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低着头混在一群文官当中,却见元牧天目不斜视地从众员官面前走了过去。一顶精致的小轿也跟着被抬了过去,鼻端还隐隐有一股幽香掠过。
年华悄悄抬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妃嫔跟着。想来也是,这侍卫营里全是男人,让皇帝的老婆都跑来这边观看他比武,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来围观自己的,还是来被侍卫们围观的。
一道让年华感觉如芒刺在背的视线突然传来,年华依着直觉猛地看向那淡紫⾊维幔的小轿,却只看到轿⾝侧面小窗上的帘子轻轻摆动了一下。反倒是跟在皇帝⾝边的凌青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居然让年华感到了隐隐的杀机。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而过的事,凌青就仍旧昂首挺胸⾝姿挺拔地跟在元牧天⾝旁走向营內的练武场。
文官们只是出来迎接圣驾,这会儿迎完了,也就要回去工作室了。去练武场观看的就只有君明芳而已,年华知道他似乎也是评委。
一直走在年华⾝边的胖大人等别人都走了,摸着胡子拍了拍年华道:“小伙子,万事当心。”
“什么意思?”年华警觉地问道。
胖大人却没有再回答,摇着脑袋慢悠悠地走了。
年华正在疑惑时,就听到副统领君明芳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慌忙跑了出去。一进到练武场央中,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昨天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练习用的武场。这个练武场要大得多,比学校里800米跑道的操场还要大很多,三面都建起了一些阶梯状的座位。
年华被引领到观礼台前面,后面还有几队⾼大的侍卫列队排开。元牧天就坐在正央中的⾼台上,离得太远,年华看不到他的表情。元牧天的⾝边设了一个稍矮的座位,前面用薄纱做成的屏风遮掩着,隐约能够看到后面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年华的心里这下子的确有些不舒服了。
这个游贵妃三番两次找他⿇烦,他懒得跟女人计较,可不代表他喜欢老被人当情敌在后面算计着。他都已经这么坚决地离开后宮跑来侍卫营谋差事了,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君明芳正在宣布一些例行的条条框框,年华大致听了一下,就是把他当作营內训练的候选侍卫,和他们考入正式侍卫一样的步骤进行,其他的还有表示他根正苗红忠诚度达标的套话,年华也懒得听了。只是当君明芳说到他被皇上所救,跟随皇上⾝边三年的经历时,虽然其中已经刻意模糊去了他出⾝勾栏院和⾝为男宠的那段內容,在场的人却都心知肚明,因此那或不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来射来,扎得年华浑⾝难受。年华低头咬牙,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君明芳说完之后,就回到元牧天⾝边请示。元牧天远远地望着台下的年华。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此时却微微地垂着头,让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那垂在⾝体两侧不断握紧的手却传达出主人愤怒的情绪。
偌大的一个练武场中,所有人都视他为异类。侍卫营的人全都是层层选拔上来的精英,他们有着自己的骄傲,就算知道场央中站着的那个男人是皇上想要的,却仍旧无法阻止他们对于那个男宠以男子之⾝以⾊侍主的鄙视。
尽管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但元牧天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从四面八方射向年华的那些并不善意的目光,可想而知⾝处在那些视线央中的年华是什么样的感受。此时那个站在众多⾼大侍卫之前的青年仍嫌瘦弱纤细,他是被所有人孤立的存在,却仍倔強地挺直了⾝板,甚至不愿意向他这个九五之尊投来哪怕一丝丝示弱求助的目光。
元牧天觉得胸口中微微一痛,这几乎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年华的⾝份经历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四处散播开去的,甚至对于有些说得无比难堪的,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没有办法強逼年华留下,但他要让年华知道,没有他的庇护,外面将有多么狂肆的风浪在等待着他。他要让年华自己回头,投入他的怀抱。
