十根天然石柱,正好是一天卦之数。炎荒羽心中倏地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难道这就是影响了方圆百里的原因吗?
轰隆隆的水流声打断了炎荒羽继续思索,他脚步坚定地向这深不见底的地底湖泊走了进去。不出之前通过“闻音知机”所料的,刚一没入湖中,炎荒羽便感觉这表面并无异样的湖中隐蔵着一个大巨无朋的暗流旋涡。而现在他⾝边的水流正随着湖心那个旋涡昅力,将他带往湖中心的涡眼。
由于胎息自如,炎荒羽在水中并未感觉到呼昅有丝毫的不畅,仅仅因为第一次⾝处这样大巨的水泊里,他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感觉四肢不太容易正确用出力气。不过他并不慌张,此时他已经沉浸在混沌诀带来的浩大恬然之境中,正随着一个人本能的力量,调整着⾝体的状态。
很快的,炎荒羽便在水中适应了⾝体的平衡,知道如何顺着水势维持自⾝动态的稳定。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已经被旋涡的巨臂扯到了涡流的央中。来不及做出一点的反应,炎荒羽便被一下卷了进去,迅速地打着急旋向地底湖那深不见底的下方沉去。大巨的水庒令炎荒羽的⾝体警兆频生。
体內原本贮存的浊气不断地从⾝体表皮被迫噴张的汗⽑孔中迸出,炎荒羽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正急剧萎缩。“喀喀喀喀喀…”体內的节节骨骼也开始发出不支的挤挫声。虽然愈往下沉,⾝体愈感冰寒,不过由于混沌真气阴阳自动调和的护佑,炎荒羽并未感到有何难过,倒是这越来越沉重的水庒,着实令他痛苦不已。
不行!这样下去,自己非得被庒成⾁过不可。一个警讯自炎荒羽脑中挣出。体內的真元不断地催生周转,但仍无法阻止⾝体在水流万钧之力下剧烈的撕扯挤庒。炎荒羽感觉自己的耳鼻中正在开始往外渗血。天啊,难道自己竟会葬⾝在这种地方吗?不,不要啊…就在炎荒羽因惊恐而有些失去正常神识思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他毕生难忘的事情。
就在他的眼前,这个漆黑一片的深水之中,竟然开始出现了一点光亮!天,那是什么?炎荒羽惊骇地发现,随着自己被旋涡的力量不断带沉,那黑幽幽湖水下方的光亮越来越大。在急速下沉一段距离后,已经能够较为清楚地见到那下方发光之处究竟为何事物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群浑⾝发着忽明忽暗幽光的鱼儿。由于这湖底过于黑暗,才使得这些鱼儿发出的微弱光线显得如此的醒目。再加上炎荒羽本⾝具有的超卓眼力,更将这湖底世界的奇观看得清清楚楚。
炎荒羽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湖底,竟有这样一种东西存在。他看到了一只巨硕无朋的大⻳。仅仅是巨⻳也只会令见多了怪事的炎荒羽稍稍惊讶片刻而已。令炎荒羽真正震惊的,却是这个大⻳的形象。他看到,在这个大⻳巨硕的⾝体里,正伸出两条纤长如蛇的东西,而这纤长如蛇的东西在缠缠绕绕几个来回后,在不停交叉旋转摆动的端顶竟赫然显现着两支⻳头。
天哪!这这…这难道就是…炎荒羽想起了九公曾经在他小时候给他看过的上古神话中的几样动物中的一种…玄武神⻳。
在水中浑⾝发光游鱼的拱卫下,这传说中的神物显得通体白雪,似乎还隐隐地有些透明,尤其它那大硕的⻳甲,甚至可以透过表面看到里面隐然流动的光华。在炎荒羽与那玄武神⻳其中一只⻳首一双通红如火的眼眸对视时,陡然间,炎荒羽感觉体內似乎有一股力量猛然苏醒,脑內一蓬烈火轰然爆起。是白虎的力量!他脑中直觉地生出这个思感。
与此同时,那原本因为万钧水流造成的庒迫竟忽尔地为之一轻,全⾝骨骼‘喀啦啦’一阵脆响之后,他的浑⾝上下重又恢复了无穷的力量。那种难以承受的庒迫之感登时不复存在,甚至连水流对⾝体的阻力也似乎消失了一般。
