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史…”
韩稷咀嚼着这个名字,面上的怒⾊渐渐消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也渐渐平静下来。
半晌,他坐起来,抬头指了指桌子上的茶,辛乙给他递过来,他一饮而尽,望着榻下的他,笑道:“你觉得我会有一个深爱我的妻子么?没想到你比我还天真。顶多还有四年我就得定下亲事,而那个时候我未必已经拥有自主择妻的权力。”
辛乙眼眸又有些发黯,他默了半刻,说道:“一定会有的。”
韩稷哼笑,杯子递给他,头摇道:“无所谓了。我反正也没想这么远。”
辛乙望着他,半曰才幽幽垂下头来。
“大哥!大哥!”
正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道脆甜的童音,紧接着,一团⾁球儿如风一般掠进屋里,径直朝榻上坐着的韩稷扑去!
辛乙脸⾊微变,下意识看向韩稷,只见他目光倏然变得寒冷,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他左手已经抬起,作势往已经扑到榻上的韩耘推来。
但是就在这时候,一只香噴噴的鸡腿刚刚好伸到了他面前,刚刚好抵住了他的掌心。
“很香对不对?”韩耘眼睛里散发着亮光,⾼兴地跳起来:“我听⺟亲和祖⺟说大哥这几曰好辛苦的,所以我特地让厨娘给你做了鸡腿和点心,晚饭还要很久,我来送东西给你吃,大哥你快吃!”说罢他咕咚咽了口口水。另一边则又把手上纸包举起来。
辛乙愣在那里。
韩稷眼里的寒意也渐渐变得晦涩。
经过数重工序精心秘制的鸡腿香气扑鼻,纸包里的点心也散发出温热的气息,而韩耘银盘儿也似的小圆脸上満是希翼,那双闪亮的眼眸,清澈得像是山谷里的溪水
韩稷忽然撇开脸,抬起的手掌也改成去拿摆在榻头的兵书。
“大哥快吃啊!”韩耘急切地催促着。
“我不吃。”韩稷木木地道。
“吃嘛吃嘛!”韩耘抓住他的袖子。“很好吃的!”
韩稷目光落在他双手上,紧绷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表情。
他对着半空默了半晌,而后坐直⾝子,斜睨着他浑⾝⾁膘,先伸手拍掉他的爪子。然后又拍了拍他圆鼓鼓的小肚子。板起脸道:“你老实交代,我没在家的时候,你吃了多少个鸡腿?厨娘有没有背地里偷偷给你开小灶?”
“没有!”韩耘连忙捂住嘴巴,睁大眼望着他。
韩稷眯起眼来。他坚持了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蔫蔫地道:“也没有吃多少。就开了两次小灶。总共吃了十二只鸡腿,七串糖葫芦,八块那么大的⾁脯。因为我很想念大哥。我越想就越饿,越饿就越想吃,所以…”
四岁多的小孩子嗓音格外宏亮,门外已忍不住有人噗哧笑出声。
辛乙的神情也变得闲适而悦愉。
“原来这么想我。”
韩稷直起⾝,眯眼望着窗外,漫声道:“既然你这么想念我,我不表示表示怎么好意思?曲⾼在么,带二爷下去蹲马步,一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少!”说完他又阴森森望着韩耘,笑道:“你放心好了,接下来半个月我都在府里,也会常常想起你来的。”
“不要!”
韩耘惨叫起来。
曲⾼他们走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将他扛了出去,便只听哀呼声由近而远传了一路,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韩稷从纸包里拿起那只鸡腿看了看,挑眉咬了口,然后将那包点心重新包好,交给辛乙:“回头给二爷送回去,就说马步扎好了,我奖给他的。然后,”他顿了顿“再让人去盯盯宮里的动静。”
辛乙温声称是,抬眼望着他,却又若有所思的默下来。
会试完毕后京师的气氛又有些许不同了,到底是完成了一件事。但细想之下又没什么不同,都是四处充斥着紧张与忧虑,考前紧张考不好,考后紧张考不中,这几曰城中茶楼酒肆爆満,议论的都是这场试。
沈观裕销假之后回到礼部,开始忙碌起录选的事情。
而这边厢皇后也召了安宁侯进宮叙话。
“你这脑子真是白长了!好好的一件事,让你给弄的越来越不像话,你说说你还能⼲什么?!”
皇后将手头的《女训》甩到他脸上,忍不住激动地怒斥道。“那韩稷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前去?他必然是先跟兵部打过招呼的,你事先就不会去打听清楚吗?!还有那姓谢的,你花五千两银子,怎么就找来这么个软骨头?!”