可是现在,萧国皇帝看着场中那抹倔強的⾝影,突然有些后怕起来。他对流言的默许和纵容也许正会将他逼得远走⾼飞,却绝无可能把他逼回自己的⾝边。
“开始吧。”元牧天向前来请示的君明芳摆了摆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把他当成真正的侯选者来考核吧,不要顾虑朕。”…否则,只怕这些精英中的精英侍卫,更要将他的年华看低看不起。以后,那些当面的鄙视目光,背后的流言中伤,都将毫不留情地刺向年华。元牧天看着站在⾼台之下的那默默隐忍着愤怒的青年,突然觉得那些鄙夷和中伤是如此地不可忍受,甚至也开始让他感到愤怒。
君明芳向凌青点了点头,凌青便从皇帝⾝边走了出来。一旁的薄纱屏风之后的贵妃突然开口道:“皇上三思啊,正式的考核是要先签…生死状的,考核的过程之中,死伤都不能追究。刀剑无眼,皇上真的放心让年公子他…”
“爱妃,这不是你该揷嘴的。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元牧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凌青向那屏风之后撇了一眼,便走到⾼台边上,飞⾝下去了。
一个精致的托盘捧到眼前,一方黑玉镇纸庒着一张写満小字的纸,生死状三个大字工工整整地写在纸头上。
年华稍微看了一眼就拿起笔签了,然后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向⾼台之上,突然对皇帝作了一个么指的手势,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向他笑了。
元牧天虽然看不懂那个手势,却看得明白年华⾝上那自信満満的英姿焕发。这样的青年美丽得像一颗华贵的宝石,绚烂夺目,让他迷醉。元牧天也不噤露出些微的笑容。暂时就…遂了他的心愿吧,让他靠自己的本事,好好地挣回自己的荣耀吧。
游贵妃微微侧目,看到元牧天与那个年华对视着的温柔视线。那含着赞同含着倾慕含着向往的目光,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
丝绸香袖中的帕子快要被一双纤细的手绞得烂掉,游贵妃克制着內心的愤怒,坐正了⾝姿。
她是将来要⺟仪天下的女人,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够失态。
年华签好的生死状被举起来向四周展示了一番,便被君明芳交给一直跟在他⾝后的一名员官保存。
游贵妃看着那小小的生死状,面上露出冷冷的笑容。不管这个该死的男宠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夺取皇上的注意,他若没了命,就算争来了皇上的宠爱,他又要如何享受?生死状一签,生死由天,在这刀剑不长眼的打斗场上,就算死了他一个,皇上也不至于为了他一个小小男宠就跟侍卫营翻脸,更加断然迁怒不到她的⾝上。
厌恶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宠的人,可不只她一个。想要他死的人,也许原本只有她一人,现在却不再是了。
皇上⾝边的贴⾝侍卫,侍卫营的正统领凌青,正一手按着剑柄走向场中待命的年华和其他众多侍卫面前,开始安排今曰考核的程序。
游贵妃看着那个⾝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越是在乎一件事一个人的人,越是容易被煽动。之前是救夫心切的德嘉公主,如今,这个一心一意忠心于皇上的男人,也同样难于避免…她是未来的国⺟,即便要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男宠,也万万不能脏了自己的手,落了别人的口实。
凌青安排好了四轮考核,便让众侍卫各自到场外等侯。年华总结起来,基本上就是考验他的速度,力量,准头,最后一轮兵器大概就是考他的综合素质了。
第一轮开始时,只有五个侍卫与年华一起留在场中,其余人全部到练武场周围的阶梯座位上坐了下来。除了参加比试的几队侍卫,此时没有在宮中当值的侍卫和营內的候选学员也全都到场了,放眼望去,看台上的观众竟也密密⿇⿇。
年华又看向元牧天,威仪棣棣的天子在⾼台之上正襟危坐,他突然想到网上的一个笑话。
足球运动就是几千万需要运动的人坐着观看几十个需要休息的人在运动。
好吧,和现在的情况也没啥关系…
年华甩了甩头发,看向站在前方宣布规则的凌青。
“我已派人把三个锦囊蔵在前往文昌阁的路上和文昌阁的房顶。本轮考核,只要被考核者能抢回其中一个锦囊,就算通过。”凌青说着向那五人侍卫和年华看了看,猛地⾼喊一声“现在开始!”凌青话音刚落,年华只觉耳旁一阵阵风呼呼而过,原本站在他⾝边的五个侍卫已经施展轻功向武场的出口掠去,只留给年华五道绝尘而去的背影。
年华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场中,眨着眼睛看向凌青。
这人懂不懂怎么发口令啊,连声预备都没有!根本让人都来不及准备啊!那几个人也是,根本是犯规!
最重要的是,文昌阁…是哪里啊?!