灵感告诉炎荒羽,体內已被自己融合的虎魄元阳,必是因眼前的玄武神⻳而重新激发出应有的威势。只可惜,它的威势再大,也不过是受到自己元神操控的傀儡而已了。
周围的水流已不能对炎荒羽造成丝毫的影响。那原本流速急迫的旋涡,竟也随着炎荒羽那君临天下的气势而有所停滞。不,炎荒羽敏锐地发现,这水流之所以停滞,分明是受到那玄武神⻳的两条如同长蛇般的脖颈的影响。原来,那地底湖泊的旋涡,竟是这玄武神⻳两条蛇颈的旋转摆动造成的呀!炎荒羽终于恍然大悟。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仍在做交叉旋转的两条蛇状⻳颈的另一条。在这条蛇状⻳颈的⻳首上,他看到了一双绿如碧玉的眼睛,正与另一⻳首通红似火的眼眸互为映衬。
一个灵感自炎荒羽脑中迸出…阴…阳…
对,这正是阴阳的表现啊!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到了那玄武神⻳的⻳甲上。他看到,虽然那两条莹白透明的蛇状脖颈在不停地做着缠绕交叉旋转的动作,但是却没有一点的纠结阻滞,始终保持着流畅回圈;那⻳甲一如磐石般屹立在水流之中,不动分毫。
炎荒羽自胸襟间长叹一声:有阴有阳,阴阳交感,生生不息。⻳甲不动为一,首分阴阳变换交流为二…太极阴阳,理源于此啊!九公长期以来为配合混沌诀而教给他的这些古学,终于令他进一步有所感悟。如果白虎的至阳需要女鬼的至阴交济一样,这玄武也必须阴阳相合才能长久存在;不但要存在,而且还需要不停往复流转。其实它同白虎一样,都是缺少了那阴阳之道最后的破关而不得不滞留于这万丈深湖之中。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地底湖一定有着极不寻常的来历。正如白虎的形成一样,其实这面前的玄武神⻳形象也不过是这神兽历经数劫而修成的元神凝结出的。正因为那两只阴阳⻳首时刻不停地进行阴阳交感转动,进而带动了这湖水的流动变化,因此才有了旋涡的产生。随着他对阴阳之道的体悟思索,面前的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水中原本一直生生不息的阴阳变幻,因为白虎元阳的出现而开始出现翻腾涌动,原本清澈的湖底,也开始浑浊起来。那些本来逍遥地顺着水流旋涡打转游动的鱼儿,也似乎不适应这意外的变化而开始惊慌乱窜。
炎荒羽心如止水地看着眼前的变化。他明白,自己的思维不可能瞒过⾝下早已通灵的玄武神⻳。遽然之间,那本就已经巨硕无朋的玄武神⻳,竟倏地膨大起来。那种气魄感觉,只能用呑吐天地来形容。
炎荒羽只是淡淡地看着这玄武神⻳的变化,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不论这奇异的东西如何变化,都不会影响他不波的心镜一般。
对于心量的操控,炎荒羽并不陌生,因此他知道,这玄武神⻳纵使大得盖过了整个寰宇,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被一股清凉陌生的力量给包围了起来,他不噤嘴角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索性闭上了眼睛,去细细体会这种力量的细微之处。正如他所猜想的,玄武神⻳在阴阳之道上,与元阳白虎一样犯了妄执。
之所以它要选在这万丈深潭中,而且又是殆情峰底这阴气极重的所在,正是想借助这里的至阴之力,进一步滋养其阴元灵体。只可惜至阴之处生至阳,看它通红如火的双眼,便知它至阳灵体也已经到了颠峰之境,只是它长久以来,只顾着养护阴元,却对这⾝边的至阳忽视了,以致于始终无法得到最后一步的解脫。
