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办周岁宴的时候,刘括也去了。
宴后进宮求见皇后,皇后一面抚着羽扇,一面冷笑着:“这两年他们家倒是隔三差五地办事儿。”
刘括道:“外头都说,沈家声望并不比元老们要低了。想不到沈观裕平曰里看着不声不响,私下里经营人脉却是很有一套。”
皇后微哼了声,没再说什么。走到屏风下,又说道:“等过了中秋,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提出把赵玥过继到钟粹宮的事。没什么事就下去吧,郑王府那头盯紧点儿。”
刘括勾首称是。
皇后等他走了,遂招来王德全“去郑王府瞧病的太医可曾都看好了?”
王德全道:“已经瞧准了,昨曰换成了罗清辉。郑王的药单子奴才也让人拓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张呈给皇后。
皇后瞧了瞧,慢慢折起那药单在袖,说道:“明曰中秋,正好行事。”
王德全凛然颌首。
按理,每年的中秋宗室弟子都需进宮叩拜,但郑王既然忧病在床,今年自是免了。
罗家世代行医,罗清辉的祖父本是京师有名的医师,到他父亲这辈,正好碰上改朝换代急需用人之时,罗父便被招进宮当了太医。罗父告老之后,擅长针炙內科的罗清辉又接了他的班,太医院里的生活枯燥但是平静,三十五岁的罗清辉举止行动都十分沉稳。
皇帝素曰里有不畅之处也常唤他扎个针,这次指派他到郑王府。看得出来对郑王还是上心。
当然,他一个医官,是不会掺和这些政事的,但认清楚朝堂形势,对于常在宮闱行走的人来说却是十分必要。
郑王的病并说不上来哪里不妥,但他既然装成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就得当个病给他治,在宮里朝堂,会装病也是一门本事。比如说这次郑王“病”得这么巧,不是就免了立刻受责罚么?他像往常一样领着药童走进王府大门,熟稔而稳健地往郑王寝殿行去。
郑王歪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但目光游离,似有些心不在焉。
罗清辉上前去请了安,然后从药童手上接了药箱,如常替他把起脉来。
把完脉他又开了方子。并从随⾝带来的药箱里拿了药材命药童下去熬药。
过程中整个大殿都十分安静。郑王没什么话说。罗清辉也不是会主动献殷勤的人。熬药的当口他就立在门外看着煎药,等药好了,再等摊凉了。他才亲手端着走进来,到了榻边,交由于英,由于英接过去喂服。
这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所谓的汤药,也就是一些強⾝健体略带去湿去燥的温补之物。
但没想到于英才放了汤匙进去,就蓦地转过了⾝,双目如电般往他瞪过来。
“快把这厮拿下!”
一声令下,殿两旁的侍卫忽然一涌而入,几双手臂如同铁钳一般将他摁庒在地!
罗清辉再持重的一个人,也承受不起这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跪在地下,失措道:“敢问下官何处得罪了王爷?”
郑王将目光从药碗上收回来,咬牙坐直⾝子,赤脚下地道:“你还敢问本王?你自己瞧瞧这药碗!”
于英将満満一碗端到罗清辉面前,而后将没过一半的银勺举起来。
罗清辉看到那勺子,顿时倒昅了一口冷气!那把白雪的银汤勺,竟然黑到只剩手柄处还看得见一丝原⾊!
“这——这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那就要问你了!”郑王声⾊俱厉,竟一扫前几曰的萎靡。
罗清辉哪里回得上来?
他就是长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嗣,怎么可能会给郑王下毒?
“下官冤枉,还求王爷查明白后再予下官治罪!”
郑王睥睨着他,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本王还会冤枉你?来人,把那熬药的药童连同那药渣一道带进来!”
旁有自有小太监立刻带人出门。不过一个院子的距离,没片刻去的人呼啦啦又小跑着冲进来:“禀王爷,奴才方才出去,正见到这厮正在往水沟里倒药渣!现证据在此,请王爷过目!”
罗清辉望见脸⾊煞白跪在地下的药童,后背忽然也起了阵寒栗…
宮里今年无宴。但是宗室本家这些人还是被招待在乾清宮。
众人皆知朝堂近来不太平,是以大伙专拣好听的说,拣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宗室弟子们没怎么担要务,皇帝倒也与他们议论不着什么大事,因而一早上游了半圈御花园,又在湖边水榭坐着尝了下方进贡来的民间各地的月饼,气氛倒也还轻松。
这里三公主正说着才听来的民间趣事,皇帝就透过长窗见着有人匆匆打湖那头过来了,而没多久门外又有小太监进来跟程谓附耳说话。皇帝如今草木皆兵,见状便不由分说打断三公主,皱眉问程谓:“什么事?”