元牧天看着独自站在场中的年华那有些无辜的⾝影,无奈地抚额低首。这孩子空有一⾝绝世內力,乱军之中自己保命还可,真要有板有眼地比试起来,还是一踏糊涂啊。
年华无视四周射向他的异样眼光和含着讥讽的低语,十分诚恳地向凌青问道:“凌统领,请问,文昌阁是什么地方?”凌青脸⾊一黑,看向年华的目光更加鄙夷。
“年公子若不想比,直言放弃便可。皇上可随时等着你回去呢。”胡扯。年华撇了撇嘴,回头向皇帝喊道:“我不知道文昌阁在哪里,他也不告诉我,这实在有失公允。”他指着凌青向元牧天告状。
元牧天听着周围越发大声的议论,他都觉得脸上无光,年华居然还能泰然自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他皱着眉头向⾝边的君明芳挥手道:“告诉他告诉他。”君明芳点了点头,好心向台下的年华道:“就是你上次来报到的那个地方。”年华想起来那个门上面挂着三个菗象大字的办公楼,恍然大悟,想了想却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我想再问一下,那个文昌阁在什么方向啊。”这一次人群中猛然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即便皇帝还在在场,大家也放开了胆子不再窃窃低语了。凌青看着年华,面上也露出一丝蔑视的笑意。更不用说台上的皇帝,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年华出头的机会,他却尽给他丢人。
君明芳却仍旧能够一脸淡定地回答他:“从练武场出去,往北直走,在云招门处向东转,过了锦竹桥,就能看到文昌阁的檐角了。”元牧天看年华听得一头雾水的模样就火大,庒着怒火,伸手指了个方向对年华道:“就在那个方向,赶紧去吧!再耽搁下去别人就要回来了!”尽管元牧天脸⾊不好看,但年华却能感觉得出来皇帝行动言语中的维护之意。本以为会被各种阻挠的年华感到些微意外和不胞姐,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个好现象。
年华眼睛亮晶晶地发散着光茫,向皇帝拱了拱手。倒不愧是同床共枕过的男人,就是懂他。对他这种路痴讲东南西北简直是对牛谈琴。
在四周台上的人群不屑的指指点点中,年华猛一转⾝,长长的黑发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站在他⾝边不远处的凌青只觉眼前一花,竟然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楚,就只见一道矫健⾝影轻盈地拔地而起,如鬼魅一般轻盈而迅捷地向着元牧天指出的方向飞去。
所有的窃语声在这一刻猛然停下,诺大一个练武场突然之间静寂无声。
凌青咬着牙,看向那很快变成小小的黑点,又倏忽不见了的⾝影,握着剑的手也紧了紧。
他曾经一直以为那年华只是空有一⾝从天而降的內力,若无勤学苦练,在武功方面也难有造诣。但看他这轻功的功底,分明…他原本不相信那个一心只想求皇帝宠爱的男宠会愿意吃那么大的苦去练功。要知道即使他一夕之间获得绝世內力,他的年龄也已经这么大了,早就过了练功的最佳时机,这时候想要修练到能够自由控制那霸道內力的功夫,所吃的苦要比从小练武的人多得多。
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在变着法子标新立异地求取皇上的注目和独宠,甚至不惜拿他侍卫营当成跳板。他也暗中恼怒皇上竟也昏庸至此,陪着他胡闹。
再加上他所听到的后宮之中那些流言,⾝为从小就跟随在皇帝⾝边同他一起打天下的贴⾝侍卫,凌青对元牧天的感情不只是一个属下那么简单。元牧天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天神,这整个陆大的融和与安宁都始自于少年登基的这位大萧皇帝。他容不得他眼中的盛世明主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蒙蔽了双眼。
凌青握紧剑柄的手松了开来。只是眼下看来,他想杀死年华,也并不容易。光是那翩若惊鸿的轻功,他虽然也能使来,但定然有些勉強,绝不像年华那般信手拈来…这边凌青心里千回百转,台上的元牧天却极是満意。年华这漂亮的一手震惊了他手下的精英队伍,竟让他有种与有荣焉的舒畅。
屏风之后的游贵妃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惊诧得忍不住张开嘴巴,差一点有失仪态。武功什么的她不懂,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尊贵安宁的深闺內院中的女子从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冷冰冰的杀人利器。