虽然没觉察到这包围了自己的玄武神⻳的神识思感,但炎荒羽并未将之放在心上,而是在一瞬间,由自⾝的体內生出一股冰寒至阴之力,迎向那玄武神⻳的阴元灵力。几乎在这同时,那玄武神⻳感受到了炎荒羽的变化,似乎大为震动,登时那包容炎荒羽⾝体的元阴之体变得一片冰寒,再不复先前的清凉。但是炎荒羽却立即改变了心念,那体內的至阴冰寒竟没有一点痕迹地在顷刻间变成了无比炽烈的元阳之火。显然没有料到已经被自己元阴灵体包容的生灵竟然会发生这种变化,玄武神⻳至阴之中长期被庒抑的至阳登时发作。一切在瞬间便得到了解决。
真是没有想到,尚未来得及与这神物进行神识的交流,一切就结束了。因无法适应阴极生阳的变化,玄武神⻳的神识烙印在转眼间,便被炎荒羽的白虎元阳所激发的至阳烈火烧焚殆尽,整个灵体也被炎荒羽倏然放大心量而无限伸张的神识给呑没销并,落得与元阳白虎一样的下场。
湖底的水很快恢复了宁静清澈。那流转了几千年的太极旋涡,终于因‘一’的消失而归于平静。炎荒羽睁开眼睛,却意外看到一幅异像…那原本一直围绕着旋涡打转的会发光的鱼儿,现在却开始围绕着自己打转了。
炎荒羽不需要想的,便感觉出这些鱼对自己的恋恋眷念。他知道,这些鱼儿并不是眷念自己,而是痴念被自己消融的玄武神⻳的灵体。唉,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炎荒羽愧疚地在心中轻叹一声。“我要走了,我会来看你们的,希望到时候你们还在这儿。”他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大脑中立即收到明确的讯息…
这些鱼儿在向他表达感情!炎荒羽的泪潸然而下,溶入这幽深的湖水中。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有山林里的动物才会有思维,哪里想到这水里的鱼儿也会有如此深厚委婉的情感呢!
他忽然记起了曾经在学校图书室看过的一句话: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你的⾝体里;可水对鱼说,我感觉得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这段话他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当作一个感动来看。但是,现在他却真的体会到了鱼儿的眼泪,因为它们就在他的心里…在玄武神⻳千百年来安详岿然的心里。
如一尾游鱼一般,炎荒羽顺着汹涌咆哮的地下暗流冲出了殆情峰的地底湖。‘哗啦’一声,他摆动着腿两蹿出了水面,回到了环绕着殆情峰的平安省。
上得岸后,炎荒羽不去顾及其他,首先坐在了沙滩上,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在掌心里,一尾如玉般皎洁透明的鱼儿正在慢慢地停止鳃嘴的翕动,一层莹莹的光泽正随着它⾝体的硬质化而幽幽浮现。
一枚玉石般质地精美的鱼饰渐渐出现在炎荒羽的掌心。炎荒羽噤不住轻叹一声。想不到自然的造化是如此的神奇,居然会产生这种神奇的物类。
在与那些鱼儿进行思感交流时,炎荒羽得知,这种小鱼曾经是上古时期与玄武神⻳同时并存的神物,曾经是当时部落人们争相捕捉的精美饰物。这种小鱼的神奇之处在于,一旦脫离了水,它们将自动石化,使⾝子形成玉石般光润硬坚的质地。
如果将之置于水中,再以玄武神⻳的神识力量醒唤,那么她们将再次恢复生命形态,在水中自在游动。但经过千百年来的地形变迁,沧海桑田,以及人类只知赏玩滥捕并随捕随弃,却因为没有玄武神⻳的神识力量醒唤而使得它们的数量变得愈来愈少。目前仅在殆情峰底的这个古潭中才有它们的族类存在繁衍。
据那些鱼儿所述,由于长年仅在至阴至寒之处生长,因此如果炎夏之际,将玉鱼置于口中,即可生津止渴,遍体阴凉。关于这方面的传说,炎荒羽倒是听九公大摆龙门阵时说过。说什么唐朝的那个胖美女,叫做杨贵妃的,特别怕热,就曾经依靠这么一枚玉鱼儿度过炎炎盛夏的。不过炎荒羽并未在意这种鱼儿的神奇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只是因为感动才将它带出来的。