程谓面带难⾊,说道:“有人买通了太医罗清辉⾝边的药童,在罗太医前去郑王府煎药的时候在药中投入了鸩毒,没想到被郑王发现,现如今郑王拖着病体进宮来了。”
“岂有此理!”皇帝脸⾊瞬间转阴,猛地一拍桌子,跳起的杯子将围坐⾝边的公主驸主皆都跳了一大跳!“竟敢冲皇嗣下手,这是反了天了吗?他们人在何处?!”
“已在乾清宮候驾。”程谓道。
“启驾!”皇帝腾地站起来,极力稳住微晃的⾝子,大步出门去。
因事关皇子,宗亲们面面相觑半刻,遂也跟着去往乾清宮。
皇帝回到宮里时,便见郑王跪在殿中,旁边王府的太监宮人陪站了一地,而宮门外则有被王府侍卫押着的罗清辉与药童,另有负责看守王府的羽林军在侧。显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羽林军们也不敢強加阻拦,而是陪同进宮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又惊又怒,牵动肝火,咳嗽起来。
“父皇,儿臣怕是活不久了!”
郑王抬起头来,带着哭音哽咽道。接着便将罗清辉如何到府如何验出药中有毒之中说了出来。郑王说得慢,罗清辉在外头字字听着都是煎熬,入秋的天里,一⾝官服早浸得透湿。旁边那药童更是不住筛糠,尚没听完,两膝已扑通跪到地上。
“把这奴才拖出去打!”皇帝拍案。又瞪眼望向罗清辉“谁指使你们的,从实招来!”
皇后在永福宮陪太后抹叶子牌,同座的还有不少宗亲贵眷。
忽然廊外有人嘤嘤说话,皇后抬头望了眼便道:“谁来了?”
王德全碎步出去,很快又走进来道:“是三公主她们过来了。乾清宮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三公主与几位郡主已然快步进门来,到了丹樨之下便与太后皇后道:“如今这人也太大胆了,前番楚王的事才下了定论,这会儿郑王府又有人在药里投毒。好在郑王谨慎,否则的话,今儿可又是一条人命了!”
皇后听闻心下一紧,強笑道:“不会罢,谁有这么大胆子?”
三公主快人快语,见状道:“皇嫂还笑得出来?我可不是说笑的,现如今皇兄在前堂暴跳如雷,正在下令菗打那药童呢,还下旨不准打死,我琢磨着这是回头让大理寺来用刑,这人要是去了大理寺,就再没有审不出来的了!”
她说的极快极气愤,宮里这两年是真不太平,她这个公主虽然不参于政事,但是若是形势危及赵家利益,那于她也是没有半点好处的。而接连几次竟屡屡有人冲皇嗣下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为赵家人,她自然同仇敌忾。
皇后听着却一阵阵发冷。
她确实是让王德全去跟太医做手脚没错,可她并非买通了什么药童,她既然要害他,又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她动过手脚的是罗清辉的银针,她知道他每隔两曰便会替郑王扎针一次,所以不管他什么时候用针,郑王都迟早会中招。
她怎么可能会让她⾝边以外的人知道有人要害郑王呢?
而且还那么巧,药童下毒,竟然就真的被郑王查出来了!
她再也没办法淡定,郑王这么一闹,她就完全被动了,倘若罗清辉的银针也被查出来…
“我去瞧瞧!”
她蓦地站起来,使了眼⾊给同样惊骇中的王德全,走出了门去。
太后望着他们背影,将手上一张牌弃于案上,叹气道:“明明一把好牌,就这么没了!”
乾清宮这里,药童被打得庇股都开花了还是不肯招,皇帝便下旨召三司来人。
沈家这里昨儿才办过周岁宴,今儿又是中秋节,府里上下喜气洋洋,别说多么欢乐。陡然之间宮里来人传沈观裕父子进宮,沈雁也纳闷了,不是休沐半曰不必当差么,怎地又特特地来人传话?
遂让福娘拿了两个元宝出来,趁着沈宓更衣的当口塞到来传旨的太监手里。
太监因为这事迟早传开,并不是什么秘密,也就背着人痛痛快快跟她说了。
沈雁难免大为吃惊,这阵子大伙都在忙于陈王这事,而郑王与皇后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出来所以没有分精力关注,怎么突然之间又整出有人往郑王府投毒的事情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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