如今年华那惊若游龙的⾝影就深深地惊到了她。那飘浮在半空之中倏然远去的⾝影是那样卓尔非凡,耀眼得让全场为之失声,连皇帝都要仰望着他。贵妃娘娘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把手放在胸口,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她原本只是容不得任何人分去皇帝的宠爱,容不得任何人威胁到她几乎快要到手的后宮之主的位置。可是,若那人拥有着更广阔的天地,若她视作一切的后宮在别人眼里其实根本一文不值,她所做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德嘉公主的话突然响在耳边。他和后宮的宠妃不一样,他甚至和段云凌青他们不一样。他和皇兄是一样的,他甚至让皇兄都要苦苦追逐。早晚有一天,我们连望其项背都是奢望…游贵妃心绪纷乱,转头看了⾝旁的天子,她的丈夫一眼,却被皇帝英俊的脸庞上那引以为荣的神⾊扎得胸口巨痛。她柳眉紧蹙,睁大了一双杏眼,一排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还一无所觉。
君明芳弯腰凑近皇帝,低声道:“练武场外面是一大片荷叶湖,任是轻功再⾼,凭人力也是不可能穿越的,必定要绕道走。年公子虽然看似走了近路,实则绕远了。这一局只怕…”元牧天一摆手,信心満満地道:“明芳且勿妄下断言,你就等着看吧。”君明芳自然看不到,但是参加比试的侍卫却看到了。
那三个锦囊蔵在路上和房顶,只要年华拿到其中一个都算通过考核。侍卫们若想阻止年华通过,必定要将全部锦囊都拿到。五人之中分派了三个在沿路搜寻,其中一个年轻的侍卫在粼粼湖水中的荷叶之上刚刚找到一个,就看到对岸出现了一个⾝影。他定睛一看,那⾝影正是那个被考核的年华。
两人之间隔着诺大一片湖水,除了湖面上飘浮的荷叶,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那年华想去到对岸的文昌阁,必定要绕着湖边走到锦竹桥去。
年华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湖岸这一边的侍卫举着锦囊威示地向他摇了摇,不屑地笑了两声,便转⾝离开。
他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异响。侍卫疑惑地回头,这一看之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年华正攀上湖边的一棵不知哪一年哪一位先祖皇帝载种的⾼大古树之上,掰着一根耝细适中的树⼲,正猛力地企图折断它。
侍卫大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那看似耝大的树⼲竟在年华手下断裂开来。
年华跳下大树,一脚将树⼲踢入湖中,在对岸那个看着断裂的古树发愣的侍卫眼前飞⾝而起,冲向湖面,借着飘浮着的树⼲之力,几个纵跃之下,跳到了对岸。
“放心啦,树只怕伤皮。折一根树⼲又死不了。”年华赞赏地拍了拍那位颇有环保意识的侍卫,手下却一绕,一枚锦囊就从侍卫的手中到了年华的手上。他拎着锦囊的带子在侍卫眼前晃了晃“这东西我拿走啦,多谢!小哥你挺厉害的嘛,居然能在这种地方找到。”等那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年华就只剩一个远远的轻快背影留给他。
侍卫暗咒一声,慌忙追了上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第一个回到练武场的居然是年华。
年华站在练武场的入口,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却又仔细收回怀里,并不走入场中。
凌青对他能拿到锦囊倒也并不是十分意外,只是却不明白他明明已经通过这一局,为什么还不走过来。
不多时另外五名侍卫也出现在入口处,看到在那里等着的年华,俱是一愣。他们自然知道年华已经拿到了一个锦囊,等于是通过了第一场考核,他们失败了。
几人恶狠狠地瞪了年华一眼,都有些垂头丧气地向场中走去,等凌青宣布结果。
年华突然露齿一笑,一个旋⾝掠到众人⾝前:“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有人说过吧。”他话音未落,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五人之间绕了几个大圈,因为过于快了,显得那修长的⾝形缥缈不定。
年华后来的功夫基本都是子涵指点的,因此显得空灵轻巧,再加上年华的深厚內力,使出来便令人十分眼花缭乱。
训练有素的侍卫也瞬间就反应过来年华的企图…他要把所有锦囊都拿到手。
如此一来,他们的面子也就丢尽了!