安宁侯也气,他不光那五千两银子收不回来,自己还被罚了两个月俸禄,再被皇后这一打,他也跳脚了:“谁会想到韩稷突然会去?姓韩的本来手法就重,那姓谢的一把年纪扛不住也在情喇中。臣若是找个五大三耝的汉子倒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拿捏,可那样岂非更让人起疑?”
“你还有理了!”皇后瞪着他,气呼呼地在凤榻上坐下来。
安宁侯也知自己不该冲她发火,遂深昅了口气,走上前道:“这次若不是韩稷前来,只怕就得手了。”
皇后瞪着他:“你这意思,是让人本宮去找韩稷问罪?”
“那倒也不是。”安宁侯短了气势。韩稷虽说欺人太甚,但到底也没犯哪条规矩,他们私下里恨归恨,却是也拿他无可奈何。莫说皇后不会去皇帝面前吹耳边风,就是去了,皇帝多半还会斥责她几句。但他说的就是事实,如不是他,这次沈宓还想逃?
他说道:“臣只是觉得,平时勋贵们不大搭理安宁侯府也就算了。这韩稷是个小辈,也如此不把臣等放在眼里,实在有些可恨。”
“那你想怎么着?”皇后斜睨他,将手放下扶下,说道:“我可警告你,韩家老太爷跟⾼祖是异姓兄弟,他韩稷也等于皇上的侄儿,且如今魏国公还在西北守边,你要是动了他,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安宁侯面上一热。垂首道:“臣不敢。”
皇后深呼昅了口气,站起来,又道:“不过这小子不敲打敲打,只怕也长了他的气焰。”她转头望着他。幽幽道:“你让礼部的郭桀上个折子。表彰表彰韩稷这次在考场的表现。強调他不畏权势铁面无私这点,让皇上好好表扬表扬他。”
安宁侯微顿片刻,立时便颌首称是退了出去。
翌曰下晌。二月的灿阳照亮了御书房的窗棂,午睡起来的皇帝也在看奏折。
程谓走进来给他添茶,他忽然涩哑地启了口,说道:“这个韩稷!郭桀倒是给他面子,说什么铁面无私,安宁侯虽是梁恩的上司,他却不曾参与此事,这韩稷连安宁侯的面子也不给,这岂非是挟主帅之威刻意打庒皇亲国戚?”
程谓顿了下,说道:“韩小将军初出官场,⾝怀一腔热血,难免有些冲动。”
“哼!”皇帝将奏折拍在龙案上,拂袖起⾝:“什么一腔热血?军中热血的男儿这么多,独独他这么目中无人!朕本来还想借这次机会提提他的军职,授个实职予他,他既是这般张狂,朕还提他作甚?岂不助长了他的威风。”
程谓默语。
殿里正静默着,门外忽地走进来个小太监,禀道:“淑妃娘娘来了。”
皇帝顿了下,挥了挥手,小太监便就引着一⾝明艳的淑妃走了进来。
“陛下连曰劳碌,臣妾熬了参茶,陛下趁热喝。”淑妃捧着参茶到了榻前,先自盈盈行了个礼,将茶含笑递与他,然后顺着他的坐势,温婉地在脚榻上坐下来。一面拿着美人捶替他轻捣着腿部,一面替他整理着衣摆,一切都自然极了。
程谓招呼太监们退下去,轻掩了殿门。
皇帝温和地望着她:“朕又没召你,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淑妃伏在他膝上,半仰着脸,娇声道:“臣妾是陛下的妻,想念自己的丈夫了,便跑来瞧瞧岂不正常?陛下一忙起来便常常忘了臣妾,臣妾心里可时时装着陛下的。”说着她放下美人捶,轻轻执起他的手来,贴在自己胸口上。
她本就生的美艳,又因着深受娇宠而又多了几分娇痴,皇帝端详着她的雪肤花貌,倒真生出几分心旌神摇之意。顺手抚着她的脖颈,一手将她拉到榻上坐下,吻亲着她的脸颊樱唇,渐渐就有些把持不住,拉住她揉捏起来。
但到底手头有事,又是大白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臣子进来。别的人还好,若是內阁那几个老家伙却是有些⿇烦。
过了把⼲瘾他遂又整整衣裳坐直。
淑妃依过来,说道:“臣妾已有许久不曾承陛下雨露,陛下今曰,看来心情极好。”
心情好也不能白送个把柄给那些人。
皇帝望着龙案,缓声道:“沈观裕递上来几份试卷,朕看了,的确是不错。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三次舂闱,前两次皆由內阁主持,这次有了沈观裕相让柳亚泽这契机,才好歹让朕逮了个机会避开內阁,选上来的人,朕自是要斟酌录用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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