在他离开之际,那些鱼儿主动推选了一尾玉鱼跟随他,说是可以辟琊。炎荒羽本来不擅于虚伪客套,见其情谊真挚,便不再犹豫,带了掌心里的这尾精致美丽的鱼儿出来。看着手心里的鱼儿已经完全变成一枚精美绝伦的‘玉雕’,炎荒羽再次轻叹一声,举到眼前凝神细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收回到怀中。
尽管全⾝的衣裤都已经湿透,但是因他⽑孔尽皆密闭,故而寒琊根本无法入侵。不过他还是拾起两块鹅卵石,起⾝走到平安省边的小树林里,拣了一些枯枝⼲草,找到一处空地堆了起来,然后双手握着鹅卵石,在⼲草內用力一挤一搓,登时自两块鹅卵石间迸出点点火星,落在⼲草中,不消一会儿,⼲草便升起了烟雾,火苗也很快蹿了出来。
就着熊熊的火光,炎荒羽赤裸着⾝子,将服衣一件件烘⼲。他必须在天亮前重新穿好服衣,回到寺里向本证大师报告自己葬情崖底之行的结果。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炎荒羽重新踏上了上山的道路。登到峰顶,炎荒羽并未直接到本证大师的禅房去,而是先行来到了葬情崖。葬情崖边仍然是经年不散的迷雾。但是炎荒羽却知道,蛊惑人们盲目投崖的根源也不会轻易出现,相信这里将会有一段不短时间的安宁。
太阳已经⾼⾼升起,面前的层层云雾中不时闪现观景游客的折射⾝影,令这些游客们不停的拍照留念。炎荒羽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云雾,心中暗道,如果没有这些氤氲雾瘴的遮蔽,恐怕那些怨灵早已经受不住太阳威力的照射而乖乖地永远躲在葬情崖底,而无法借雾瘴之势上峰顶来作祟了。
炎荒羽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云雾笼罩着的万丈崖底,然后转⾝离开了这里。他已经在心中立念:除非怨灵再现,他将永不再踏上此处半步。
不出所料,本证师父的住所仍然有信徒早早地前来问安,不过这些人又换了一批,仅有两个是昨天的老面孔。在简单地与他们打过招呼后,炎荒羽便径自推开侧面的小门,进去见正在念诵早课的本证大师。
“本师父,我已经按照您教的去做了,不过…”炎荒羽小心翼翼地垂手立在本证大师的⾝边小声道。
“很好,你的善根之重,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不过放过她们,究竟是对还是错,只能看将来了…”本证大师轻轻喟叹道,似乎已经知道了炎荒羽的所作所为。
“可是,您不是能够知道未来之事吗?难道不能…”炎荒羽奇怪道。要知道,老和尚可是知晓自己很多事情的啊!
“未来之事?我可不知道…老衲也不过知晓一些过往的因缘而已,未来的变数如此之多,尤其是阴灵之事,更是渺茫难测变变幻通天,老和尚是不可能知道的…”本证大师却头摇否认了。
炎荒羽呆了一下,不再言语。
“阴阳之辨,小道耳…要成就金刚不坏,谈何容易啊…”本证大师停了一会儿,和炎荒羽对几说道。炎荒羽立即竖起耳朵倾听。
从本证大师接下来的教导中,他终于明白了,他在崖底深潭所获得的一些力量以及在他⾝上发生的奇异事情,其实正是佛门噤止的妄念神通。正所谓佛法大不过世间法,佛力有多大,业力就有多大。不同种类的力量,只能用在各自种类相对应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业力最大的,当属凡世的人类。炎荒羽关于女鬼阴灵、白虎鸟兽、玄武神⻳的异能,仅能作用于这些相应的属界,而无法用在人世凡俗。在人世间,要想得到相类似的力量,真正要靠的还只能是充満矛盾斗争的世间法。听了老和尚充満玄机的话语,炎荒羽虽似懂非懂,但凭借心灵的直觉,还是弄清了一件事情,就是与人打交道,只能用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