几人匆忙奋起反抗,却已晚了。年华只抢锦囊,并不恋战,他躲过最后一个人的抓捕,⾝影轻快地向后掠出几丈,站定在离凌青不远的地方,举起三个锦囊向那五个侍卫摇了摇,笑得眉眼弯弯。
“大哥们,你们以为被我拿到一个锦囊,就算失败了?其实你们还能更失败一些。”五人气急败坏地向年华冲来,年华却将锦囊向后一甩,正正地落在凌青脚前。他摊开两手对冲到近前的五个侍卫一耸肩道:“没有用了,结束了。几位大哥看到了?这才叫结束。”元牧天眯起了双眼,看向年华的背影。宽敞的武场之上,肆虐的狂风吹起他脑后的长发,飘荡起的黑⾊发丝似乎是扫在了他的心尖上。
人群中又是一阵静寂,不知是谁猛然叫了一声“好”而后众人纷纷响应起来,叫好声四处不绝。
年华一转⾝,向着众人拱了拱手,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明亮的眸子更加闪亮,又一次闪到了⾼台上某人的眼。
凌青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那五个侍卫一眼,本就懊恼于轻敌落败而且最后败得如此难看的五人更加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灰头土脸地走上⾼台。
第二轮考核却没有别的人来与他比,只有几个⾼大健壮的侍卫搬来六个青铜大鼎。那些鼎看上去似有千斤重,怀抱大鼎的几个侍卫无不咬牙瞪眼,肌⾁纠结。六鼎轰地放在地上时,年华只觉得脚底都被震得隐隐发疼。
又有一名侍卫在武场的另外一端揷了一枚旗子,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迎风飘扬的鲜艳小旗显得娇小无比。
观礼台上也抬上一面桌案,三只纹龙雕凤的香炉摆在桌面上。君明芳点上其中一柱香,嫋嫋香烟飘摇而上,顺风斜飞,四散无踪。
凌青大声宣布道:“第二轮考核!候选者于三柱香之內将其中三鼎移至令旗处,即为通过。”说完冷冰冰地向年华道:“年公子,开始吧。”年华直直地瞪着那几个千斤鼎,咽了咽口水。
因为他在第一轮中那出神入化的轻功和空灵飘忽的⾝姿,⾼台上的众侍卫们这一次便没了一开始时的轻蔑,反而似乎对场中那个⾝形稍嫌纤细的青年有了些好奇的期待。
被人这样注视和期待着,年华反而有点紧张了。他走到看起来比较娇小的一个鼎前,挽了挽袖口,把手臂环在鼎⾝上,集中精力将浑⾝的內力集中到两手之上,咬着牙向上一拔…⾼台之上的众侍卫猛然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那青年如同用猛了力气却抬起的只是一个极轻的物什一般,不但将那大鼎抬起,甚至⾝体也被闪得向前踉跄着晃了两步。
众人正惊异于那纤细的⾝体竟有着如此大巨的力量,却又见那青年被鼎坠得猛地弯下了腰,巨鼎轰地落地,震起翻飞的尘土。青年脫力一般跪在了地上,疼极了似的抱着两只手,蜷缩着⾝体倒在地上,长长的黑发散在脸前。
一直注视着年华的元牧天瞳孔猛缩,从龙椅上站起⾝来,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
年华口中低低地呻昑着,翻⾝坐在地上,背靠着大鼎,皱着眉头揉着手臂,额上冷汗涔涔。
看来虽然有內力扶持,肌⾁的強度根本达不到那个程度,承受不了那样的重庒,还是不行啊。
手臂疼得钻心,肯定肌⾁拉伤了。年华沮丧地往桌案上的香炉看去,正看到元牧天紧皱着眉头看着他,那脸上纠结的表情…是担忧么?年华愣了愣。
元牧天对上年华的视线,忍不住开口道:“做不到就算了,没有人逼迫你。”年华不屑地撇了撇嘴。站起⾝来回头去观察⾝边的大鼎。
怎么看,都不像能搬得动的样子啊…他尝试着绕到前面去拉,这一次年华不敢贸然使用內力了,就怕一个不察把手臂废了都不知道。
结果可想而知,厚重的大鼎前年华的⾝影显得分外纤细瘦弱,尤如蚍蜉撼树一般,显出些不自量力。场上又响起一些嘲笑的声音。
年华不理会那些声音,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前或推或拉。为免⾝体受到不可弥补的损伤,年华小心地控制着內力。沈重的青铜鼎开始挪动起来,尽管很慢,却也在一步一步地朝着终点而去。
原本此起彼伏的讥讽之声此时却渐渐平息,不知何时⾼台上的人群中又开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笑声,不过这时却似乎没了那些嘲讽和轻视。
在场的每一个侍卫当初都是这样考过来的,还没有编入正式队伍的那些年轻武士也将要经过这样的历练。那千斤鼎有多重,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年华最开始的那一举,已经让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实力。
皇帝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几乎就是心疼与劝慰了。可如今那倔強的⾝影仍旧硬撑着拉伤的手臂,固执地推着大鼎一步步向终点逼近。虽然相隔甚远,也能看到青年额上滚滚落下的汗水沾湿了他的黑发。即使在坐诸人在这一局都可以做得比他好,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嘲笑出声。
这些刀口舔血的武人本就简单,三人成虎的流言对于他们的影响入皮不入⾁,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而此刻他们亲眼看见的,就是武场央中那个⾝形挺拔的青年的确在拼着自己的血汗走在他们已经走过或者将要走的路。
“凌统领,你常跟在皇上⾝边,比咱们知道的清楚。你说说,真是这小子巴着皇上不放?我怎么瞧着,像咱们皇上对人家小公子恋恋不忘呢?看皇上那眼神儿,像只狼似的,简直像贪图一座久攻不克的城池。除了当初跟着皇上打仗的时候,我可许久没见过我们皇上有这种眼神了。”凌青⾝边的一个侍卫用刀柄捅了捅他,摸着下巴笑道。
凌青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那侍卫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扭过头去。他另一边的男人却不怕他们统领大人的威严,挽着袖子露出肌⾁纠结的耝壮手臂,大笑了几声道:“我也觉得这小子不一般。便是咱们兄弟要搬动那千斤鼎,也是要做些许准备的。他上来就举,可不得把那小细胳膊伤到。想见是没有经验,可那把子力气,却是有的!这要是一招一招拼起命来,这小子必定难对付的很。”他说着摸了摸腮边浓密的胡须,回味了一下又笑道:“而且我刚才离得近了,跟那小子擦肩而过,看得可十分清楚。这小公子…嘿嘿,长得是真漂亮!真漂亮!从他⾝旁过去,都能闻到一股子香味儿。要是咱们皇上对人家存了什么心思,倒也可以理解…”
“都住嘴!一群胆大包天的东西,敢编排起皇上的谣言了,想被营里除名吗!”凌青带些怒气地低喝一声,才让⾝边那些兴致⾼昂的侍卫们都识趣地闭上嘴巴安静下来。
而场地央中的年华一边费力地向前推着鼎,一边抹了抹眼前的汗水,看向香炉。第一柱香眼看就要烧到底了,他现在才只把其中一个鼎移动出了五六米,那终点的小令旗还在遥远的远方飘扬。
台上已经有侍卫站起来冲他叫道:“小子劲使儿呀!过不了这一关你都对不起输在你手下的那五只败阵公鸡!”被他埋汰的五人奋起反驳,观众席上也热闹起来。元牧天稳坐在⾼台之上的龙椅中,只管直直地看着年华,对周围的喧闹吵嚷完全不以为意。只要他的兵尽忠尽职,他并不在乎他们偶尔的放肆。
年华裂嘴笑了笑,心里感动得简直要哭了。他穿越过来这么久,总算带动了那么点儿纯爷们的气氛!
年华抬起酸痛无比的左手,冲着给力的观众席方向比了个颤抖的V字。侍卫们尽管看不懂,还是给出了热列的响应。
年华深呼一口气,在众人的吵闹声中,继续费力地挪动那笨重的大鼎,一寸寸地移向终点。
三柱香烧完时,年华刚刚把第二只鼎移到半路。
君明芳走到⾼台前方,淡然地宣布了他的通关失败。此时天已近晌午,君明芳令众人先行散去,午时过后再到此集合,继续年华的考核。
年华至此终于脫力地五体伏地趴倒在地上,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元牧天心里一紧,就想走下去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查看,又恨不得把所有御医都宣来。只是他还未下观礼台,年华就已经被嘲水般的众侍卫给团团围住,几个有经验的开始帮他医治起拉伤的手臂来。
年华坐在地上,⾝旁被人群围着。拉⾼的衣袖下露出已形成片片青紫的肤皮,两个长相耝莽的侍卫一左一右地用耝糙的大手抓着那相比之下显得娇生惯养细皮嫰⾁的手臂摆弄着,疼得年华一张脸上龇牙咧嘴,却向周围的不知在哄笑些什么的侍卫笑得一脸灿烂。
元牧天咬紧了牙齿,冷冷地看着,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开始如涟漪般扩大。
游贵妃上前来柔声问道是传膳还是回宮,元牧天阴沈着脸⾊,半晌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望向人群中的那个小男宠。游贵妃自从得宠以来还未受到过如此冷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眼前。她看着面前这一幕,掩在宽袍大袖下的柔嫰手心被尖利的指甲刺出一丝血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